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心里却像是藏了川,汹涌奔腾,轰隆作响。
聂如咎牵着冷风盈过来,又唤上荆忆阑,三人一同在亭子里坐下。
荆忆阑看着冷风盈,看得眼睛都不眨。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聂如咎因他这唐突的问法微微皱眉,冷风盈却勾起一丝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意,他说:“风盈,冷风盈。”
荆忆阑一整颗心都在止不住地颤抖,连带着他指尖都开始颤抖。这宛如冰霜一样的少年侠客,在这久别重逢的恩人面前,竟差点失控。
他似怕弄错,便又问:“你今年年岁几何?”
冷风盈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却还是正经回答道:“十五了。”
聂如咎适时插嘴道:“风盈十五,我十七,忆阑兄二十,咱们这都排出大小了。”
荆忆阑却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又问冷风盈:“你家中可有与你年岁相仿的兄弟?”
冷风盈笑了两下,道:“自然是没有的,我是家中幼子,上面那个哥哥与我差了五岁。”
荆忆阑心想,那便是了。
即使他面上一向表情甚少,此时也忍不住染上几分喜色。
他问:“你还记不记得,约莫十年前,你曾救过一个孩子?”
冷风盈面上显出些许疑惑。
荆忆阑道:“冷府地窖之中,你可还记得?”
冷风盈细细思索,终一无所获,只好摇了摇头。
荆忆阑正觉得失落,冷风盈便又说了一句:“我娘教过我,施人恩惠,不求回报,况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就算我真做过,怕也是忘了。”
荆忆阑心想,他心仪之人果真如小时候一样良善,竟有这般超凡脱俗的想法。
聂如咎见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颇有些吃醋的意思在。
于是他寻着机会对冷风盈道:“风盈,今日你我二人琴笛合聚,不如便合奏一曲,以表欢迎之意?”
冷风盈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于是冷风盈扭过头换来紫云摆琴,聂如咎也拿起那笛子来,两人在荆忆阑面前吹弹起来。
荆忆阑见着自己的笛子,有些在意,可他们二人已经开始,他也不好打断。
等一曲终了之时,聂如咎笑吟吟地坐回凳子上。
冷风盈笑了两声,对聂如咎道:“这笛子与你当真配得很,也唯有你这样举世无双的人物,才配拥有这样完美的玉笛。”
荆忆阑听他话中之意,竟已经默认聂如咎拿了这笛子,簌然便是一惊。
聂如咎笑道:“这琴也与你相配得很,不枉我找遍天下,寻了这一柄‘知音’。”
荆忆阑看他二人琴瑟和鸣的模样,只觉得心里泛上一层淡淡的酸楚之感。他终究还是来得太晚了一些,那笛子成了他人之物,他的心上人也有了心上人。
后来荆忆阑到底还是舍不得离开冷风盈身侧,便成了他的跟班。
聂如咎渐渐也察觉出荆忆阑的心思,好友变情人,这关系倒是疏远多了,演变到最后,竟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那便是他们的过去了。
可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他竟一直认错了人。
从冷府老仆那里问完回来时,他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一样。
那老仆说:“地窖里?小怪物?是了,那时府里头关了个黑发红瞳的怪物,我经常见到七少爷在那地窖外头玩呢。”
荆忆阑问他:“冷府不是只有六个少爷么,何时来的七少爷?”
老仆回答:“哦,是我年老糊涂了,那小家伙是老爷带回来的,没有冠冷姓,后来好像犯了什么事,被老爷送走了。”
荆忆阑连声音都在颤抖,他问:“那七少爷叫什么名字?”
老仆想了许久,才吐出一句:“他好像叫……风袖,对,就是风袖。”
荆忆阑霎时只觉得五雷轰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竟然是他,他竟从头到尾,都找错了人。
他以为他是富贵无双的公子,结果他成了男馆里万人践踏的妓子。
他竟差点一剑杀了他。
他还那么侮辱他,将他弃如敝履。
他明明已经走了,自己却又将他抓回去,让人取走了他的眼睛。
残烬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仓皇去捡,却手抖得几次都未能如愿。
相公,不要拿走我的眼睛好不好?
他想起那时他的话,想起他的眼泪,想起他的难过。
他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回走,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反复回响,他要去找他,找到他。
他已经迟到了十几年,再也不能错过了。
【系统提示:支线人物荆忆阑喜爱值+25,后悔度+30,当前喜爱值70,后悔度60。】
“不错不错,终于想明白了。”温斐在系统里笑着说。
毛球抬头看他,问:“宿主大人你早就猜到了?”
温斐笑了一声,道:“当然,风袖记忆里的过去,再结合聂如咎、荆忆阑的行为和言语,要猜出真相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将无处安置的长腿往茶几上一放,用一种早已看穿一切的口吻对毛球道:“我想是时候更名了吧,荆忆阑就是此次的攻略目标。”
【叮,猜测正确,“支线人物荆忆阑”正式更名为“攻略目标荆忆阑”。】
毛球眼睛都快成了星星眼,满眼崇拜地看着温斐。
温斐透过系统看到荆忆阑在往回跑,连忙道:“好了,不浪了,我得去继续走剧情了。”
说罢一闪身就走了出去。
风袖吃完东西之后,便思索着要离开。
他没有任何要带的东西,他来时一无所有,离开时也是孑然一身。
他扶着栏杆,走下楼梯,寻着路离开。
欢声笑语迎面而来,他听见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下意识想要躲避,却已经躲避不及。
有人发现了他,朝他走了过来。
“我听说这小贱人回来了,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风袖认出这声音的主人,他名叫冷风候,是这府里的三少爷。
冷风候见他眼上缠着纱布,神情萎靡,反倒张狂地笑起来,他对身后的几位小姐和仆人们道:“你们看哪,这不是那个娼妓的儿子吗,他竟然还敢回来,真是不要脸。”
有仆人在一旁解释道:“三少爷,是聂小王爷找他回来给六少爷治病的。”
冷风候笑着道:“我说呢,原来竟是这样。那看来我还得多谢你了,多谢你那双眼睛,给了咱们家风盈复明的机会。”
风袖心中酸楚,却没办法与他相抗。他往后退了几步,给他们让开道。
冷风候却不愿放过他,又道:“怎么现在变成缩头乌龟了,难不成没了眼睛,连胆子也一起跟着没了?”
“三少爷说笑了。”风袖挪开眼,不想再看他。
冷风候笑了笑,却突然出手,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风袖连闪避的机会都没有,就跌在了地上。
冷风候倾过身去,一脚踩在他的手上。
风袖那只手卡在他的鞋底和青石路面上,痛得很。他努力挣扎,冷风候反倒越踩越用力,还碾了起来。
冷风候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小贱人,这冷府不欢迎你,你从哪里来,就给我滚回哪里去。不然……五年前我可以让你在雪地里跪一天,现在也可以。”
第262章 风落笛声寒(十五)
风袖只淡淡地道:“知道了。”
冷风候还想再说些什么,突觉一股大力袭来,接着他整个人都往后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到地上,一身骨头都差点散架。
他登时大怒,正准备发怒,突然发现自己身后的那些仆人小姐们都愣了,怔怔地看着一个反向。
冷风候抬眼一看,发现风袖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白衣胜雪,脸色却比冰还要冷上三分。
正是荆忆阑。
冷风候先是一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尊大佛,再一看他维护风袖的那个样子,登时大怒。
他站起来,面色青黑地拍掉自己身上的灰尘,冲着荆忆阑道:“荆大侠这是在做什么,虽然你是风盈的朋友,但你在冷府里对我大打出手,是不是太不合规矩了点?”
荆忆阑却没管他,而是弯下腰来,将风袖打横抱起。
风袖听见荆大侠三个字的时候就知道来的人是荆忆阑,他并不是很想见到这个人,此时却没有办法,任由他抱起自己。
荆忆阑瞥见他那被蹂躏得鲜血淋漓的手,眼里飞快地划过一抹杀意。
风袖看不见,自然不知。
等到他抱好风袖,他才转过头来看冷风候。
冷风候被他一盯,霎时间整个人都冷了下来,身后汗毛倒竖,恐惧得紧。
荆忆阑抱着人从他身边走过,在经过他的时候,逼音成线地说了一句:“若是让我再看见你欺负他,我杀了你。”
冷风候簌然一惊,被他那气势吓到,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背后湿润,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汗湿了背脊。
荆忆阑不再理会他,抱着风袖便离开了。
风袖在他怀里被抱着,竟不知要被带往何处。
荆忆阑直到将他带出冷家,才对他道:“我说过要照顾你,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风袖一时竟不知要高兴还是要悲哀。
可他现在受制于人,便也只好任由他带走。
走了一半,风袖对他道:“你送我走吧,聂如咎不是说取走我眼睛之后便放了我么?”
荆忆阑听他提起眼睛两字,再一看他眼睛上缠着的纱布,骤然间心痛得几乎要碎掉。
是他亲手把他从南风馆里带出来,也是他亲手将这人送到戈玉合手里。
是他害得他变成了瞎子。
他说:“你先养伤,到时候我会送你。”
风袖沉默片刻,才道:“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他的了。”
荆忆阑听完他这句话,才知道他会错了自己的意思,竟以为自己把他留下是有所图谋。
可他已经伤过这个人,他不相信自己也正常。
他忍住酸楚,带他去自己近来留宿的客栈。
路过街道的时候,他用一锭银子换了一串糖葫芦,塞进风袖的手里。
风袖闻到那甜味,终于抬起眼来。
荆忆阑对着有些发愣的他,说:“吃吧。”
风袖剥了糖纸,将糖葫芦塞进嘴里。
熟悉的甜味,那么好吃,仿佛可以冲散他所有的悲伤的难过。
因为这一丝甜味,他差点便要哭出来。
荆忆阑将他抱着,像是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这是他,这就是那个他。
他来得太晚,让他受了那么多磨难,可现在再也不会了。
风袖觉得荆忆阑有些奇怪,仿佛这位冷冰冰大侠已经被太阳融化了一样,成了水,温温柔柔地流淌在他周围。
可他并不想问,他已经有些累了。
荆忆阑把他抱回客栈里,还给他叫来了一桌子菜。
风袖闻到那香味纷杂的一桌子菜,也有些嘴馋。
可他也知道世上到底没有白吃的午饭,即使这是晚饭也是一样。
荆忆阑一句话也没多说,一手抱着他,一手拿起筷子来,给他夹菜吃。
风袖何时受过这种待遇,霎时间浑身上下老不自在的。
荆忆阑将肉片递到他嘴边,喂他吃。
风袖微微张嘴,将那肉片吃了下去。
荆忆阑便这样慢慢地喂他吃完了一碗饭。
风袖吃了一碗之后,也有些饱腹感,他阻止荆忆阑继续喂食的行为,坐正身子,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荆忆阑道:“我要照顾你。”
风袖扯出一抹笑,道:“先前我碰你一下,你都像是见到了什么污秽之物一样,现在却又将我抱在怀里……我真怕这是断头饭,吃完以后你就把我给卖了。”
荆忆阑攥着筷子,风袖这么一说,他也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
“不会。”他说,“我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风袖听了他这句话,并没有显露出高兴的神色。他淡淡地回答道:“我啊,最不喜欢听什么以后了,都是假的,能做到的没几个。”
“你要是玩够了,就送我走吧,去康庄也好,去别处也好,不想在这里待着了。”风袖说。
荆忆阑道:“我怎么可能再把你送回康庄。”
风袖一愣,突然又笑了,他说:“荆大侠,你不会真的看上我了吧?”
荆忆阑道:“若我说是呢?”
风袖道:“我不信……除非……”
他想了想,道:“除非你就喜欢瞎子,冷风盈现在好了你,你就不喜欢了,所以想喜欢我这个瞎子。”
荆忆阑被他这番言论给惊到了,他都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的得出这种结论的。
风袖道:“你不用不好意思,你这样的人我在南风馆见得很多,有些人就喜欢我穿女子衣服,就喜欢看男人穿女衣……”
荆忆阑打断他,道:“我是信守承诺,我答应过要照顾你。”
风袖又道:“原来是这样,你不必这样的,我不会抓着这点不放,你也不必因为这句所谓的承诺,违背你自己的心意。”
他叹口气,道:“你走吧,或者我走。你不是喜欢冷风盈么,现在他已经好了,至于我,你就让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荆忆阑绕开他这个话题的,跑去收拾桌上的餐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