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玄幻仙侠]——BY:烟波人长安

作者:烟波人长安  录入:09-28

  我爹看上去有些累了,他推了我娘一把,示意她来说。我娘便柔声将方才爹和我说过的事情,原原本本又向九枝说了一遍。
  末了,我娘起身,走到九枝近前,拉起他的手。
  “你们爹爹给了有灵玄法正道天策,娘也有东西交与你,”娘说着,又拿出另一本书,放在九枝手中,“这本,名为’万鬼通辨书’,尘世间凡是娘见过的妖鬼,书中皆有所记,相貌、性情,全在里面,是娘亲手绘的。”
  我娘也写了书?我探头过去,想拿过来看一眼,我娘并不理我。
  “有灵寻常人身,目力多有疏漏,”她继续对九枝说,“九枝你身负天地经年之灵气,天然可辨万物,这书给你,再合适不过。路上有识不出的妖鬼,或者找不到应对方法,书中也许可有参考之处。日后,有灵若有误行之事,娘也希望,你可以时刻提点她。你们二人能互为补遗,紧密帮扶,我做娘的,也便安心了。”
  九枝怀抱著书,若有所思。
  “说了这么多,还没问过你如何想,”我娘笑着说,“九枝,你可愿同有灵下山,人间走这一遭?”
  九枝拼命点头。
  “那便好,”我娘笑得温和,“我和你们爹爹,在山上住了许久,已习惯了这些年的日子,你们只管去,不必担心我们。”
  我越听越觉不对。
  “爹娘是说,我和九枝这一去,便不再回来了?”我问。
  “回来干什么?”爹不客气地反问我,“吃了这么多年家里的饭,还没吃够?你做完潞城许家的事,便四处走走,想去哪里去哪里吧,女儿家也该志在四方,不做成个独当一面的玄师,就永远也别回来了!你——”
  我娘一回身,他不由自主缩了一下,没往下说。
  “有灵啊,”我娘又转向我说,“九枝这百多年,都在这俱无山上,未尝人世,你也大了,不能一辈子都锁在山里。原本就算没有九枝,我和你爹也打算让你下山的,如今多了个照应,我们更少了些顾虑。这一去,你们就当作是四方游历,何时厌倦了,再回来吧。”
  她似还有许多要说,但忍一忍,只化作了一句:“爹娘,就在此等你们。”
  我一时百感交集,看看九枝,九枝也看看我。
  须臾,九枝冲我微微点头。我拉着他,向爹娘深深一拜。
  “有灵听爹娘的。”我说。
  话出口,心下多少有些发酸,趁还未觉得太难受,便想和九枝赶快离开爹娘的卧房。
  甫一转身,又听我爹在后头大喊一声:
  “回来!书你还没拿呢!”
  第二日,我同九枝一起,离开了家。
  我挎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包,里面装着一些用度,还有我的玄法正道天策,九枝也背了一个行囊,装了爹娘给我们备的盘缠,和那本万鬼通辨书。
  我娘给我们做了些吃的,教我仔仔细细包好,和我爹一起送我们到屋外。
  平日里我去私塾,她有时都要絮絮叨叨很久,今日里却一言不发,只一路握着我的手。倒是我爹一反常态,叮嘱了许多好好研习术法有困难要当心之类的话。
  走到此前每日下山的路口,娘终于松开了手。我和九枝就这样,一步步下山去。
  这下山的路,忽然变得很长。我和九枝每每回头,都能看见我爹和我娘站在山头高处。我爹照例背着手,直直站着,我娘一只手挽着他,另一只手频频挥动,一刻不停。
  直到走远了,我再也看不见他们。
  很多年后,每当回忆起这场景,我都会想,倘若那时知道,这一面竟是永诀,那我一定会走得更慢一些。


第2章 无首
  一
  下了山,我先去拜访了那私塾里的先生。
  这是娘临行前关照我的,一是为了付清私塾的学费,再是向先生道个别。他虽不是什么名师雅士,但一日为师,又从他这里学到许多,总该谢谢他。
  先生看见我带了个男子一同前来,还一声声唤这男子“夫君”,着实吓得不轻。
  “你何时婚配的?”他瞪大眼睛问我。
  我不便仔细回答,只好说还未婚配,只是路上有个伴。
  “没成婚就好,没成婚就好,”先生松了口气,“你年纪轻轻,不该成婚太早,还是该多念书,以后有个好营生才是。”
  嘿,这老头倒是挺通透。
  我赶紧说,我不是因为有了九枝才不念书的,是我爹娘把他们早年的营生传给了我,教我去见见世面。
  提到我爹娘,先生似乎想到什么,又端详了一下九枝,眼神里奇奇怪怪。
  但他没再追问,收下了钱,想了想,忽然叫我等一等。
  他自己晃晃悠悠踱进屋里,半晌,拿出来一本书。
  “虽说我这私塾里,你念书是最好的,也是最灵性的一个,”先生说得我有些脸红,“但你年纪尚小,亦未曾远行过,如此入人世,怕要吃大亏。这本《圣朝通轶》,是几年前,一位江湖墨客所写,详书了我大嬴朝存世以来,历代圣上治下的要事,各地风俗民情,也略有记录,读完它,或许对你有大助益。”
  他庄重地将书交与我。“为师老了,无甚可赠,只得这本书,你见这书便如同见我,日后遇到难处,切莫忘了为师教过你的处事之法。你平安周全,为师也放心了。”
  我接过书,忽觉得眼里一热。仔细想想,这老头虽然牢骚满腹,却不曾责骂过我分毫,私塾里有小儿欺负我,都是他替我做主,从未因我身为女而低看过我。
  或许他真做了官,会是个好官吧。
  出了私塾,先生送我至门口,我不敢多回头,拉着九枝快快往前走。
  九枝看看我,忽然张了张嘴,无声道:“娘子,眼睛红了。”
  “进沙了,你少管。”我擦擦眼睛,闷声道。
  自私塾往北,便拐上了出镇子的路,镇上的物事渐渐远了,仿佛少小时光也离我渐渐远了,我最后回望一眼,看着镇口细细的烟尘,才意识到,如今我是真的要踏入人世了。
  也不知何时还能回来。
  这一日,我和九枝走了很久,一直到夜幕低垂,才在一片林子中歇脚。
  此后几日都大概如此,白天赶路,晚上歇息,不赶路的时候,我就埋头读我爹给我的册子,九枝静静待在一旁,也默默地看他那本万鬼通辨书。
  读着读着,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我娘总是埋汰我爹不好好念书。我爹手写的这卷玄法正道天策,里头全是错字,好多字句我要结合上下文,才能明白他写的是什么。
  相较之下,私塾先生给我的《圣朝通轶》,就有文化许多。
  这书本身有些晦涩,典故也颇多,但先生在难懂之处,都详尽地做了注批,有些他看不过眼的地方,还写了自己的评语。
  比方在一段“女子决计不可为官”的论述下,他大大地写下了几个字:放你娘的狗屁!
  我由是对他又多了一份敬意。
  此后几日都大概如此,我预感潞城许家之事非常急迫,不敢耽搁,和九枝一刻不停赶路,累了便趁空闲抓紧研习我爹要教我的那些术法,慢慢也掌握了不少。
  九枝读书比我快得多,他那本他不消多久便读完了,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我写画练习。
  一日他沉思许久,忽取过纸笔,写了行字:“娘子,日后若有人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该如何作答?”
  我头也不抬。“你又不会说话,笑就行了,我来替你解释。”
  “……”九枝点点头。
  不过他倒提醒了我。下山前,我娘亲嘱咐我,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教任何人知道九枝是妖,我自己一个捉妖怪的,身边跟着个妖怪,很难说清。
  但我也不想说九枝是我夫君,这如何是好?
  对了,不如就说他是报恩来的吧。
  就说他四下云游,从俱无山下过,遇了危险,我和我爹娘救了他,他为了报恩,就从了我了,现在跟着我走南闯北,做我的小跟班。
  哎呀我也太聪慧了!
  虽然这“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之事,从来只有女子会做的,哪有男人这样做。
  但这样一说倒也有趣,况且又不算错,毕竟我娘亲不给他浇水,九枝也化不了人形。
  于是我心里也踏实了。
  这样日夜兼程,五日后,我和九枝终于到了潞城。
  潞城比我家山下的镇子大许多,至少它有城墙,有四面城门,城门外还有兵士盘查来往之人。
  给盘查的兵士看了符节,顺便问了问许家所在,领头的兵士听到许家这两个字,突然紧张起来。
  “你们是许家什么人?”他问。
  “是……故友。”我随口说。
  “故友?”兵士上下打量了一阵我和九枝,“哟,那你们可赶紧去吧,去得晚了,怕是就见不到咯。”
  这又是从何说起?
  但我也懒得同他废话。他还了我符节,给我指了指路,我又带着九枝往城内赶。
  据说这城在本朝只是座不起眼的小城,可毕竟好过一个镇子,城里井井有条,人看上去也整齐些,只是我无心细细打量。许家在城东,似是城内富足之地,但快到时我心头一紧,感到周遭气氛不太对。
  九枝也感到了。他拉了我衣袖一下,示意我多加小心。
  我点点头,没说话。靠近许家,发现左右邻舍已经搬空,一片萧索之象,看样子还是匆匆搬走的。
  许家是个不小的院落,竟然也门户洞开,只能隐约察知院内还有人居住。
  我扶着许家大门,探头看看,院里生满荒草,似乎久未有人打理。
  “有人吗?”我大声问。
  等一等,又接一句:“我是俱无山李家的!”
  正对院门的堂屋里,很快传出一阵细密的脚步声,少顷,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从屋内冲出,眼窝深陷,还未见到我就连声高喊:“先生可是来了!”
  他应是太慌乱了,竟未听出我是女声,出了门看见我,愣在当场。
  “姑娘是?”他问。
  二
  “我是李修德的女儿。”我说。
  不消说,对面该就是许家当家了。他神情困顿,盯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有灵吧?”他勉强笑笑,“家父和令尊早年通信时,提到过你。”
  “那令尊……”他越过我向门外看,好像我爹就躲在我后头一样。
  “啊,我爹他来不了,”我说,“他……腿脚不便,下不了山,只叫我来的。”
  “可是……”许家当家脸上略过一丝失望神色,“姑娘如何能……”
  “我爹把一身本事全传给我了,我来也是一样的。”我唬他。
  九枝斜睨我一眼。我暗暗踩他一脚,让他别说话。
  不然怎么办,总不能告诉许家当家,我一共才学了三四天吧?
  许家当家还是将信将疑,但我都已经来了,断不可能再叫我回去,于是他面上有了些光彩,把我往院内迎。“快快进屋,”他说,“旅途劳顿,姑娘应该也累了。”
  我和九枝一齐向里走,他这才发觉九枝的存在。“这位又是?”他问。
  “他是我爹娘救下的男子,算半个徒弟,”我已在心里练过几遍,这套说辞说出来毫不脸红,“现在跟着我,给我帮忙的。”
  九枝气度不凡,还带些神秘,许家当家这次倒是毫不迟疑就信了。“原来是李先生的徒弟,是我怠慢了,看兄台的举止,一定学有大成吧?”
  九枝面带尴尬。我强忍着没翻个白眼,只管走进堂屋内。
  堂屋内和院落里几乎一样破败,不知有多久没打扫过,我刚一跨过门槛,眼角瞥见不远处有动静,看过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位女子,怀抱一个孩子,躲在另一扇门后瞧我。
  我正待打声招呼,想不到她一言不发缩了回去,立时便不见了。
  “呃,那是贱内,”许家当家向我解释,“她怀中是我小儿,年方两岁。贱内她……她有怪疾,见不得生人,还望姑娘莫怪。”
  我还想再问些话,许家当家已经招呼我坐下,打断了我。屋中桌椅上满是灰尘,一片杂乱,他就随便拿衣袖抚了抚。
  我看这桌椅的制式,依稀看得出这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东西,但怎么会脏乱成这样?
  “忘了说,小生叫许如白,姑娘叫我如白便是,”许如白一边在家中寻索,一边说,“家父同令尊多年前曾是好友,家父临终前也特意关照,家中若遇到异事,可向令尊求助,一月前我修书一封,久未回应,如今看来许是递信的人耽搁了吧。”
  我干笑两声,没接话,他要是知道我爹早收到了信,就是不来,不得疯了?
  许如白又翻腾了一会儿,终于从桌子后找出一只茶壶两只茶杯,倒了些茶给我和九枝。这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泡的了,一股子尘土味儿。
  看我略微皱眉,许如白也觉得不好意思。“实在是失礼了,”他在桌子一旁坐下,说,“家中遭遇变故后,仆人家丁都跑了个干净,贱内又时好时疯的,屋内便成了如此模样。”
  我心想你自己不能打扫吗?但也没说出口。
  “唉,”许如白扫了一眼全屋,兀自叹道,“想我许家也是这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谁承想落得这副田地。”
  他面色苍白,须发凌乱,像是经受过长时间的惊吓,整个人都枯干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怎会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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