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澜澈气得几乎破口大骂,正在这时,屏风外应景地传来一声轻响,宫中侍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隔着朦胧的屏风禀道:“王上,弘威将军有要事求见。”
那侍女推门而进时,怀中扭动挣扎个不停的人动作骤然凝固,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聆渊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恶劣地掐了掐澜澈薄薄的腰肉,坏着心眼佯作严肃道:“弘威将军乃是我应龙城的护城大将,他既说是要事,那定是涉及国之根本的大事,怠慢不得,还不速速请进来!”
“你!”澜澈浑身一僵,不得不软下身子往对方怀中缩了缩,以免自己的身影被殿中烛火投射到屏风上,叫外人发现了异样。
聆渊见他如此,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趁那侍女出门传人的功夫在澜澈耳边厮磨,轻声调笑道:“真乖,本王今日才知道原来你喜欢这种偷着藏着的感觉,不过你大可不必如此羞涩,本王的弘威将军也是你的老熟人呢。”
正说这话,一个威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大步走进殿中,隔着屏风对座上的君临渊遥遥一拜。
即便隔着一道屏风,那人的身形面容都有些许朦胧,但澜澈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臣剑藏锋拜见王上。”来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得到君聆渊的示意起身,一身气宇轩昂的金色盔甲下,赫然就是昔日九幽太子君宸玄的心腹爱将剑藏锋。
澜澈愕然地张着口,震惊之情丝毫不亚于当初自己初醒时发现非但没能按照计划全身而退还被聆渊困在身边。
剑藏锋自幼与君宸玄相伴长大,感情甚笃,远胜一般主仆情谊,比起亲兄弟都不遑多让。这个世上最不该背弃君宸玄的人,何以成为君聆渊的弘威将军与君宸玄敌对?
“很惊讶?”聆渊像是看透他心中疑惑,手指轻轻在桌上一拂,面前的玉石桌面上立时出现两行字:
“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你都能成为本王的王妃,剑藏锋又为何不能成为本王的爱将?”
澜澈惊骇不已,蹙眉沉默,心中万种猜想一闪而过,恍惚中听到聆渊开口询问来人:
“剑卿有何事要奏啊?”
“王上!接到可靠消息,九幽王于九幽西境大败溟煌魔市妖兵,目前已以雷霆之势收整西境残余兵力,下一步似有意逼兵应龙城。王上,我们是否该早作对敌准备?”
“君宸玄竟然醒了,他的伤势痊愈了。”怀中的身体在听到君宸玄三个字的时候明显更加僵硬了,聆渊不自觉蹙起眉头,声音冷沉得可怕。
剑藏锋也感觉到聆渊的声音倏然变冷,肃声禀道:“据说不仅伤势痊愈,似乎还功力大涨,如有神助,魔市妖兵虽然不济,但有妖法护持,本是斩杀不尽,宸……九幽王不知用了什么杀招,不出片刻便灭尽汹涌妖兵,威力排山倒海,震骇摄人。”
“伤势?他受伤了?”蜷缩在聆渊怀里的澜澈再顾不上其他,低声问道:“君聆渊,你说不曾伤他,你骗我!”
屏风之外的剑藏锋隐约听见内中传来一道低且熟悉的声音,不免有些奇怪:难道王上身边此刻还有旁人?应龙城主的书房是何其重要之地,向来连贴身侍从都无法入内,究竟是何人如此受宠被允许随侍在侧,难道是王上那不曾露面的准王妃?可是不对,方才那声音虽然清澈好听,却分明是个男子……
“你果然很在意他!”君聆渊仿佛从牙缝中挤出的低声怒斥乍响,把剑藏锋的思绪从胡思乱想中拉回,他有些茫然地抬头,面露疑问:“啊?”
方才他是说错了什么吗?到底哪句话给了君聆渊自己在意君宸玄的错觉?
“咳……”屏风后沉默了一瞬,接着传来君聆渊冷厉的声音,“本王的意思是,你与君宸玄一并长大,适当关心旧主也是人之常情,你就没有探一探他的伤势如何?”
剑藏锋更加摸不着头脑,但他反应极快,立时跪倒在地,肃然道:“王上,君宸玄虽是臣的旧主,但他倒行逆施,被美色所惑,宠信包藏祸心的鲛族,种种作为臣无法认同,臣早已与他恩怨两段,再无情分,如今臣一心追随王上,绝无二心,还望王上明察!”
一番言语,字字铿锵有力,若非时境不对,澜澈都想起立鼓掌。
“行了,本王只不过随口一问,并非怀疑剑卿忠诚之意,何况君宸玄既是本王兄长又是应龙城的劲敌,本王于情于理都该问一问他的伤势,烦劳剑卿再为本王一探。”
“是!臣即刻去办。”剑藏锋领命而去,一时竟将方才听到的低微声响抛到了脑后。他不知道的是他刚退出殿外,他口中“用美色惑人、包藏祸心的鲛族”拼尽全力从君聆渊怀中挣扎出来,一脚踹翻了整块碧玉雕砌而成的桌案,堆叠如山的卷轴奏折瞬间倾倒在地。
澜澈冷声逼问:“君聆渊,你到底把你哥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聆渊:没把我哥怎么样,只想把你怎么样
第33章 恶劣的小骗子
“咣当!”一声, 沉重的玉石桌案被粗暴地踢倒在地,澜澈挣脱了他的怀抱,站起身来对他怒目而视。
“怪不得你今天如此听话, ”聆渊不怒反笑,慢悠悠地眨了眨眼道,“你愿意陪我在这里看说话,原来并不是真心想和我好好相处,而是想探听君宸玄的消息啊。”
“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澜澈眉目秾丽的脸因长久昏迷而显得有些苍白, 此刻因骤然发怒而上涌起些许血色,倒比之前半死不活的模样生动了几分, 可聆渊默不作声地看着澜澈, 目光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过往近百年, 他曾日复一日看着这张面容沉沉睡去的模样。澜澈少年时活泼跳脱, 一夕长大后更是灿若春华光彩夺目,后来陷入无尽的沉眠看上去却格外恬静, 惹人怜爱。
聆渊的手指曾无数次摩挲着这张脸, 从远山似的长眉到形状极美的眼角一路勾勒至唇畔,每一处五官他都无比熟悉, 每一寸肌肤他都相当熟稔。
他是那么地喜欢他,即使明知道眼前这个沉睡的骗子过往对他的好不过都是算计, 他还是不忍责怪他。
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他一定有他的苦衷、他或许只是受人胁迫,等他醒了,一定会和我解释清楚……聆渊在心中为他找了无数理由,想了无数说辞, 可是直到对方终于从无尽的长眠中苏醒过来时非但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没有一字解释, 还时时刻刻将君宸玄挂在嘴边……
譬如此刻, 聆渊觉得自己应该大发雷霆,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任由自己平静地坐在座上,一动不动,只直勾勾地看着澜澈,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我不曾对他做过什么,不过他确实一度重伤濒死。”
澜澈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眉目间隐隐可以窥见苦痛懊恼的神色,聆渊心中毫无由来地涌上一阵残忍的快意,他看着澜澈,一字一句道:“本王今日心情好,告诉你也无妨。说到底,这都是拜你所赐。
若非是你刻意引动九幽城各大魔族之间的矛盾、诱我成为你手中利刃为你冲锋陷阵争夺王位,从而导致九幽城一分为二,魔市妖物乘虚而入,偌大一个九幽城顷刻间硝烟四起分崩离析,本就油尽灯枯的九幽地脉更是一夕倾颓,君震鳞怎么会牺牲自己,以自己万年修为填补地脉……”
这些本就在澜澈的算计之中,他恨不得夺瀛洲地脉的九幽城四分五裂,恨不得屠杀鲛族的君震鳞死无全尸,只是君宸玄却不该被波及,他分明已经很小心地将那人摘出他的整个计划,为什么……
“可惜,”聆渊嗤笑一声,悠然道:“偌大个九幽城,光是一个君震鳞的力量如何填满?九幽地脉难以修复,最后君宸玄豁去了半生修为,这才勉强换得九幽地脉一时稳定。”
澜澈的脸色倏然变得苍白,原来如此,他早该明白,以宸玄的为人,定不会看着九幽城在眼前生生倾塌……
“可是这些都没有后来他因为护着你而付出的代价大……”聆渊看到澜澈骤然失去最后一抹血色的脸,心中残忍的快意如流水般汹涌涌出,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道:“若非他拼死阻我带走你因而引动体内沉疴,他也倒不至于重伤至此,所以澈儿你说,你是不是才是害他如此的罪魁祸首?”
澜澈纤长浓密的睫毛无助地抖了抖,浑身失力,原地踉跄了几步,脸上血色尽失:“你把话说明白。”
聆渊一时有些恍惚,眼前茫然无力的澜澈和百年苦口婆心恳求他别把人带走的君宸玄的身影渐渐重合。
他忍不住阖了阖眸子,忆起百年之前的云浪天殊,君宸玄在他面前无力苦求的模样。
那时的君宸玄浑身上下灵光黯淡,这是魔力枯竭的征兆。烛龙这样的上古大魔,寿数漫长,生命力顽强,其实是很难死亡的,对他们来说只有在活过了千万年后,因魔力衰微而化为尘土,但只要一息魔识能够附在魔骨之上,便能于千百年后再度聚化成魔。
君宸玄如今不过千余岁,作为寿命漫长的大魔,他还十分年轻,却也因为填补地脉、连番应战而显出暮年魔族的衰败之相。
对于这个兄长,聆渊始终是敬重的,不愿与他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紧了紧手臂,把怀中之人搂得更紧着,低沉道:“你的状态很危险,再战下去恐怕马上就要油尽灯枯了,莫要浪费力量阻止我了。”
宸玄苍白着一张脸,他以剑支地,已经虚弱至极,却始终寸步不让:“我不能让你带走澜澈。”
聆渊看了看被自己扣在怀中的人,对方瘦削苍白的昳丽容颜在云浪天殊数百颗明珠的照彻下半明半晦,双眼紧紧闭合着,密密长长的眼睫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这可真是个祸害啊。”聆渊在心中低声暗道。
竟有本事勾得九幽城中最不见喜怒的太子殿下君宸玄都愿意为他豁尽性命。
可惜啊,这么好看的人,竟是个十足骗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算计,一颦一笑都暗藏着玄机。
君宸玄知道这个小骗子做了什么吗?如果知道,他还会为他豁命而战吗?
这样的骗子,就应该把他锁在身边,让他用自己的余生偿还自己,让他的眼中从此只有自己……
聆渊本是不愿和宸玄走到如此地步的,但若是为了这个恶劣的小骗子,有些事他也不得不做了。
“你耗损极大,我本不该此时与你动手,”聆渊拔出自己的剑,指向宸玄,平静道:“可是既然你我互不相让,那便只好按照九幽城的规矩来,谁赢便能带走他。”
宸玄摇头叹息:“他是活生生的人,不该被你我当作战利品。你今日若坚持带他走,便杀了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吗?”聆渊沉声喝道,二话不说提剑攻来!
宸玄虽然灵力耗损巨大,但胜在招式多变,应敌经验丰富,即便拖着强弩之末的身体,前几招依然能应对自如,甚至在生死攸关之际,伸手捉住了澜澈无力的小臂。
聆渊顾及手足情谊和昔日照拂之情,不忍使出逼命杀招,谁知对方死缠烂打根本无法甩脱,最后竟连他怀中之人都差点被人夺去。聆渊忍无可忍,再不愿顾及所谓的兄弟情谊,释放出属于应龙的强横力量,手中长剑如风,极速斩出,眼看就要伤及宸玄的手臂!点石火光间聆渊心念一变,调转剑身,终是以剑柄敲击在宸玄手腕上,只听见“喀嚓”一声清响,传来宸玄的手骨碎裂的声音。
宸玄吃痛,仍不愿松开澜澈的手。
“给我、松手!”聆渊沉声一喝,体内气劲涌出,将宸玄远远震开。
“君宸玄,”他上前两步在倒落在地的宸玄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若非我的兄长,从小对我照拂又加,方才我定要将你触到他身体的双手斩下,别再让我看到你碰他!”说完,聆渊转身欲走。
宸玄本就重伤虚弱,又妄动魔力,一时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倚着剑,痛苦地喘息着,在看到聆渊扶着澜澈就要离开时,急迫开口道:“别、别带他走。”
“怎么,”聆渊头也不回,“你非要我在这里杀了你吗?”
宸玄艰难地摇头,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早已失了平时的冷静,“如果你真的在意他,就别把他带走,离开云浪天殊,他活下去的希望渺茫。”
聆渊默了片刻,忽然笑了:“没有想到你君宸玄会为了留下他编造出这种烂借口,你以为我会相信吗?”话虽如此说,但他的目中终究是染上了三分怀疑,脚步未再挪动一步,寒潭般的眼眸直勾勾望向宸玄,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鲛人重伤难以自医,但此地有瀛洲仙岛的地脉,能够维持他周身灵气不竭,或可助他早日醒来,若你一意孤行带他离开,一旦维持他性命的灵力散尽,只怕他会性命不保!”
聆渊原地沉吟半晌,终究决定理会他,怀抱着澜澈人事不知的身体转身就要离去。
倏然!身后气流忽然异变!聆渊以为宸玄再度发难,凛然转身,却不由得瞪大双眼,眼见惊骇一幕:
宸玄竟然凝聚全身上下仅剩下的力量,一寸一寸从云浪天殊地底抽出丝丝缕缕泛着银光的汹涌灵气!
聆渊虽然不曾见过此物,但其汹涌浩瀚的力量扑面而来,猜也猜得到这便是宸玄所说的瀛洲地脉。
“你干什么!”聆渊惊骇道,几欲上前阻止宸玄的举动。抽取地脉极耗法力,宸玄本就是强弩之末,如此只会加速他力量散去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