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来,燕承庭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来找他一次,最多待上三天便又会匆匆离去。穆襄仪已经习惯了他的来去如风,此时三天已到,便来了这么一句。
这两年于燕承庭而言,是他熬过最漫长的两年。尽管他的夺位行动依然如火如荼地开展着,他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
后来他发现,原来是少了一个穆襄仪。
他来的时候穆襄仪从不多说什么,让抱就抱,让亲就亲,让做就做。只是他看得出来,穆襄仪的心是封起来的,他在那一块地方建了厚厚的城墙,无论燕承庭多么努力,依然走不进去。
这是无论身体多么紧密合一,也依然触及不到的区域。
如果不是穆襄仪并未抗拒过他的靠近,燕承庭几乎都要以为他不再爱自己了。穆襄仪不再爱他,这是燕承庭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敢放心地放他走,让他去燕尺素身边,便是吃准了穆襄仪的心在他在这里。但这两年里,他却不敢再这样自信了。
穆襄仪将燕承庭脸色的变化尽收眼底,但他不发一言,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他并未过问过燕承庭的计划到了哪一步,也并未深究过他和喻子继之间的关系,他只是沉默地做着他自己的事情,行商、贩卖,将大批大批的金银收入囊中,又通过各种手段将之投入燕承庭的手中。
只是他和这人中间,总归还是回不到过去了。
从那日燕承庭将他送走之后,他就再也不信任这个男人所谓的爱情了。
“我想多陪你几日。”燕承庭并未如往常一般快速地抽身离去,他甚至主动向穆襄仪示好起来。
“我也要去京城了。”穆襄仪并未接他的话,而是来了这样一句。
燕承庭眼里划过一丝讶然,他问:“你现在去做什么?你想回到她身边?”这话一出口他就觉察到了不对,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怀疑穆襄仪对自己的感情一样。于是他忐忑地抬起眼皮,观察着那人的脸色。
燕承庭那话于穆襄仪来说并不怎么好听,而穆襄仪也很快给予了反击。
他说:“她是我的妻子,我回到她身边,有什么不对吗?”
燕承庭听他语中带刺,连忙解释道:“襄仪,我不是这个意思……”
穆襄仪扯扯嘴角,无端端便生出了一丝嘲讽的意思。
燕承庭知道他生了自己的气,声音也软了下来,他说:“我是怕到时候京城中有什么变故……会伤到你。”
穆襄仪何等玲珑心思,片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行动了?”
燕承庭点点头,道了声嗯。说完他又看穆襄仪是何反应,哪想那人只是愣了一下,又很快回道:“我还是要去看上一看的。”
燕承庭见劝不动他,也有些无力。
“你走吧。”穆襄仪束着手,道,“我明日也要离开这里了。”
燕承庭知道分别已是难以避免,便伸手将他搂在怀里,道:“襄仪,等我登了帝位,我定会将欠你的十倍予你。”
穆襄仪任他抱了一会,又自个儿挣脱开来,他说:“燕承庭,有些事情,光是嘴头说说是没有用的,等你真正做到的时候,再来说这些山盟海誓吧。”
说完他便转过头去,继续看景,不再看他。
燕承庭虽说已经多次见识过他的冷漠,但每次都让他不甚好过。他也知道再继续说下去,不过是让穆襄仪更不耐烦他而已,便只好默默离开了房间。
燕承庭走的时候坐的马车,穆襄仪站在二楼,隔着窗纱看他走远,待到再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两年来燕尺素总是会时不时给他送上一些东西,有些是底下人呈上来的贡品,有些是她自己弄的一些工艺品。他走到哪,东西便送到哪,从未有没送到的情况,或许有,但那些都是他不知晓的了。
除此之外燕尺素还会给他写信,有时三两月便来一封,有时半年才来一次。
穆襄仪从未回应过。
只是现在他却无端生了些回去的心思,或许是漂泊久了,总想要寻到一处地方安定下来吧。
燕尺素收到穆襄仪回来的消息时,刚刚下朝不久。
如今朝中大局初定,还有许多烂摊子得她来收拾,委实让她忙得有些不可开交。不过获知他回来的消息,她便赶紧将手头的事情一并推了,换了衣服准备去迎接他,
亏得是身边人眼尖,及时告诉她穆公子已经入了京,她才没有直接冲到城门口去等着。
“他现下在哪里?”在朝堂上举手之间搅动风云的女帝陛下,现在却颇有些女子见情郎的羞怯感,她脸上的红云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急躁,只偏着头问她身边的随从。
“回禀陛下,穆公子现下正在王府门口呢。”随从已经先她一步得了信,便赶紧答道。
燕尺素嗔怒道:“怎么没人带他进宫,真是的。”
她说完便赶紧让人备辇,一路催促着让人送她到原锦亲王府门口。
穆襄仪刚到不久,他进城之后换了马车,现下马车夫将马车开走,于是便只剩下他一人站在门口。
因为锦亲王登基为帝的缘故,这王府里的侍从便也跟着进了宫。现下这偌大锦亲王府,除了门口那块牌匾尚在,其他俱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了。
门口的铜环上系了锁,他进不去,便也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发了会呆。
燕尺素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她甚至不等辇停稳,便赶紧跳下来,朝穆襄仪跑去。
“襄仪。”燕尺素奔赴至他面前,抓住了他的衣袖。这一声喊出了多少眷念她亦不曾知晓,她只是放肆地用双目打量着这个阔别两年的男人,像是要将他这两年间的变化尽数看清一样。
“陛下。”穆襄仪对着她俯首行礼,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燕尺素平日里受多了别人的礼,唯独见他拜时不太乐意,她有一种被排斥了的感觉,所幸这感觉只是一瞬即逝,又很快被再见他的喜悦所淹没。
她扶他站好,笑着道:“别傻站着了,跟我回宫吧。”
穆襄仪看了看她头顶显示的数据,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系统提示:支线人物燕尺素当前喜爱值80,后悔度70。】
这数值变动,倒是比燕承庭的还要大一些。
他不知这是因为两年的思念累积的结果,这两年来燕尺素虽为了各种事情忙碌,却一刻也没停止过思念他。
她虽然知道穆襄仪在哪里,但她不能放下肩上的担子贸然去找他。她亦想让穆襄仪回来,但她手头事情还未了结,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这一来二去,七百多个日夜过去,她对他的思念泛滥成了河,倒显得那份喜爱越发深邃了。
穆襄仪脸色要比寻常人白上几分,只是比起跟着她的那阵子,在气色上还是要好了很多。
他摇摇头,道:“我想先去城中走走,可以么?”
他这幅小心问话的姿态,像是生怕她会拒绝一样。燕尺素心下怜惜,又哪里会说个不字。
她说:“好,那我陪你。”
她挥退那些随从,自己同穆襄仪走了起来。
两人都不怎么说话,四只脚沉默地在青石板路上踩着。
燕尺素来时换了便装,不是很显眼,路过的百姓们并未想到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会是女帝陛下。
这段路上并没有太多人来打扰他们的宁静,穆襄仪在袖中绞了绞手,问她:“你这两年,可好?”
他很少会对她说出这样体贴的问话,燕尺素知他是好意,便道:“挺好。”
穆襄仪笑了笑,似乎觉得这样扭扭捏捏的自己有些好笑。
燕尺素被他的笑晃了眼,便也没有再说话打扰这一份独特的静谧。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西市,穆襄仪晃进其中一条街道,燕尺素随之跟上。
这条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
燕尺素怕别人撞到他,便护在他身侧,小心地隔开其他人。
穆襄仪心中叹了一口气,不知要对此作出什么回应。
不知不觉中两人到了地方,穆襄仪抬头,“一品轩”三字跃入他眼帘。
燕尺素也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面前这店铺。
“没想到,你回来想看的第一处,竟然是这里。”燕尺素感慨道。
这就是当初她送给他的那件空铺。这两年来穆襄仪在外头做生意,绸缎、瓷器、茶叶,这些是他生意里的大头。
他出去半年之后,寄回来过一笔银钱,那些钱刚好值燕尺素给他的本金,加上这房子的租金。
后来他生意做大,派了个信得过的来了京城,接手了这间铺子。
这一品轩被他发展成一个卖茶叶的地方,碧螺春、龙井、玉露、铁观音,所有叫得上名号的茶,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到。
这铺子地段好,京城里又不缺品茶的官府老爷、文人墨客,外地人旅足至此,也常常带上那么一两二两回去。因此这两年来在,这铺子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一品轩的掌柜是穆襄仪南下时结识的,人长得并不出色,对于各类茶叶却是如数家珍。
穆襄仪看中他的才华,信任他的人品,这才让他接手。
此时一品轩里客人不少,但也没有多地吓人,举目望去还是有一两个空桌子在的。
掌柜的见着穆襄仪,认出了他。再一看穆襄仪身边跟着的女人,见她气势凛然,衣着华贵,也差不多猜出了她的身份。
他并未声张,只是躬身凑了过来,问穆襄仪有什么指示。
不多时,掌柜的请他二人上了二楼,引进雅间里。
雅间里头有着专门沏茶的茶具,茶具是从景德镇里来的,样式精美。单单这一套茶具,都值不少银子。
穆襄仪让燕尺素坐下,接着便接了那掌柜递过来的茶叶,为她沏了一壶雨前龙井。
他从壶中倒了一杯,递给她。
燕尺素伸手接过,杯子有些烫手,她便又放回了桌上。
刚才递茶的时候,穆襄仪像是生怕她会介意一样,碰也没碰她的手。
燕尺素放下杯子,抬头道:“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
穆襄仪垂着眼睑,半晌却是笑了,他说:“襄仪身子脏污,怕冲撞了陛下。”
燕尺素便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想来那件事到底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根刺,即使她现在不说,穆襄仪到底还是怕她介意的。
一时沉默,燕尺素只好低下头来,品起茶来。
两人在这里走了一遭,喝完茶后,穆襄仪却说还想去穆府看看。
燕尺素哪里会不答应,忙喊了马车夫,让他把两人一并送过去。
此时已是午后,此地与穆府总归有一段距离,燕尺素怕他累着,这才叫了车。
穆襄仪已有两年多没有进过穆府的门了,那时穆安邦那么厌恶他,打了他一顿,他便也知道自己没脸见家人,于是这两年来,除了逢年过节时送些礼,也没其他来往。
但他也知道穆安邦的性子,自己送的那些东西,或许并不会让她开心。不过她不喜欢是她的事,穆襄仪送不送,是穆襄仪的事。
马车辗转到了穆府门口,停了下来。
燕尺素称帝之后,又赏了穆安邦不少的东西。她已经是朝中一品大员,升官倒是不好升,所以燕尺素便只能送些外物。
别的官员知道穆安邦得了女帝的青睐,便也竞相讨好她。所以此时的穆府,也比之前要辉煌不少。
穆襄仪跟燕尺素一同回来,就跟省亲似的,整个穆府的人都跑出来迎接。
穆安邦见了穆襄仪,依然是那副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模样,连个正眼都不屑于赏给他。勉强说的那几声问候,也是看在燕尺素的面子上讲的。
穆襄仪倒也没计较这些,他向穆安邦问好之后,便被他父亲和姐姐们拉了过去,问东问西的。
第223章 女帝的宠臣(十八)
穆襄仪身体好了许多,但柳陌见着他还是一个劲地说他瘦了,他的姐姐也一副生怕他会在外头受苦的样子。
他在与他们谈话的时候,得知姐姐们已各自成了家,现在穆府比起之前,人丁越发兴旺了。
穆安邦并不是很想理会他,这一点穆襄仪也知道。在她古板的观念里,自己养出的儿子未出嫁便与人欢好过,又从事商贾这般轻贱的事业,怎么看怎么让她面上无光。
穆襄仪倒也没指望他会入穆安邦的眼,他这一回来,只是为了看看他们而已。
燕尺素在一旁陪着他,一直在帮他在穆安邦面前说好话。燕尺素到底是帝王,穆安邦就算不想理会穆襄仪,可这孩子终究还是自己跟这女帝中牵着的一根线,不说讨好,得罪也是不能得罪的。
穆襄仪在穆府待得也不是很自在,他进自己原来的卧房里待了一会,便又同燕尺素回去了。
“不再待会?”燕尺素扶他上马车,待坐定之后,这般问他道。
穆襄仪摇摇头,道:“不必了,回去吧。”
燕尺素见他回去一趟,带了个盒子。这盒子她觉得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穆襄仪靠在车厢上休憩,他来回奔波了这么大半天,也有些乏困。
燕尺素解下自己的外袍来给他披上,又到外头嘱咐车夫将车开稳当点。
寻常车子不能进宫城,到了宫墙外头两人便下了车。
穆襄仪进宫进得上,上一次也并没有留下什么太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