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因为咱们最近势力扩张,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正道盟的那些人,一向是秉承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自然不可能看我们这样发展下去。况且早年间教中几位长老,手上都沾染过那些正道人士鲜血的,他们的子辈长大了想报复,也是有可能的。”连尺涯解释道。
“是不是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正道盟盟主即将卸任,所以他们想趁此机会,以铲除我教为由,带领各家势力一起行动,待成功之后就推选功高之人为新盟主。”
连尺涯被他抢了话头,也不恼,点头道:“正是。”
“你们都回去了么?”纪晚竹问。
“紫嫣去了淮南,现在还没她下落。我从顾家得了消息后便立刻赶回了教中向教主禀报此事,教主听完后命令我来找你们回去。现在正逢多事之秋,如果你身份暴露,恐怕会遭来正道人士的围攻。”
“我又没在江湖惹下血债,我怕什么。”纪晚竹说。
“七年前武陵城首富金家一家八十二口人,丧于你手,你忘了?”连尺涯道。
“有病,我报我的仇,那些正道盟的杂碎凑什么热闹。”纪晚竹恨声道。
“你是报仇,可除了教中之人,谁知道你是在报仇。那些正道盟的人早就盛传那一战,称青岚教青龙司护法乃是个屠戮平民百姓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们杀你是替天行道,自然会竭力捉捕你,杀你以成其名。”
纪晚竹啐了一口,道:“嘴碎。”
“好了,你听我的劝,赶紧回教中,那之前的比试也不要再管了。”连尺涯道。
“水云宵呢?”纪晚竹问。
“他应当也在荥州,我听说谢谦吟来了,想来他也会闻声而来。”
“我知道,我已同那谢谦吟见过面了。”
连尺涯问道:“那谢谦吟武功如何?”
“内功不如我,出手也没我快,但他轻功一绝,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见到这些家族的少侠,能杀就杀,别留手——这是教主的原话。”连尺涯说。
“不是只夺兵器么?怎么改杀人了?”纪晚竹不解。
“你不懂,既然正道盟动了毁我教的心思,那这些青年侠客自然会是正道盟的中坚力量。现在多杀一个,就能在大战真正到来的时候,有更多胜算。”连尺涯说完,又对他道,“不过你也不用勉强,虽然你武艺高强,但这里终究还是中原的地界。能动手可以动手,不能动手的时候自然是要以保全自身安危为第一位。”
“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尹重行。”纪晚竹语气中有几分懊恼。
“你没见过么,我听闻他前一阵子便离开汴京来荥州了。”
“果真如此?我真未见过。这尹重行可真能藏的,可既然他已到,何不现身呢?”纪晚竹百思不得其解。
“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是为了低调行事吧。”连尺涯继续道,“要不要跟我一起离开,教中比较安全。我还得去通知云宵和紫嫣。”
“我又不是林中之鸟,怎么可能听见一点风声便惊得四处乱飞。水云宵若是不走,那我也不走。我们四个的比试虽然完了,可我和他的争斗还没结束呢。”
“你别总和他过不去,毕竟都是自家兄弟。”连尺涯道。
“你把他当自家兄弟,他可不见得是这样想的。反正我不走了,在拿到晗霜剑之前,我不会回去的。”
连尺涯见劝不动,也叹了口气:“你何必这么执拗。”
“好了,你管好自己的就是了。我武功这么高,打不过我难道不会跑么?除了武林里那些老不死的,在谁手下我没有一战之力?”
连尺涯看他这般笃定,也不好再说,道:“那你保护好自己,一旦发现势头不对,立刻就跑,听到没有。”
“知道了。”纪晚竹挥手赶人。
连尺涯闪身走了。
纪晚竹站在原地,左想右想觉得不对劲,飞去那城南杜家守了半宿,到卯时才回来,推开房门上了床,倒头就睡了过去。
“纪兄,纪兄,我在街头买的蟹黄小笼包,给你买了一份,要不要尝尝。”高远站在自己的房门口看见他,嚷嚷着拿着吃的来追赶他,结果被那突然关上的门碰了一鼻子灰。
高远挠挠头,心想,罢了罢了,等纪兄出来再给他吃吧。
高远把小笼包递给小二让他去热热,接着便拿了剑出门,去临街的那家茶楼里听书。
那茶楼里的张先生有一张好嘴,什么故事都被他说得绘声绘色。
高远去的时候那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他借了条长板凳坐着,开始听那先生说书。
熙熙攘攘聚着的人群之外,一处高楼上,施施然站着个青年。
他用玉冠束发,一袭紫衣,腰间系着条紫金蟒带。一柄白玉金边折扇拿在他的手里,随着他舞扇的动作,他垂落在脑后的长发轻轻飞扬,很是风流潇洒。
微风拂过,谢谦吟的衣摆飞扬起来,仿佛瞬间便会御风而去。
他也看着那茶楼里头,似乎也在看那说书先生说书。
与谢谦吟所站之处,说书人所在茶楼呈三角之势的另一间酒楼里,水云宵就坐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青年侠客。
他对面坐着一个人,隐藏在挂纱后面。
从杯中余了一半的酒来看,两人在这应该已经坐了有一会了。
“那个就是谢谦吟?”水云宵问对面的男人。
“是他,天水宫宫主,妖罗扇谢谦吟。”对面的男人回答道,听声音像是个中年男子。
“倒真是一表人才。”水云宵的目光从他手上的扇子上扫了一眼,问,“他那扇子有什么名堂?看上去没什么太大杀伤力。”
“扇骨间隙里藏了八片削铁如泥的刀刃,轻易不会示于人前。”男人回答道。
“他怎么没去洛阳?”水云宵问。
“这我倒是不太清楚。”男人回答道。
“他为人如何?”水云宵继续问道。
“风流不羁,浪荡无涯,也十分爱财。”
“钱财?看着挺正经的一个人,如何会喜欢这铜臭之物?”水云宵问。
“有钟爱之物,总比没有要强吧。”男人道,“有需求,便有弱点。而无欲无求的那种,则找不到他们的弱点。”
“大人在说谁?”
“自然是那晗霜剑,尹重行。”
水云宵脸色变了一变,又很快遮掩了下去。
第81章 怎知红丝错千重(五)
纪晚竹直睡到午时,才悠悠醒了过来。
他一打开门,就撞见恰好回来的高远。
“诶,纪兄,你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高远道。
“你去哪了?”纪晚竹问。
“去听书了。哦,对了,小笼包。”他一拍额头,快步下楼,让小二把蒸笼里热着的小笼包拿给他。
纪晚竹洗漱完毕,就看见高远端着吃的进门,喊他去吃。
纪晚竹乐得有现成的午饭,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纪兄我刚刚听那说书先生说了个富家小姐和穷书生私奔的故事,好感人啊,听哭了一屋子的人。”
纪晚竹嘴里咬着小笼包,只觉得满嘴留香,他一边将嘴里的东西嚼碎了咽下,一边拿眼睛斜乜着高远道:“这种事你也信?富家小姐只会和富家公子成亲,穷书生都是要被家仆赶出去的。”
“纪兄这是故事,故事自然会比现实要更美好一些的嘛。”高远努力辩驳道。
纪晚竹懒得理他。
“纪兄,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听人说,渡口附近有魔教的人出没。”高远突然神神秘秘地道,“听说有人已经偷偷过去那边了,就为了抓几个魔教匪徒来扬名。”
纪晚竹吃东西的动作一停,他囫囵吞了最后一个小笼包,把筷子一扔,擦了擦嘴便拉着高远往门外走:“带我去你说的地方。”
高远哦了一声,忙拿上剑前边带路。
纪晚竹心里想的是,既然江湖生变,那青岚教必会有所行动。可他没想到他们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撤离。但青岚教行事素来稳妥,没有到生死关头怎么可能会擅自离开分舵。
心念电转间,纪晚竹突然想到,他们也许并不是在撤离,而是在运送物资。青岚教有自己的暗号和一贯的行事作风,运送物资和传递消息都有特定的时间。那么他们又怎么会被发现,难道是有人泄密?
他心里忧虑,情不自禁就加快了步伐。
高远只好跑得更快,告诉他应该往哪边走。
等两人赶到时,那个渡口已被正道人士团团围住,青岚教的几艘商船被堵在渡口里,进不得退不得。
纪晚竹临到近前,发现那些不过是些武功低微的普通教众,又看看他们的船吃水程度,越发觉得自己的第二种猜测是对的,他们仅仅只是运送物资而已,却被人抓了现形。
船上的人认出了纪晚竹,神色一动。
纪晚竹用眼神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按兵不动。
纪晚竹和高远一起,拨开层层人群之后才发现,在这场围堵中领头的人,竟然是那城南杜家家主杜楠秋。
一群江湖人士手拿刀剑,虎视眈眈地看着那水中的几艘商船,大有一言不合便直接飞身而上杀人的势头。
“魔教妖人,你们出现在我们中原地界,究竟有何阴谋?”
领头人忙举起双手道:“冤枉啊,我们只是普通商船而已,真的不是魔教的人。”
杜楠秋很是精明,逼问道:“那你们是哪家的商船?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领头人见势不对,冲后头的人使了个眼色,接着便朝船上扔了一物,接着便跃入水中。
他们扔的东西到了船舱里,那几艘船的船舱便登时烧了起来。
“别让他们跑了!”杜楠秋大喊道。
跟在他后面的杜家护卫便纷纷拿出弓箭来,对着水中一阵乱射。
更有不少侠客自发地沿着河道追踪。
纪晚竹眉毛一拧,回旋刃从手下窜出,眨眼之间便割断了所有弓的弓弦。
杜楠秋发现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扭过头道:“抓住他。”
纪晚竹捉住飞回的刀刃,一边做好逃跑的准备,一边道:“为何要抓我?”
“他帮着那些魔教妖人,肯定也是魔教的。”有人高声道。
纪晚竹眼里杀意一现,袍袖无风自动,显然是动了真怒。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按住了他。
纪晚竹扭头一看,正是高远。
“冷静一点。”高远这次倒显得异常镇定。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阻拦我们捉拿那些人?”杜楠秋想着反正在场人士这么多,他们就算想跑也插翅难飞,倒也不急了,慢慢走近一些,问道。
纪晚竹冷笑道:“在下不过一个无名小辈,只是看那些人都是些武功低下的平庸之辈,不忍心看你们滥杀无辜,这才出手阻拦罢了。”
“他们都是魔教的人,哪里无辜?”有人不满的反驳道。
纪晚竹轻蔑道:“习武之人要坚守的本分是什么?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以武压人。即使他们真是魔教的人,捉起来拿绳子捆了便是,何必放箭射杀?”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倒真唬住了不少人。
杜楠秋颇感被当众扫了面子,一时竟有些恼羞成怒,他喝道:“我看你分明是包庇那些妖人,既然你放跑了他们,那抓你也一样。给我上!”
杜楠秋话音一落,方才那些没有表态的武林人士也动了,显然在他们看来,没捉到那些青岚教的人,捉纪晚竹这样一个立场不明的也是差不多的。就算是场误会,捉完放了就是。
刀剑并暗器齐齐袭来,纪晚竹被激得杀意沸腾,他手握着回旋刃,心想就算拼着暴露,他也要把这些在他面前叫嚷的鼠辈悉数杀个干净。
然而高远再一次阻止了他出手。
高远一手按住他袖中的手,拔剑出鞘,绕着纪晚竹横飞一圈,将来袭的人尽数逼退了出去。
纪晚竹从未发现过高远竟有这般灵巧的身法,好像之前打山贼都畏手畏脚的都不是他了一样。
接连两个高手的出现已经让杜楠秋有些震怒了,他喝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高远落到纪晚竹右前方,稳稳站住,持剑护卫着他,道:“纪兄的确不是魔教的人,他这些日子都与我待在一起,我从来没见过他与任何魔教中人有牵扯。而且我们还一起捉了山匪,魔教的人会为民除害去捉山匪么?”
纪晚竹一时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只能站在原地看高远到底要做什么。
“我们凭什么信你,要是你也是跟他一伙的,是魔教的人呢。”有人质疑道。
高远粲然一笑,右手抬剑,左手自那剑身上一握。
刀刃霎时将他的左手割出血来。
他一边将手伸到颊边,一边挥剑。
剑染血之后,由平平无奇的一柄剑,变得光华漫天。
血遇剑结霜,自那剑身上抖落,仿佛飘落的光点。
高远收剑入鞘的同时,已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了下来,面具之下,是一张俊眉深目,一看便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面容。
“以在下晗霜剑尹重行的名声担保,如何?”
比对面正道人士们更惊讶的,是站在他身后的纪晚竹。
纪晚竹霎时有了一种持刀杀人的冲动。
谁能想到,他追了两座城,遍寻不得的尹重行,竟然一直待在他身边。
要不是对面还有正道的人士在看着,他肯定会当场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