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玄幻仙侠]——BY:烟波人长安

作者:烟波人长安  录入:09-28

  许如白又叹口气:“这要从半年前说起了……”
  从他的讲述里,我终于大概知晓了,许家究竟遭遇了何种异事。
  半年前,许家还是人丁兴旺,一派其乐融融。直至某天,晨起不久,一名家丁忽然神色慌乱闯入堂屋内,说晚上起夜,在院中见到了异状。
  起初全家人都没当回事,以为他睡迷糊了,看花了眼。
  没想到这异状竟加剧起来,先是仆役们居住的下房频现异状,接着厢房和上房也遭了殃,每夜一至子时,府中便陡生怖况,不足月余,全府上下已经被折磨得人心惶惶,终夜无法安稳。
  这时许父还未想到要找我爹相助,只当作一时遇了邪祟,便请来城里唯一一个道人,作法驱邪。
  可道人作法三天,异状反而更凶,最后道人自知无法应对,不告而别。
  许父再想给我爹修书,已来不及,两个月内,许家父母相继重病暴毙,未及发丧,仆役家丁也都悄悄跑了。
  许家招了邪物的消息,在城内不胫而走,原先和许家交好的故友渐渐疏远了这家人,唯恐避之不及,左右邻舍担心受到波及,也慌忙搬走,这一带终只剩了许如白和妻小三人。
  许如白遵照父亲嘱托,给我爹送去书信,又不忍抛下祖上积攒的家业,便在此处苦等,而异状依然夜夜出现,如今许如白几近崩溃,若不是我及时赶来,他怕是也撑不了几日了。
  “公子所说的异状,是什么样的?”我见许如白闭口不提异状的情形,追问道。
  提及异状,许如白浑身不由抽搐了一下,眼中略过一丝惊惧。
  “小生……实不可详述,”他说,“今夜异状恐怕还要再来,不如姑娘待到子时,亲眼看看……”
  我看他吓得不轻,也不好再问,天色也深了,索性便安心等着。
  这一夜无比漫长。天黑后,许如白点上盏灯,瑟缩在椅中枯坐。到戌时,他似是饿了,走进旁屋,大声同他夫人说了些什么,言含斥责之意,过了许久,他夫人才默默出屋,也不看我和九枝一眼,径自进了厨中,又一阵子,才端了些残羹冷饭出来。
  她将几只盘碗随便放在堂屋桌上,自己端着一副碗筷重回旁屋,一言未发。许如白像是习惯了,招呼我和九枝一下,自己吃了些。
  我心下紧张,没什么胃口,都推给了九枝。他倒是挺悠闲,把饭菜吃了个精光。
  吃完还比划着问我,他能不能睡一会儿,气得我想打他,我都没睡,你一个妖怪睡什么睡!
  我瞪他几眼,让他懂些规矩,人主家都还没……
  好吧,许如白手撑着桌子睡着了。
  可能终于安心下来,他睡得很熟。我只好自己翻着那本《圣朝通轶》解闷,慢慢也有些困顿。
  正迷糊着,冷不丁远处传来一声悠远的打更声。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许如白手肘自桌上滑了下去,整个人猝然惊醒,惊惧又立时爬上他的脸。
  “来、来了!”他失声喊道。
  三
  不消他说,我也觉出有异了。原本堂屋大门是紧关的,突然间阴风骤起,将门猛地吹开,一股彻骨的寒意卷进屋里。
  与此同时,原本墨一般黑的屋外院内,忽从地里冒出一片一片的白色物事,像地上生了雪,顷刻间白茫茫一片,飘飘忽忽直向屋内涌来。
  我跳下椅子,看清这些不明物事一个个只比我头大一点,居然有手有脚,仿佛是……没有头的婴孩?
  耳边也听到了奇诡的声响,起初还浅浅的,后来逐渐刺耳,如同千百个婴孩齐声啼哭,在宅子中反复回荡。
  我头一次见这么可怖的场景,头发都要竖起来,一时手足无措。
  这是……妖还是鬼?
  许如白早吓得从椅子上跌了下去,一边哆哆嗦嗦往后爬,一边拿手挡住脸。“别、别过来!别过来!”
  九枝这时却非常镇定。他两步冲上前,挡在许如白和那些邪祟之间,衣袖一挥,将邪祟逼开。邪祟似乎也惧怕他这二百岁的大妖,急急后退,但并没有消失,门口涌入的邪祟也越来越多,眼看九枝就要顶不住。
  看着九枝的背影,我才忽然反应过来,我是捉妖的那个啊!
  “九枝躲开!”我喊一声,左手掏出生墨笔,在右手飞快地画了个符。
  也不知道要对付的邪祟究竟是什么来头,希望这一手有用吧。
  符画完,我手上冒出璀璨金光,将屋里照得通亮。
  还好,符没画错,咒也念对了,一刹那,一尊钟形的金身自我手中飞出,滴溜溜转着冲向门口那一群邪祟。
  这下好歹是将邪祟全数逼出了大门,金光散开,追着邪祟四下奔走。
  “九枝,关门!”我又喊道。
  九枝关上屋门的同时,我即刻抢上去,又用笔在门上依次画下两道符。
  门剧震一下,归于平稳。门外啼哭声也渐息,不过多久就没了动静。
  我靠在门边听了听,确定什么都听不到了,才敢打开门。
  院内一切如常,仿若刚才何事都未发生,那无数的邪祟消失了个干净,只剩一道金光还浮在半空。
  我伸出手,将金光收回,握在手心权当盏灯,仔细查看院落地面。
  心知这符咒不过权宜之法,那邪祟恐还是要来的,我不敢放宽心,将院落来回探了一遍,但什么异状都没看出来。
  许如白恢复了一点气力,唇白如纸,颤抖着从屋里挪出,紧跟在九枝身后。
  “今夜的异状,就是许公子之前见的?”我问他。
  “对、对对,”许如白说,“就是这些邪物,夜夜来,夜夜来,一日比一日凶煞,家父家母不堪其扰,就此便……便去了……”
  “这是何物,九枝你认得吗?”我问九枝。
  九枝轻轻摇头。
  不认得?奇了怪了……我四望全宅,料定这桩异事当和这宅子有关,便又盯着许如白问:
  “许公子,这院内和宅内,有什么是你未向我提及的?”
  “什、什么都没有啊……”许如白目光躲闪。
  “你当真?最好不要有事瞒我。”
  “该说的……我都已说了……”许如白支支吾吾,“不知姑娘这是何意……”
  看他神色,必定有所隐瞒,但这样问也肯定问不出,我索性暂时把怀疑搁下。
  我再拿出生墨笔,在院落四角画了四道符。
  “这样一来,邪祟这两夜该不会来了。”我说,“但未找到缘由,靠这几道符也解决不了根本。”
  许如白眼看着地面,默不吭声。
  “许公子若想到什么,务求告知我,不然……”
  我特意加重了语气:“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这一折腾便过了丑时,我也累了。许如白安排我和九枝在客居的厢房歇息。
  我横竖睡不着,厢房又脏乱得紧,便清出一片空地,坐在地上思忖。
  一静下来,才发觉手抖得厉害。
  “娘子,怕吗?”九枝在我手上写字。
  我点点头。还没想到说什么,忽而被一阵暖意包裹住——九枝跪下身子,从我身后轻轻抱住了我。
  我第一次同男子离得这么近,下意识要逃,又一想反正他是我夫君了,抱便抱吧。
  别说,真的很暖。
  被九枝这样抱了一会儿,我才开口问他:“那邪祟,你当真不认识?”
  九枝略一迟疑,又在我手上写道:“认识。”
  “认识?”我猛地挣脱出来,回身瞪他,“认识你方才不说?”
  九枝还是摇摇头。我忽然意识到,他不是不想说,是当着许如白的面,不方便说。
  他翻出我娘亲给他的那本书,翻到一页,上面画了一个很像是方才那个邪祟的妖怪,旁边写了两个字:无首。
  在下面还有一行注解:在梧州首遇,枉死的孩童若魂魄未安,则见此妖。
  联想到之前院中满是这个“无首”,我一下瞠目结舌。“难道说这院里地下,全埋着孩子?”
  九枝摇头。“只有一个。”他用口型说。
  吓死我了。“也便是说……”我皱起眉头,“一定同许如白有干系?”
  九枝又点点头。
  我长出了口气,扳着膝盖不说话。枉死的孩童……许家小少爷我今天见过,自然不是他,那又该是谁呢?
  沉默许久,九枝又看看我。“娘子,还抱么?”他手指轻划过我手心。
  这一下又把我吓个好歹。“不不、不抱了不抱了!”我赶紧说,“你去睡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九枝眉目狡黠起来。“娘子害羞了?”他再写。
  “……你赶快去睡!”我吼他。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了?
  九枝忍着笑去睡了,不多时就传出轻轻的熟睡声。经他吓了两回,我反倒更睡不着,要思索又集中不了精神,心中一晃是许家的疑窦,一晃是他胸前的温暖。
  实在坐不住,我起身,悄悄推门而出。
  天色微明,院中不像夜里那么昏暗,我坐在厢房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眼角瞥见正房后面有些异动。
  还有别的邪祟?我心下一凛,正待拿出笔来,才发现那是个人。
  是名女子,仔细看看身形,这不是许家夫人?
  四
  她远远地也看到了我,仿佛愣了一下,接着便一步不停,径自走向我身边。
  确实是许家夫人。她瘦削到仿佛一把就可以环抱,身上衣物虽很齐整,但借着天快亮的光,还是能看到不少脏污,脸上的神态也很憔悴。
  我没和大户人家的女子打过交道,也不知该说什么。
  “许夫人,早啊。”我感觉我像个女流氓。
  许夫人只点点头,没说话。她拢起裙裾,悄悄在我身旁坐下。
  “你……你怎么也起这么早?”我没话找话。
  许夫人侧头看看我,指指喉咙,呃啊两声。
  啊,她也不会说话?
  “你是哑的?”我问。
  许夫人又点点头,笑了笑。
  这可实在是奇了,许如白可不像是会心甘情愿娶位哑女回家的人,就算他愿意,这种大户人家,一般也不会允许儿子跟哑女成亲吧?
  我记得那本《圣朝通轶》里有写到,大户人家做一门亲事规矩可太多了。
  那她难道是嫁过来之后哑的?又是如何哑的?
  见我一个人愁眉不展,许夫人轻轻拍了拍我,示意我不要介怀。她倒像是都习惯了,但看她的模样,总觉得这些年她没少吃苦。
  “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我又问她。
  我不傻。她专挑这个时辰跑出来找我,肯定是有事要告诉我,只是她没想到我居然就坐在门口。
  许夫人却迟疑了。她咬住下唇,似乎不知要不要向我坦白。
  我心里大概也有了数。“你要说的,定是和那邪祟有关吧?”
  许夫人惊异地看我一眼,我便知道我没想错。
  “那邪祟,是尊夫惹出来的?”我再问。
  提到许如白,许夫人脸上现出了仇恨之意,但这恨意转瞬即逝,又变成了恐惧。
  “你莫怕,”我说,“有我在,他不能再对你做什么的。”
  话及此,许夫人眼中忽然涌出了泪水。她紧咬牙关,浑身筛糠一般颤抖,仿若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才慢慢有了勇气。
  她抬起手,指指正屋后面的方向。我顺着望去,隐约看到一栋小屋,制式上很像《圣朝通轶》这本书里说的,本朝大户人家常修的祠堂。
  “问题出在祠堂里?”我问许夫人。
  许夫人点点头,两行热泪滚滚而下,那神情我还从未见过,似是悲愤,又似是感伤。
  那祠堂里究竟有什么,让她如此激动?
  不过我再怎么问,却问不出来了。许夫人对我的问话全无反应,只管默默哭泣。我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只好陪着她,等她哭完。
  她一直哭到天明。一道朝阳斜斜地照进院里,她才惊醒过来,也不看我一眼,匆匆擦擦眼泪,倏地跳起,贴着院墙疾步走回了正屋。
  剩我一个人愣在原地。
  ……喂,大姐,您就这么结束了?
  好在她已经给了我线索。我仍坐在地上,扯几根草,按我爹书里教我的法子起了一卦,果然卦象指示,凶煞正在祠堂的方向。
  我拍拍屁股要起身,听到背后一阵响动。
  我回身,看见九枝探着个脑袋,站在厢房窗口。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瞪他,“偷看可是要长针眼的啊。”
  九枝笑得没脸没皮,像是在说你能奈我何。笑罢又正色起来,比划着问我,接下来怎么办。
  我活动活动身子。“走,去找许如白。”
  不出我所料,许如白死活不肯让我进入祠堂。
  “这祠堂乃是供奉我许家列祖列宗之所,何况家父家母灵位刚移入不久,还未安定,怎可教外人进入?”他横身拦在祠堂门前,脸上顿失血色,“姑娘是在疑心什么?”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这是许夫人明示我的,只说卦象所示,邪祟就在祠堂里。
  “好好的祠堂,怎、怎会生出邪祟?”许如白急急忙忙地说,“此事我绝不答应!除非、除非姑娘从我身上踏过!”
  呵呵,我还需要从你身上踏过?
  我给了九枝一个眼神,九枝一伸手,轻轻松松就把许如白拉到了一边,死死制住。
  许如白还在大呼小叫。我已经将手放在了祠堂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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