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来以为,只要像往常一样,用一块糖果就能唬得傻妞喝下堕胎药,从此了断了这个孽根。
但是这个连礼仪伦理都不知道,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曾经经历过什么的痴傻女子,似乎知道自己如今即将要做母亲似得,拼了命的挣扎。
她本来就天生神力,真的挥舞起来,两个饱食终日的老爷压根不是她的对手,堕胎药落在地上,药碗摔了个粉碎。
第一次的堕胎计划,失败了。
怀了身孕的傻妞似乎稍微变得聪明了一些,她直觉地感应到这两个曾经沾过她身子的男人,似乎要对她肚子里的东西不利。
虽然她还是很想吃糖,想穿漂亮的衣服,但是她更想保住肚子里的东西。
从此,傻妞再也不吃两个男人送来的任何食物。
这个土地庙旁边就是河流,山上也有各种野果,左右不会饿死。每次只要见到有人来,傻妞就会躲到山上去,让他们遍寻不着。
很快,瓜熟蒂落,傻妞要生孩子了。
她不得不回到土地庙里,准备生产。
丁老爷和郭老爷很快就知道了,他们虽然举止荒唐,却不敢真的要人命,尤其是这个女子即将生下的孩子,很可能是自己的亲身骨肉。
郭老爷铤而走险,塞了一大笔银子,给了族里的一个老妈子,求她去给傻妞接生。
并且威胁她,如果将这个秘密说给任何一个人听的话,就要她全家好看。
“那个老妈子,就是她……”
焦氏伸出手,指着浑身颤抖的胖婆婆说道。
“这一切,都是我躲在祠堂里,听到她偷偷来向郭夫人的牌位告罪的时候听到的。”
“公公不要怕,婆婆大人在世的时候,胖妈妈从来都没有出卖过你。不过婆婆死了之后,她还是输给了自己的‘良心’。”
焦氏女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如果跪在这里的人,有谁还有“良心”这种东西的话。
第64章 冤亲债主 下
傻妞生下孩子后,似乎被激发出了做母亲的本性。
她虽然可能不知道身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应该要做什么,但是本能地护住自己的宝宝,让他远离危险,尤其是来自男人的危险,是女人刻在骨头里的本能。
只要两个男人试图靠近她和孩子,她就会朝他们乱喊乱抓。
怕傻妞的喊叫引来自己村里的人,丁老爷和郭员外也就不敢轻易走近土地庙了。
因为生孩子的时候得到过这个胖老妈妈的帮助,傻妞觉得她应该是个“好人”,只允许她走进土地庙来,探望她和孩子。
于是胖妈妈干脆被郭老爷派来伺候傻妞,帮她调理月子,教她如何喂养孩子。帮着傻妞,把孩子养到了五六岁大。
她虽然是郭家的下人,不过丁老爷也会时不时地塞点钱和布料给她,一来是谢谢她照顾那对母子,二来也为了堵住她的嘴。
这种事情,被任何一个外人知道,都是惊天动地的丑闻。
他们两个都是歙县当地大家族的掌门人,乡里数得上号的人物。绝不能被人知晓他们同时和一个傻女发生关系,还生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傻儿子。
这胖妈妈得了郭老爷的月钱,又拿了丁老爷的好处,吃着两头的便宜,心里却很是看不起这对母子。
对着傻妞叫“傻姐”,对着孩子叫“小野种”,横竖她们母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这两个老爷也就跟着她,对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小野种”、“小野种”的叫了起来——横竖他也没有个正经名字。
等孩子稍微长大了些,两个老爷在一起看着“小野种”的脸,觉得他既不像姓丁的,又不像姓郭的。
非但相貌十足十地像傻妞,就连脑子也跟他娘一模一样——都五、六岁大了还不会叫人,只会痴痴呆呆的傻笑。
每天跟一只野猴子一样在山里乱窜,动辄用喉咙发出恐怖的叫声,而且力大无比,活脱脱就是一个野人加小傻子。
这两个老爷本来还存着点私心,想着孩子若是长得像自己,就将他带回家去,随便找个族里人认下,也算是归了宗了。
但是在知道他也是个傻子后,无论他身上流着谁的血,两个男人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渐渐的,郭老爷先是将胖妈妈调了回去。然后一点点地减少了来看他们母子的次数。
原本每个月送两回的米粮,改成了一个月一回,最后干脆成了两三个月一回。
这两人都以为对方会继续给傻妞母子送粮,少了自己一份应该没有太大的关系。
不过好在“小野种”大了些后,就会自己去山里河里找吃的,并且拿回来供养傻妞。
偶然,这两个老爷当中的谁起了色心,还跟过去一样拿着吃的和衣服来逗弄傻妞。
“小野种”不懂这里头的意思,听动静以为有人欺负他娘。不管里面在干什么,拿起庙里的烧火棍,对着男人就打过来。得两个人连裤子都来不及穿,直接跑出庙去。
渐渐地,两个男人彻底不来了。
他们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傻妞早就死了。那个庙里只剩下了“小野种”一个人在里头居住。
至于傻妞的尸首被傻儿子埋在了哪里,那真的只有天知道。
这“小野种”这辈子几乎没有接触过什么人类,比他娘更加怕生人。
白天呆在山上,饿了摘果子吃,渴了就在河里喝水,土地庙就是睡觉的地方。
每逢初一十五,或者远远看到有人来上香,他就远远地跑开,等人走了再回来。
这么多年,愣是没人发现这“看庙”的回回都不见人,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就这样,“小野种”天生天养地活到了二十多,长成了大小伙子。他几乎不会说人话,只记得小时候傻妞教的那几个简单的词汇。
一年四季,除了冬天实在冻得受不住,会去山下人家“摸”两件披挂在身上,几乎都是光着的,跟野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只接触过这么几个人:“娘”是“好人”,“两个老爷”是“恶人”,”胖婆婆”经常打骂他。
除此之外,就是一片空白了。
听完了焦氏女的叙述和胖嫂的补充,整个衙门都陷入了沉默。
这样的案子,饶是见多识广的知县知府,乃至杨休羡等一干锦衣卫的力士校尉们,都不曾听说过。
刘铁齿更是一脸的目瞪口呆,他跑了一辈子江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龌龊恶心的案子。
诱骗痴女,抛弃幼子,违背天伦,不讲廉耻,简直禽兽不如!
高会气得憋红了一张脸,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只听到“咯啦”一声,他身下的青石板砖居然被他一怒之下,踩出了一个大窟窿。
这一脚要是踏在人身上,也不知道要断掉几根骨头。
跟高会一样,杨休羡也是今天第一回 听说这个故事。
他本来心肠就比常人来的冷一些,即便如此,也听得胸口重重地起伏了好几下,咬紧了一口牙齿。
“老爷……老身只是一个下人。老爷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而已。他们做下丧尽天良的事情,和老身无关啊。”
胖妈妈跪在地上,哭天抹泪地说道,“太太在的时候,几次问我之前那几年做什么去了。是不是老爷在外头养了小的,派我去伺候了。我是一点都不敢透露傻妞的事情,只说是我乡下的外甥女生了孩子,让我去帮忙。等到孩子大了,我才回郭家做事的……”
“后来太太没了,家里的事情都是小奶奶做主。那我跟不敢对小奶奶说她公公的不是啊。”
胖妈妈说着,害怕地看了一眼面如沉水的焦氏,哆哆嗦嗦地说道,“后来小奶奶也……也‘没’了。我实在是憋不下去了,每回去祠堂给太太上香的时候,趁着左右无人才敢对着她的牌位忏悔一番。但是,但是我想不到……”
谁能想到呢,明明“死”了不能再“死”的少奶奶,她居然活着,还听到了自己说的话。
难道真的是老天有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么?
“两位老爷,这焦氏女和这胖嫂说的,可都是真的么?你们二人骗奸痴呆女子,教她生下孩子后又遗弃了她们母子,是也不是?”
邱子晋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叱问道。
“这,这……”
“我……”
如果说,在焦氏转述她在祠堂里偷听到的一切的时候,这两位老爷还觉得可以可以反驳一下,说这焦氏身份不明不白,证词也不足为信。
但是这胖嫂可是郭家的老仆人了,二十多年前,她曾经离开郭家五六年,之后又转回来伺候的事情,家里也有不少老仆人知道。
到时候只要官府的人随便找人问一问就能对的上……
“邱大人,这骗奸痴女,按照《大明律》应该是判个什么罪来的?”
万达也是气的不行,着急想要知道这两个人渣的下场,干脆不看他们,直接去问邱子晋。
“按照《大明律》的《犯奸》一科,骗奸幼女,痴女者,同强论——按律当绞!”
邱子晋干脆利落地答道。
“遗弃子女呢?”
万达追问。
“徒二年。”
“那就是了,正所谓——从重从严,反正都绞了,流放不流放的也就无所谓了。”
万达冷笑地看着下面,“是不是啊,两位?”
这是万达来到大明朝之后,第一次真的动了杀人的念头。
虽然之前的户部侍郎屯银案,白莲教的案子也是万分可恶,但是万达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愤怒。
他身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来的人,一个接受了文明教育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居然有人会对先天有智力障碍的弱女子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们把人当做什么了?他们把女人又当做了什么?
口口声声的“贞洁”,念兹在兹的“声誉”,什么士绅大族,什么乡贤耆老,都特码的是放屁!
一个个的表面穿金戴银,人模人样,其实里头都是脏的,烂的,臭的!是比鱼摊上发了臭的烂鱼肠更加不如的猪狗畜生们!
“我……我不服。”
郭员外趴在地上,咬了咬牙,终于想到了什么似得,抬起头,指着丁老爷说道,“要说‘骗奸’,也是这个姓丁的骗。傻妞是我买来的,她娘跟我签了卖身文书的。算起来,她是我郭家的丫头。老爷睡了丫头,能算骗奸么?”
万达当下一愣。
他倒是真的忘记还有这点了。
“你,你说什么呢?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眼看要死了,这丁老爷也开始反抗了,“谁能证明我骗了傻妞?胖嫂么?还是这个小野种?有本事,你叫傻妞自己来跟我对质啊。这里头……这里头从头到尾,就没有我的事儿!傻妞是你的外室,你养在庙里的,跟我八竿子打不着边。”
左右胖婶只能算个人证,而且她是在傻妞生产的时候才被叫过去的。
之前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根据这么多年观察到的蛛丝马迹一点点串起来的线索。
严格说来,傻妞到底有没有跟丁老爷好,那还真的是只有傻妞自己知道……或者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算“好”,什么算“不好”。
“你,你要是跟傻妞没有关系,你给她送吃的喝的做什么,还不是心虚么?”
郭员外当下翻脸。
“我心善啊……我看她一个人孤女住在庙里可怜兮兮的。那个庙好歹也是盖在我家祖坟上的。我行善,给我祖宗积德,说起来,还算是件好事呢。”
丁老爷还真是不辜负“姜是老的辣”那句话,三言两语的,居然把骗奸的绞刑之罪,推脱成了“行善积德”了。
万达听了,气的简直就是一佛出世而佛升天。
要不是邱子晋一直拉着他的袖子,他都差点跳下去,当场给这老头子一顿连环巴掌,打死这个臭不要脸的了。
因为只有“半个”人证,连个物证都没有,这本来以为铁板钉钉的案子,居然成了郭员外“老爷和丫鬟之间不可不说的故事”,以及丁老爷“行善积德救助孤女”的大好事了。
“谁说没有‘物证’?”
就在此时,杨休羡突然发声。
“他就是‘物证’。”
他伸手,指着正趴在地上数蚂蚁玩的“小野种”。
“滴血验亲吧。”
两个老爷当庭愣住。
很简单的,这是个一半一半的概率游戏,无非看谁是小傻子的爹。
根据滴血验亲的结果,来决定接下来的判罚。
如果是郭老爷的血和“小野种”的相融。那就不算骗奸,只算遗弃罪,结果是郭老爷是被流放两年。
如果是丁老爷的血和“小野种”的融合,那就是实打实的骗奸,丁老爷被绞死。
万达心想先不说这这“滴血认亲”的方法究竟科学不科学吧。
说到底,这是个心理游戏。
只要他们两人中的一个人和小傻子的血融合,那么另外一个肯定打死都不会再滴血,那么先做的那个一定会吃官司。
反之,如果第一个人的血和小傻子不融合,也就间接证明了另外一个就是小傻子的爹。
因为傻妞除了他们两个,不会有别的男人。
只要有人滴血,其中一个必然会死——别说什么流放两年不至于死掉,这回邱子晋和万达一样,都是动了杀心了。
戏文里,许仙从杭州被流放到苏州叫做“流放”,把人从鱼米之乡的江南流放到大漠关外,岭南乃至琼州也叫做“流放”。到时候是死在路上,还是死在目的地,那就是看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