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以锦衣卫的手段,真的要在路上弄死个把人又不算什么难事。
左右都是死路一条,这做法太“诛心”了吧。
万达想通了之后,偷偷地朝着杨休羡眨了眨眼睛。
为你点赞!
半文盲万达能够推理出的事情,两个人精老爷自然也想到了。
之前他们因为争夺土地庙的事情,把办事认真的邱子晋给弄去了南京求证。
两家人还觉得这个年轻的巡按大人是个嘴上无毛,不通人情,只会死读书,纸上办案的书呆子,觉得可以拿捏拿捏。
却忘记了,这巡按大人办事循规蹈矩不错。
但是他身边跟着的,可是杀人不眨眼,做事从来都阴狠毒辣的锦衣卫万大人啊!
这万镇抚所过之处,有人能够活下来么?
没有的事儿!
“不,不……”
眼看真的走上来了一个锦衣卫,一手里拿着半碗清水,一手拿着一把小刀子,两个老爷都怕的浑身乱抖。
那拿刀子的锦衣卫走到丁老爷身边,不由分说地对着他的胳膊划了一下,鲜血滴入碗底,形成一个血团。
当他走到“小野种”身边的时候,他倒是犹豫了一下。
“我来吧。”
焦氏拿着刀子,拍了拍“小野种”的肩膀,他不明所以地转过头,看到焦氏对他伸手,就乖乖地伸出了胳膊。
焦氏眼疾手快地用小刀子在他右手臂胳膊上拉了一刀,然后将刀子交还给了锦衣卫,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布,在“小野种”叫痛之前,将伤口包扎好了。
“小野种”看了看自己新绑好的右手胳膊,又看了看昨天夜里绑上的左右胳膊。接着像只小公鸡似得扑棱了两下胳膊,嘿嘿笑了笑,说了句“好看”,继续趴回去数蚂蚁了。
“这就是‘好看’?”
万达居然觉得自己刚才被傻子夸,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锦衣卫将滴入了两人鲜血的水碗小心翼翼地放在邱子晋和万达面前的案几上,抱拳退了下去。
万达,邱子晋,还有一边的知府,乃至杨休羡都忍不住把脑袋凑了过来。
“快,快点,快点啊……”
眼看两团血水渐渐靠近,万达瞪大眼睛,嘴里不断念叨着。
明明就弹指一瞬的事情,真的等起来,还是让人心痒难耐。
地下跪着的人也纷纷抬起头,屏息凝神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终于,两个血团渐渐地靠近,像是在相互试探似得,先是有两个小血珠遇到了一起。
接着,就是两团大血珠相碰撞了……
“小野种”的血,和丁老爷的血珠,最终融成了一团,整碗血水交杂在了一起。
“你就是他爹!你骗奸了傻妞!”
万达一拍桌子,冲着丁老爷喝道。
他虽然心里隐隐知道这法子应该不怎么科学,这结果也谈不上板上钉钉
但是管他呢!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弄死他们!
丁老爷完没有想到时隔那么多年,终于“弄清”了这孩子的身世,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不过这会子也不讲究什么“认祖归宗”“父慈子孝”了,证明“小野种”是他的儿子,就意味这他要被判绞死了……
他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半天都没有喘一口气。
而且,眼前的这位“青天老爷”和锦衣卫老爷,还是他自己派人拿了状子,去码头告状接来的。
真是的自作自受,是报应啊!
“丁老爷,恭喜啊。你们丁家‘添丁进口’了,你白得了那么大的一个儿子。”
万达皮笑肉不笑地对着丁老爷拱了拱手,让人将他拖到一边等待结案。
又转过身,指了指受到惊吓,还没有回过神的郭员外。
“小邱啊,想想,把这个人给流放到哪里去比较好。我听说建州女真那里附近很不错,白山黑水的,酸菜好吃的很。”
“小人,小人愿意赎铜抵罪!”
郭员外突然想到了这关键,放声讨饶。
万达眉头一皱,终于想起来大明朝还有这一招呢。
流放两年这种轻罪,完全可以花钱免灾。
“你说赎铜就赎铜!老子不给你赎!”
他气的狂拍桌子,然后转身对邱子晋说道,“小邱,你可千万别听他的。这种狗东西有的是钱。要是不管什么罪,都能花钱了事,这世上还要律法做什么?”
邱子晋拍了拍万达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急什么?总不过才第一个案子而已。这郭老爷身上的罪,可不止这一重呢。”
万达听了,低下头看着依然跪在下面的焦氏女,顿时恍然大悟。
是啊,自作孽,不可活。
这郭家犯下的事情多的很呢,一条弄不死他,这后面还有呢。
“罗县令。你身为县令,应该有清查核对黄册的指责吧。你歙县地界上有多少子民,你这个做县令的一点都不清楚……”
邱子晋转过头来,接着拿罗县令开刀。
“大,大人。这个小野……我是说,这个小丁公子的事情,那都是发生在二十多年的旧案了。要说责任,下官也是有责任的。不过之前的几任县太爷们也没有发现不是么?”
罗德这个人做官不怎么样,脑子倒是转的挺快。这么一会儿就把“小野种”叫成了“丁公子”了,把跪在一旁的丁老爷气得顿时血气上涌。
要说这治下有人口被瞒报,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轻则就是个失察之罪。重的话,那就是影射人口,帮助逃役的大事了。好在这是个陈年旧案,他还有借口推脱。
“好,这个是陈年往事了,那么这个呢?”
邱子晋指着正跪在堂下的焦氏女问道,“这个焦氏‘死’的时候,不就是你罗县令任上的事情么?郭家那么大的家族,死了一个少奶奶,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是真的死了,还是假的死了,你都不知道么?”
“我,我……”
罗德百口莫辩。
这焦氏女十六岁嫁进郭家后,十七岁死了婆婆,二十岁死了丈夫。她小小年纪就做了寡妇,家里也曾经想要将她接回去,另做婚配。
但是焦氏女执意要为丈夫守节,不愿意跟着前来接她的兄长离开,焦家人也没有办法,只好由得她去。
焦氏女也因为此事在歙县渐渐有了名声,人家都那她比作第二个丁家老太太。
有人赞许她是一女不事二夫的贞洁烈女。也有人等着看好戏,想看她能守到什么时候,能不能像丁老太一样守一辈子。
要知道,这立志守贞的女子,要是半路改嫁,可是天大的笑话。
结果两年前,焦氏女突然上吊自杀殉节,把全县的人都吓了一跳。
有人说她是真贞洁,也有人说她可能觉得自己青春年少,与其守一辈子寡,还不如早早解脱,求个来世。
反正无论如何,焦氏女自杀的事情,是全县上下都认可的。所以之后她公公为她上书请朝廷下旨旌表,县里的人也觉得她是实至名归的。
谁能想到她压根就没死呢?
“你都不知道她怎么‘死’的,你又凭什么为她请了旌表?”
邱子晋指着罗县令斥责道,“就凭郭家的一面之词么?你们难道连查证都不查证一下么?”
“这……只有凶杀大案才会请仵作。而且她又是个大家族的少奶奶,不敢玷污尸体啊……”
罗县令自知理亏,不过还是争辩了两句。
“大人,当时民女是真的‘死’了。”
就在此时,焦氏女对着邱子晋重重地磕了两个头。
“这事儿不能全怪罗县令,真的要说谁有罪……”
她转过身,指着郭员外,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胖婶,冷冷地笑了笑。
“就是他们两个‘杀’的我。”
“什么?杀?你是被人杀害的?你不是自杀殉节?”
知府大人趴在桌子上紧张地问道。
要知道请朝廷旌表可不是县令这一级能做的事情,而是从县一级申请到州府,然后再由州府核实无误后,申报给礼部。
没有朝廷批准,民间是不可以私自树立牌坊的。
等待礼部批复后,当地才能竖起牌坊。代表朝廷认可的“御制”或者“敕造”的字样,将会镌刻在牌坊上,作为对节妇义士的表彰…
这焦氏若不是自杀,而是被他杀,那这就是一起凶杀案。
别说请旌表了,人命大案被糊弄成了节妇自杀,丧事报成了喜事,这是整个徽州府从上到下都要吃挂落被连带的大事儿啊。
“看什么呢?你也下去跪着吧。”
万达狞笑。
这个徽州府的官可能太好当了。从上到下都是一般的糊涂,老爷们由着这些士绅大家们糊弄,不管底层百姓的“死活”。
若不是这次他们来到此处查案,这焦氏女还不知道要“死”到什么时候。
“大人,民妇焦氏,要状告我的公公郭员外。在我婆婆和丈夫死后,他就多次企图对民妇不轨。这个胖嫂就是他的帮凶。”
邱子晋和万达听了俱是一惊。
昨天这焦氏只说自己是被逼死,并没有说出其中细节。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公公联合下人,企图扒灰媳妇的内情在。
一个企图对儿媳不轨的公公,居然还敢在逼死儿媳妇后,给她请旌表,来光耀自己的门楣?
这不是打地方官府的脸面,打礼部的脸面,打朝廷的脸面,还能是什么?
“给我打!”
万达怒火攻心,抓起一把签子,噼里啪啦地扔在了地上。
“这个胖嫂,那个知府,统统给我打!重重的打!”
我们锦衣卫今天就是不讲道理了,怎么样?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一顿重刑之后,地上跪着的人,除了焦氏,刘铁齿,小野种和焦氏的丫头,就没有一个囫囵人了。
满地都是绽开的鲜血,锦衣卫们几乎把歙县的大堂,变成了北镇抚司的诏狱。
一群人趴的趴,跪的跪,都在哀叫不止。
照理说像是知府这样级别的官,邱子晋是没有办法对他轻易用刑的。但是锦衣卫可没有这种顾忌。
莫说你一个知州,就算是朝廷之上的阁老们,锦衣卫得了皇命,打了就打了,还看谁的脸色不成?
万达他如今没有驾帖在身,全部依仗的,不过就是皇帝姐夫的宠爱,和那一句“便宜行事”罢了。
哪怕回京之后要吃挂落,被朝臣们参本子,他都不怕。
了不起回山东老家开酒楼去。只是今天这口恶气,他一定要替焦氏出!
根据焦氏所言,她自从嫁入郭家,这个公公看他的眼神就很是不对劲。但那时候好歹有婆婆在。婆婆治家严谨,不但不允许自己的丈夫纳妾,和家里的丫头勾搭,连带儿子也一视同仁。
因此焦氏刚嫁进来的那一年,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一年之后,婆婆身故,她就觉得公公看她的眼神越发放肆起来。
她也不是没有跟丈夫提过这事儿,但是郭公子觉得这个压根就是无稽之谈。他父母恩爱,相敬如宾的事情是全县皆知的。还觉得是妻子想多了。
焦氏欲诉无门,身边也没有值得相信的人,只有一个小丫头翠翠可以诉苦。
翠翠就是堂下跪着的丫头,她是焦氏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年纪虽小,却是衷心耿耿。
这郭员外可能看出了点什么,从那之后,开始对儿媳妇避嫌,总算也相安无事。
天有不测风云,焦氏的小丈夫在陪她过了四年幸福的日子后,突然生了重病,撒手人寰。
焦氏深爱丈夫,不愿改嫁,立志守节,将要接她回娘家的兄长劝了回去。
本以为以隔壁丁家庄的老太太为榜样,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能守着丈夫的牌位过一辈子。但是焦氏哪里知道,她的公公压根没有打算放过自己。
妻子和儿子都死了,家里的老太太更是早就没了,整个郭家没有了能够管束郭员外的人。
他在报复性地连续纳了好几房妾室后,转了个圈,还是将眼光放在了年轻新寡的儿媳妇身上。
某天晚上,他趁夜摸进了儿媳的闺房。却没想到,这焦氏压根就没有对他放下过一天的防备。每个晚上都和丫头翠翠同床共寝,防的就是他这个老色胚。
郭员外第一次没得手,过了段时间,又心生一计——调虎离山。
他趁着家里要准备祭祀,让胖嫂将翠翠支使到厨房帮忙,又故意暂时遣散了后院的家仆,竟是要强行对儿媳不轨。
“那一天,他闯入我的房间,想要侮辱我。”
焦氏指着郭员外,双眼充满了恨意,“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差点就被他得手。”
“那你是如何逃过一劫?”
邱子晋紧张地问道。
“民女曾经听人说,福建泉州一带的女子,为了防止自己失贞于倭寇和海盗,会在头上戴‘烈女簪’。于是请人按照当地的样式,给我打造了一个。说是‘烈女簪’,其实就是一把簪刀,可以用来防身。必要的时候……自杀。”
焦氏说着,从松松挽着的发髻上,拔下一把银色的簪子。
高会走上前,将簪子收下,转身递到邱子晋和万达面前。
众人定睛一看——好一把“烈女簪”,这簪子的前头和普通的发簪没有不同,乍一看以为只是一把素簪子而已。但是到了插进头发的那一部分,却被做成了三角锥形。这东西若是扎进身体里,那绝对是一个血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