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乖乖走下去,他好歹是个官身,至少还能站着呐。
“砰!”
邱子晋抬起右手,重重地将惊堂木往桌子上一敲。
“升堂!”
少年巡抚,如同红日初升,其道大光,脆生生的那一声,就是拨开一切迷雾的号角。
同时,站在两旁的衙役们,一同将拄着的水火棍如同雨点一样砸在地上,发出低沉又悠扬的“威武”之声。
看这眼前这宛如电视剧里经典镜头的一幕,万达那叫一个兴奋,忍不住挺起了小胸脯,感觉胸前的金色飞鱼今天更灿烂了!
“既然你们两家,已经放弃了那一块所谓‘祖坟’,那么这个案子,我们放到最后再审。”
邱子晋指着罗德,横眉道,“我先来判你这个罗德罗知县的‘失察’之罪!”
罗知县怎么也想不到,这巡按大人的第一个板子,居然会打到自己身上,顿时大叫冤枉。
“你叫什么叫?你这个糊涂县官,只知道一味结交当地土豪,迎奉往来官员。县内的民生则是两眼一抹黑。你还敢叫冤枉?”
万达觉得机不可失,也决定跟着邱子晋“狐假虎威”一把,双指并拢,指着罗德骂道。
“左右,剥去他的官服,摘了他的乌纱帽,先打十记板子。”
邱子晋从签筒里取了红头令签,往地上一扔。
两班皂吏俱是一愣,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要责打顶头上司。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人敢动手。
“高会。”
杨休羡冷着脸吩咐道。
高会得了令,走下堂去,一把掀了罗德的帽子,将他两个胳膊往后一拧,扒下带着七品鸂鶒补子的官服随手往旁边一扔,又一脚重重踏在其背上,差点把罗县令踩出一口血来。
本来站在外头的锦衣卫们,见到这些本地的衙役们顶不上用,干脆自己跑了进来。
拖凳子的拖凳子,拿刑具的拿刑具,不由分说地将罗德按上板凳,拉下裤子,结结实实打了十大板。
要知道这打板子也是有学问的。有虚打和实打的区别。
所谓虚打,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听着动静吓人,看起来也是皮开肉绽。其实里头筋骨完好无损,回去将养两天,第三天就保管活蹦乱跳的,跟没事儿人一样。
那么实打,那就是实打实吃着力,又伤骨头又伤皮。打断骨头毁了筋,把内里脏器都打烂了,就算当时不死,回去也活不过几天。
还有一种打法,是外头看来完好无损,丁点儿油皮都没有破。实则内里已经是稀巴烂,骨头和筋都断了。
但凡在衙门里混的,小到芝麻点大的县衙,大到锦衣卫诏狱,都深谙这一套的运作方法。
这些水火班头也是以此为生的,犯人的家人们愿意花钱孝敬,给点好处,他们手上松松,人命也就保下来了。
若是遇到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犟货,或是家里穷的连孝敬老爷的钱都拿不出的,就不要怪他们下手无情了。
这些锦衣卫们是临时得的差使,自然也就谈不上事先拿好处。怎么打,打出什么样的效果,主要还是看上官的意思。
这锦衣卫和东厂里,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暗语。
只看着杨休羡杨千户双脚站成外八字,就知道今天这十下是意思意思,于是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通,就将人拉下板凳来,仍叫他跪在原地。
虽然只是“随便打打”,但是对于罗德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够要了他的半条命了。
罗德趴在地上,哎哎直叫,却不敢喊“冤枉”了。
“大,大人啊……这,罗县令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不合规矩吧。”
坐在邱子晋身后的知府老爷见到罗县令如此,不由得感到一阵兔死狐悲,颤抖地问道。
杨休羡微微侧过脑袋,冷冷向看他,“大人可是同我们锦衣卫讲规矩?莫说在你这个小小县衙,就算是在宫里,也是由我等锦衣卫执行廷仗的。大人是有什么意见么?”
“不敢,不敢。”
知府大人终于知道自己只是个摆设了,乖乖闭上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不敢再多说一句。
邱子晋感激地朝万达和杨休羡点了点头。
这十板子“杀威棒”,就是杀鸡给猴看的。
他就是要给这丁家和郭家两家人瞧瞧,若是敢再有所隐瞒,或是胡说八道,县令的下场就是如此,更不要说他们两个普通老百姓了。
“我问你,在歙县境内,若有人口新增和死亡,是否要在衙门登记,记录在黄册上?”
“那是自然。”
罗知县半跪半趴在地上,不住点头。
从洪武十四开始,大明朝就开始实施“里甲制度”。以一百户普通人家和十户里长人家为“一里”,里长负责该“里”的日常管理,每年都要轮换。
但凡有其所属的“里”内有人出生和死亡,以及出嫁,迎娶,入赘等人口活动,都要登记在所属的黄册内。
然后集结到县衙中去。这样县衙才能知道其统治地方的人口,已经每家的劳力和田地状况,可以以此为依据摊派徭役和赋税。
“既然如此,你这歙县之下,出了一个‘男鬼’,一个‘女鬼’的事情,你怎么不知道呢?”
万达趴在桌子上,看着罗知县,笑着问道。
“这?这是什么意思?”
罗知县茫然地抬起头。
刚才邱巡按问的是黄册登记,这万镇抚怎么又扯到鬼神之说去了?
难道他一个堂堂县令,还要学道士捉鬼降妖不成?
“我都说你这县令好生的糊涂。不过糊涂的可不止你一个。这丁家和郭家欺瞒了好几任的歙县县令……两位,你们可承认啊?”
邱子晋看着下头跪着的丁老爷和郭员外,冷冷地说道。
“刘铁齿,把人带进来!”
看着两人明显心里有鬼的表情,邱子晋冷笑抬头着,对着院子外头叫道。
“来了!”
随声邱子晋的一声令下,刘铁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县衙大堂。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本来趴在地上的丁老爷和郭老爷,在见到来人之后,竟是真的如同见了鬼一般,浑身战栗,双眼突出,指着那两人,只抽凉气。
“鬼……鬼啊……”
郭员外匍匐在地,用力地将脑袋嗑在青石板上。
“你……怎么会是你……不……”
丁老爷也好不到哪里去,居然双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和以召和,明良其类。以此同事事必成,以此建功功备。——《明宪宗·御制一团和气图赞》要说我们皇帝姐夫的文治武功真的很不错。
武德方面,早年平定西南叛乱,晚年又有成化犁庭。
文治方面,画了《一团和气图》、《岁朝佳兆图》,还有为了感谢万贞儿烧的成化鸡缸杯。
结果大家只记得他搞姐弟恋,真是气死…
第63章 冤亲债主 上
两桶也不知道放了多久,都散发出馊味的脏水对着两位老爷的脑袋,劈头盖脑地倒了下去,把两人从无语伦次中激醒过来。
“两位为何如此激动?难道你们认识这两个‘鬼’不成?”
万达冷笑着问道。
两位老爷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答话,更不敢朝那两“鬼”看去。
与这两人相反,杨休羡倒是看得兴致勃勃。
他先看往那个“男鬼”。
只见他大约二十来岁,五短身材,皮肤黝黑。
不但黑,而且看上去特别粗糙,皮肤仿佛砂纸一半。和他矮小的身材相对照的,是一双特别巨大的手脚,指关节粗厚,看起来犹如鹰爪一般。
他眼睛虽然不大,却很有精神,水银丸子似得,亮的吓人。
这个人的左胳膊上,绑着一块临时充作绷带的布条,不过并没有影响他行动,看来伤势不是很重。
头发乱蓬蓬的,穿的一身短打,足瞪一双布鞋。那鞋子也不知道穿了多久,磨得大拇指都翻出来了。鞋帮上一圈黑泥,应该是在很泥泞的山路,或者稻田里走过。
只看那“男鬼”受伤的胳膊和鞋底,杨休羡立即想到,这分明就是自己昨夜用石子打伤的那个人。
难怪今天一早在县里折腾了半天,都没寻到受伤且足底有泥的男人,原来他后来跑到星海那边去了。
杨休羡本以为能够逃过他和高会夹攻的,应该是个武林高手。如今看来,这个人并不会武功。
只是从小生活在山林之中,加上长得天赋异禀,大手大脚,善于攀援,所以进了林子后就顿时化作猿猴,不管是速度还是灵活度,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这男人进了衙门后,也不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众人。
不过当他看到了趴在地上的丁老爷和郭老爷之后,两只眼睛瞪得仿佛凸出来似得,两只胳膊“呼啦”一下张了开来,跳到两个老头面前,叫两位老爷吓得纷纷往后爬了两步。
“呵呵呵……”
那“男鬼”一脸狰狞,从喉咙的深处发出喝喝之声,像是在恐吓,又像是在警告。
“这人是谁?竟不会说话么?”
知府大人看得大为惊奇,暗道此人怎么进了衙门,不知道下跪就算了,还做出如此举动,居然真的不像个人,倒像是个“野人”了。
与之相对的,是站在“男鬼”身边的“女鬼”。
她全身上下,都包裹在一块披风之下,除了最下方露出了裙子一角,整个人都密不透风。只看得出她中等身高,不胖不瘦。至于其他的,暂时还是个谜。
那披风不是旁人的,正是昨天夜里杨休羡给万达系上的那一件。所以这“女鬼”刚一进入县衙大堂,杨休羡一眼就认了出来。
看来星海他们三个人,昨天夜里的“收获”不小啊……自己这边和高会忙活了半天,惊动了两个村子,最后一个“鬼”都没抓到。
他们倒好,失踪了一回,把两个重要证人都带回来了。
杨休羡暗诽道。
“堂下之人,还不都速速跪下,报上姓名。”
万达从邱子晋手边拿过惊堂木,非常过瘾地重重拍了一下,对着下头喝道。
左右这下头已经跪了三人,其中还有一个县太爷呢。刘铁齿毫不在乎地跪了下来,又转头示意那两个“鬼”也乖乖跪下。
那“男鬼”一开始没明白过来,还在对着丁老爷和郭员外继续“呵呵呵”地怪腔怪调地叫着,见到他俩害怕颤抖的样子,露出非常开心的表情。
不过在看到刘铁齿和他身边的“女鬼”都跪在地上后,他也有样学样地跪了下来,双手附在地砖上,好奇地看着堂上的邱子晋等人。
“好看,嘿嘿,真好看……”
他看着万达和邱子晋,觉得他们衣裳漂亮,人更漂亮,不由得赞美道。
“哎,原来会说人话。”
知府大人小声说道。
万达被他毫不掩饰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不过在听到他同样毫不掩饰的赞美后,暗道这个人虽然傻是傻了点,审美还是很不错的。
“小道刘铁齿,俗家姓名刘德桦,拜见各位大人。”
算起来认识也有段日子了,他们还一直不知道刘铁齿的真名。没想到他的大名如此“如雷贯耳”,万达不由自主“咦”了一声,惹的邱子晋朝他望了过来。
“没事,我‘老家’那边也有一个人,也叫这个名字,是个名人。”
万达尴尬地解释道。
邱子晋不疑有他,以为万达在霸州真的有个同乡,和刘铁齿同名同姓,于是转回头去,继续看着下面的人自报山门。
昨天杨休羡和高会两人冲出土地庙后,他本来也想跟着一块出去。却听到身后传来“咯哒”一声,似乎是小榻那边,有什么物件掉下的声音。
邱子晋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刚才拉被子的时候,不小心拉到了垫在榻上的褥子。这褥子下方放着一把梳子,被牵扯后掉落在了地上。好在矮榻几乎挨着地面,那梳子并没有被摔坏。
这是一把非常精美的梳子。大约一尺不到,摸着手中,只凭着这莹润的手感,邱子晋就判断出这绝对是用象牙做的,而且在梳子的握把处,还镶嵌着不少宝石。
这种华贵的,只会出现在豪门大户里的象牙梳子,为何会出现在这种深山中的小破庙里。还是在如此邋里邋遢,都不知道被人睡了多久,几乎已经发硬的床褥子下头。
邱子晋和站在对面的万达一同陷入了沉思。
“还给我……”
就在此时,一阵冷风吹进了小庙。
和夜风一块进来的,还有几张黄表纸,跟女人哀怨的声音。
“这是我的的陪葬品……”
一缕青烟一样的女子,出现在了庙门口,她幽怨地看着庙里的三个男人,张开了不带半点血色的嘴唇,可怜兮兮地说道,“还给我……”
顿时,各种话本里经典“女鬼”的形象一下子涌上了邱子晋的脑门,他手脚发软,面条似的往后头跌去。
“昨天晚上,这个号称自己什么鬼都不怕的刘铁齿,他居然直接就晕过去了。晕过去了!”
万达气的用力地拍着桌子,恨恨地朝跪在下头的刘铁齿骂道,“呸!什么玩意儿!最后还是我护住了巡按大人,不然他就要吓得摔在火炉上了!这么美的绝世容颜,毁容了谁负责?”
“大人,这也不能都怪我……”
刘铁齿惭愧地低下头,“小道这也是第一次遇上鬼,没有经验。等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