路千里惊魂不定坐起,散乱衣襟下的胸膛起伏不已,连带着上头的微小汗珠也不安地战栗起来——路师弟初次做这样羞耻的事情,不争气地冒了一点汗珠。
他声线微颤地喊了一声“师兄”。归不觉不理他。路千里又喊了他一声,这次他是抓着归不觉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喊的。他将自己的心放在归不觉手里::“师兄,我……我有话要与你说。” 归不觉依旧双眸禁闭,宛若从未醒来,仿佛对外界毫无感知。
路千里在床上惶然片刻,一瞬间仿佛又被抛回了肮脏狭隘的囚笼之中。他没再唤,起床,穿衣,自觉地滚回了自己屋。
从此有后路千里肉眼可见与归不觉疏远,不多久就回了迷离山。那夜归不觉是不是在装睡逃避,他也无心再去探寻,只当做归不觉真是不知。
飞升,得道,又回到此间,中间经历了百多年。路千里早就不是刚上落霞山的小青年,他走得比归不觉还要远,是一个从容游走在人群中的耀眼青年了。只是情路过于坎坷,每个以为能相守一生的伴侣都不能陪他走过多久。
时间太久长,他也几乎忘记这段荒唐的情愫,和那晚归不觉对他避之不及的恶劣态度。
他们保持着寻常的师兄弟关系,或者说是比寻常师兄弟更为密切一些。归不觉虽然刻意忽视了他的示爱,但是他依旧是可靠的师兄。他虽然对路千里错综复杂的情感过往表示了不认同,乃至鄙薄,乃至恶言相向的态度,但他还是有求必应的师兄。
不知是不是出于两位前宗主嘱托的原因,他神奇地担任了类似于路千里新任家长的态度。他比别的任何人都要清楚路千里的踪迹和所作所为,他替代路柏,在路千里犯上作乱各种作妖时为他打掩护。
他承担的师长的角色过于恪尽职守。乃至于在易欢要为路千里去势时都得硬着头皮站在路千里这边。
他也实在不能理解这些小年轻谈恋爱为什么会谈到喊打喊杀的地步。他自己也被路千里一前一后来了两次跨越百年的调戏,他也没想过要对路千里喊打喊杀!顶多只想把他关一顿禁闭,叫他以后知到不要到处轻薄嬉戏。
易欢手持短刃,上头还流有归不觉仓促格挡染上的血:“你为何护着他,你对他有情?!”
归不觉内心大槽,甩甩手背上的血珠子:“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饶他一条根吧!
归不觉直男思维,踩雷点那叫一个精准。此话一出,易欢加速黑化:“也是,你与这混账夫妻恩情比海深,你哪里舍得你的情郎受罪。”黑化到什么程度呢,隆隆的雷劫都不能阻止他叫要路千里兑现“你是我最后一个伴侣”的诺言。
归不觉帮着姓路的说话,他看向两人的眼神中就是明晃晃的四个大字:奸夫淫夫!
再来三个:狗男男!
原配对付狗男男应该是什么态度:除之而后快!
其骄矜凶悍之势,比之当年仇怨加身的路千里有过之而无不及。归不觉这种心慈手的五好叔叔完全不能和气头上的易欢小公主抗衡。只能狼狈地拖着路千里奔逃,躲避易欢的追杀。
他目前处境实乃一身腥,也不肯往流云宗跑,生怕他和路千里这点事闹大了叫阖宗难堪。如此东躲西藏,实在颇为落魄。好在躲了两日,路千里醒了。
这厮迷迷瞪瞪醒来,先是眯着眼睛喊了一声师弟,没人应。再睁开眼时,便瞧见了归不觉的脸。他疑惑地喊了一声“归师兄”,摸摸自己大腿根上堪堪结痂的伤口,又瞥一眼归不觉脸上的刀疤,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怎么了这是?易欢呢?”
第118章 番四
归不觉身份格外诡异, 他在路千里面前,是和易欢一样被人当做闲时玩物的受害者。在易欢面前, 是被脚踩两条船还维护渣渣的蠢货。这时候叫他怎么说出口“易欢发现你同时脚踩我和他两条船, 预备来割了你的子孙根”, “你腿上的伤便是易欢给你的见面礼, 我若是不及时把你带走,你已断子绝孙”这样的话。
他犹豫着怎么解释清楚这一团乱麻的时机,路千里药劲火速过去, 从一只无力反抗要人扛着逃的死狗进化成一只蹦蹦跳跳小野猫。他随意整整自己被砍得有些破烂的衣衫, 了然道:“我师弟动的手?”
想来归不觉这样的老实人也做不出这样出格的举动。
路千里又问:“怎么是你在这儿,我师弟呢?”说话间晃然内外分明,与易欢才是浑然一体的模样。归不觉踌躇着不知怎么提情信这茬,路千里已然动了动鼻子:“他在找我。”
是他们两人间惯用的香料味道。
路千里说完,也不去和归不觉多说话, 径自就迎着召唤用的香味去了。归不觉目送他二话不说就循着易欢的方向去,难得地露出一点难堪的意思。他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三圈, 磨磨蹭蹭回流云宗去了。
归宗主蹭了半天没到落霞山, 竟然还在半路又捡了个路师弟。
他去时已然衣冠不整, 这时更加落魄潦倒。他独自坐在一座茶寮里吃酒, 身边并无人陪伴。头发还削去了一半, 活像一条被主人剪了毛丢出门的流浪狗。不过即便是这般姿态,他也是明艳俊俏的。脸上一个十字形的伤口随着仰头喝酒的动作沁出几滴血珠, 腰间别着一把剑, 很是有浪子剑客的风采。
归不觉本来想绕道走的。
通常情况下, 若是男子脚踩两条船被发现,他先循着谁人而去,就代表他心中真正属意的是那人。剩下那人,不过是饭粘子和蚊子血,论轻重而言要退去一矢之地不止。
归不觉琢磨着自己大约就是闲来无事聊骚的对象,并不算什么。在这渣渣和易欢求和讨饶的阶段,自己是不应该再出现的。
只是路千里腰上别着的是他打造的剑。
路千里向弟妹求爱时,霍潜用归不觉打造的兵器将他砍伤。归不觉为了平息路师弟的怒气,也为他打了一把剑。路千里纡尊降贵接受了来自师兄的求和,此后就一直佩戴着。
平日里归不觉看到这剑并无太多想法,只是今日时机太诡谲,路千里又表现得过于凄惨。于是他便……凑了过去。
凑过去就被路师弟一顿狂龇!
路千里眼眶通红,豁然而起要和归不觉干架的气势把附近几个茶寮里头的歇脚行商全部吓跑,连带茶寮店家也甩下家业火速逃离。荒山古道上,一时之间只有他二人面面相对。
路千里放下酒壶,嘴里叼着缎带,双手把散乱的头发扎成束,用缎带将之束好,拔剑就向归不觉刺来。
飞来横祸,无妄之灾。
归不觉本就不擅长打打杀杀,不过多久就被路千里钉在古道两旁的石壁上。路千里将剑插进他耳边的石壁中,一手撑在归不觉左耳边,将他困在自己与剑的中间:“我与师弟好好的,你为何要来坏我姻缘?”
他攥住归不觉一缕发丝,眉眼间皆是厉色:“我误将送给师弟的信送到你那里,你当场毁了或是坦坦荡荡来兴师问罪还与我便是。为何要拿着信到他那里嚼舌头根子,叫他认定了你与我有私情?”
归不觉诧然:“误送?!”
他惊诧的表情过于真实,半点不掺假。路千里观他反应,脑门处冒出一排???
旋即,似乎了悟了什么,讥讽的笑意爬上失意人的嘴角:“你怎么会以为那真是送给你的?”他右手抽剑,岩石与剑身碰撞出清冽的嗡鸣。左手依旧攥着归不觉的头发,剑刃在发上盘桓:“你怎么会认为我会给你写情信?”
归不觉哑然,多日来他心中泛起不少涟漪仿佛跃迁在云间。而今停了实情,便骤然跌落在大地上,落进了现实中。联想起自己前几日在炼器室里反复检讨自己年少刻薄,不肯回应他的呼唤,负了路千里一片真心,更是十分难堪。
他对上路千里的双眸,知道对方洞察了他的心思。
既然能认为那是写给他的,自然是对年少时荒唐的一夜没有忘怀了。他们中间的那层名为“没有醒来,不曾察觉”的遮羞布骤然落下,露出归不觉似乎全然光明磊落形象下的一个黑点:他于百年前回避了师弟的求爱。
不是拒绝,是完全回避了一心敬他爱他的师弟的求爱。
百年过去,他的师弟情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早已走出这段尘封的往事。他却留在了原地,没有走出当时一味回避造成的围城,从未甩脱心理包袱。并且在师弟疑似要重新将这段尘封往事掀起一角时,跃跃欲试要冲将出来,尝试着破除当年的怯懦龟缩,给出一丝回应。
他两对视一番,归不觉向来坦荡的视线躲躲闪闪,能轻易叫人看穿他的窘迫。
路千里将归不觉的一缕青丝绕在指尖,落剑,剪影掠过归不觉的眼眸。青丝沿着剑身滑落,蜷曲在地,成了被舍弃之物。紧接着是归不觉挂在腰间的鸣玉,也被路千里取下,斩成两半。断完此二物,路千里将剑回鞘。他双眸疲惫地闭上,又睁开,而后转身便走。
归不觉怔怔地看自己的断发,又看看路千里齐肩斩断的发,再联想他砍碎传书信物泄愤的行径,忽而意识到什么:“你和易欢……”
路千里脚步一停,连手中的剑也弃掷在地:“如你所愿。”
他并不信我。
发已断,情也断了罢。
……………………
归不觉镜花水月一般的梦戛然而止。
再次遇见他的路师弟时,时间已匆匆流过了几个月。那时他正与自己的五师弟商量清理门户。要被清理的对象是老五门下的山雀精。清理事由:擅自盗取炼器室里的秘药(易欢用来对付路千里那瓶);私通外人,泄露门派内务(将归不觉受到情信的事告诉易欢,并指导他收集量产情信)
按照门规,偷盗足以被逐出门户。但是老五不肯。
山雀精来拜师时还只是只小小啾,是在老五门下长大的。他年纪小,生得俏,又待师尊如师如父。他师尊哪里舍得他去外边当一只无门无派的野山雀:“那诗的内容是从我这儿流出去的,他能进炼器室偷窃秘宝,也是我管教不力。我愿与他共担罪责,还请师兄网开一面,莫要将他逐出山去。”
两相僵持下来,山雀精拜别恩师,自己背着小包袱就离开了落霞山。
扭头就去找了路千里。
眼瞧着路千里自从被易欢抛弃之后,久久没有找新的情人,小山雀就想与他重修旧好……当然不是这样的,我们的小山雀可是被路千里分手过两次的倒霉蛋儿。他去看路千里,名为叙叙旧,实为围观渣渣的悲惨现状:你若不好便是晴天。
众所周知围观前任倒霉是普罗大众逃不开的恶趣味。
为了叫路千里遭殃,我们的小山雀可是付出了背离师门这样大的代价。怎么能不去看看落水狗的惨状。
路千里有一点超脱了普罗大众的基本素养,那就是他对前任还是不错的。大约是因为一直都是他甩的别人,就连在易欢这里翻船的事,归根究底也是自己风流债太多叫人不能信任。怨不得易欢不信他。
小山雀往他跟前凑,他便在自己的庄子里接待旧友,三两杯酒下肚,脸骤然红起来。彼时路千里倚在水榭之上喂鱼,摇摇头企图甩脱额头的热气,以为是喝酒上头。
凉风吹过,他依旧燥热,并且于心底升腾起旖旎的情意来,这才察觉不对起来。“你哪来的这腌臜药,”路千里不以为是,“归不觉老贼手下的门生真是越发出息了。”
小山雀靠近走到他身后,两手撑在围栏上,远远看去,好似他深情拥抱了身前的男人。山雀将脸颊靠在归不觉背上,答非所问:“你睡过我,又去找了别人。”
路千里:“那又如何?”他是真真不觉得如何,他对这位师侄的感情是建立在他女装的基础上的。对于之后的一夜恩爱,那更只是一夜夫妻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何况男人哪有贞操问题,睡了便是睡了,哪有谁占谁便宜的说法。
只是这师侄来势汹汹,不知道哪里搞来的烈药。亏得路千里非常人能比,不然早就在药效下迷失神智,绝不只是如今的略有脱力而已。他明明行动如常,却恶意地假作瘫软状倚在围栏上,眼中藏着看戏的戏谑,并不如何将师侄看在眼里:“你要如何?”
想来是要求和的。他不是第一次被前任求复合,心中对这些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小可爱们并不怎么爱重。
山雀精依旧维持拥着路千里的姿势,哼笑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要有来有往的。”他揽住男人的腰,意有所指地在男人的腰线处摩挲:“你睡我一回,我便也来睡你一回,不枉你我恩爱一场。”
路千里:????
怎么回事?这些男人都是怎么回事?!不是想除了他的子孙根,就是想要让他辗转承欢?
好聚好散不成吗?为何要如此凶残?
第119章 番五
路千里对前任还是很和善的, 这个和善的具体表现形式就是他明明可以选择一只手抓住漂亮师侄丢出去,但是他没有。这个戏精选择了弱不胜衣地依靠在水榭栏杆上,佯装成药性入骨的样子, 斜眼端看师侄要如何。
他看自己舍弃的前任, 是怜惜的, 也是睥睨的。他现在枕边无人心中无仇, 有的是闲功夫陪师侄闹, 逗他笑上一笑, 要他哭上一哭。
谁料师侄还没怎么样他, 师兄却是神出鬼没踏水而来。
他最讨厌那只师兄, 姓归的那种。
归师兄单手把漂漂亮亮的小师侄拎起,对着他微微躬身:“管教不严,叨扰师弟了。”归不觉比他高,路千里又半躺着, 微微躬身, 恰好双眸相对。视线如刀锋相交般划过, 又各自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