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哽咽出声。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叫他,这样温柔地回应他,说好的生死相随,最后却只留他一个人,生不如死。
他脆弱得像个孤立无助的小孩子,眼泪流下来,将人仰面按在书案上,胡乱笨拙地亲吻啃咬,慌乱无措。
“沉舟,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他的眼泪滴落,恍惚中像是落在曲沉舟的眼角,再滚落进鬓发中。
“重明,我……”曲沉舟红着眼眶,轻声自语:“我也不舍得离开你。”
落日西沉,骤雨方歇。
不光是柳重明,连曲沉舟也累得没有力气。
“这里酸。”
曲沉舟趴在他怀里,脚尖向后反搭在书案上,将他按在椅子里不能动,讨赏似的将十指伸在他面前。
他挨个地亲过去:“给你捏捏狐狸爪。”
曲沉舟抽回手,指尖点在脸颊上,将晶亮一直向下划,舔了舔嘴角,又指着下唇。
“这里也酸。”
柳重明脸色涨红,仍圈着他不让走,低头就要亲,被一只手挡住。
“还是不要了……”
他抓开那只手,仍然亲下去:“我自己的东西,不嫌弃。”
知味曾经给他讲过这些事,更何况面前是他最爱的人——他向人袒露了一切,第一次在人面前脆弱痛哭,那么难堪狼狈的模样,都被人尽数包容。
他们乐意把对方沾染弄脏,与自己一样的颜色。
就这样亲密无间。
书房里被搅得一团狼藉,笔墨纸砚都被推在地上,桌子上更是一塌糊涂,两人不管不顾地滚在上面,像是要把对方生吞一般。
曲沉舟仰着头,颈上被咬得点点痕迹,忽然呢喃一声:“柳侯来了……”
柳重明吓出一身冷汗,没来得及抬头,先向下一捞,可裤子早被踢去不知哪个角落,一时发慌,抱着就曲沉舟往桌子底下钻。
“柳侯……”曲沉舟嘻嘻笑着,被他抱着,一起缩在桌下狭小的空间里,咬着耳朵轻声道:“柳侯来了怎么办?”
柳重明才知道被耍了,一手握住曲沉舟的脚踝,往上抬起。
桌下逼仄,曲沉舟无处可躲,被拖得仰面倒在地上,不得不软下去声音:“世子,说好等洞房的……”
柳重明偏过头,细吻落在脚踝上:“刚刚不是这么叫的。”
曲沉舟就偏不让他如愿:“世子爷。”
柳重明就知道这小狐狸生了一副坏心肠,自己先钻出去寻了裤子,回来把人从桌子下面拽出来,轻车熟路地往肩上一扛。
“世子去哪里?”
“洞房!”
柳重明选了个糟糕的洞房。
浴室里蒸汽缭绕,他一直下到池子里,才把曲沉舟放在暖石凳上,自顾自脱了衣服。
反正他被小狐狸也摸了个够,虽然仍有些害羞,可更愿意曲沉舟再好好多看他几眼。
反正……他们已经这般亲密。
曲沉舟倚靠在池边,看不够似的上下瞄他。
柳重明还是红了脸,慢吞吞拿汗巾围在腰上。
小狐狸忽然嗤地一笑,漫不经心去扯衣衫上的绳结,曼声哼唱。
“东风暖,杨花乱飘晴昼,兰袂褪香,绣枕旋移相就。”
柳重明脑中一紧,脸上发烫。
他在欢场里听过这调子,眼波勾人的姑娘弹着琵琶,软语中唱的是红被翻浪,勾得人心绪不宁。
“海棠花谢春融暖,偎人恁,娇波频溜,”曲沉舟丢了湿漉漉的外衫出去,将中衣扯开一半,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他。
那水波一个劲地在衣衫里漾,让他的眼睛没法看向别处。
“象床稳,鸳衾谩展,浪翻红绉。”
柳重明眼忍不住一捧水撩过去,起身向前。
曲沉舟笑嘻嘻抿着嘴,被逼得一直退到角落,不知悔改的模样。
“都是从哪儿学的这些!不学好!”
柳重明又要上前,被一只光滑细嫩的脚抵着前胸。
他正要一把抓住,那脚灵活地划了个圈,让开他的手,滚圆的脚趾去勾他腰间的汗巾。
待他弯腰去拽的空当,那只脚又划过喉结,不老实地挑着他的下颌。
“小骚狐狸,”柳重明这次终于把那窄瘦的脚踝抓住:“给我摸摸,尾巴是不是出来了。”
曲沉舟没有脱去的衣服在水中漂浮起伏,人被水色映得剔透如玉,一双琉璃眼波光粼粼,由着脚踝被握住,微微歪了歪头,又唱出一句。
“浓似酒,香汗渍鲛绫,几番微透。”
又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挑逗。
柳重明又是气又是笑,向上伸的手在膝窝里搔了搔:“这么勾我,是急着洞房么?”
曲沉舟眉眼带笑,身子向下沉,水没过微微翘起的上唇,在下面吐出一串串泡泡。
“世子还能么?刚刚在书房可是好几次……”
他话没说完,目光一凝,腾地跳起来,翻身就要往外面爬,却被人一把抓住腰带,仰面又摔回水中,跌在硬实的怀里。
刚刚系在柳重明腰上的汗巾无辜地漂在水里。
他的曲子唱得实在太好,柳小兄弟也不甘寂寞地起来听听。
“我还行么?”柳重明将他团成一团,圈在怀里,柔声问:“你觉得我还行么?”
曲沉舟一头一脸湿漉漉的,鼻尖也红红的,挣扎不脱,只能求饶。
“重明……你这样,将来会要人命的……”
“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你,”柳重明压着他,伏在池边暖枕上,问:“难不成你想现在试试?”
小狐狸嗤地笑出声,抽出手臂趴在暖枕上,侧着脸对他抿嘴笑。
他以为会听到什么回应,却见曲沉舟伸手过来,捋了他一缕头发,然后将两人的头发都捻做一缕,绞在一起,无聊似的在指间缠了一圈又一圈,也不回答,似有心事。
“沉舟,”他看着他们的头发结在一起,慢慢握住曲沉舟的手:“其实我比你还想,可是我既不想辜负你,也不想连累你。”
“如果我不怕辜负,也不怕连累呢?”曲沉舟仰头问他。
“我怕,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任何时候,”他用脸颊蹭着:“等我们成功的那一天,我想与你成亲,我想要你,一整晚要你。别让我提前吃到,我会乐不思蜀的。”
曲沉舟侧着脸给他蹭,再不强求:“我等你娶我。”
柳重明满心感动,满心喜悦,正要低头去讨个亲亲,忽然轻哼了一声:“你别乱动!”
“早晚都是我的,为什么不动呢?”曲沉舟狡黠地笑:“我好怕啊,我将来出不了门该怎么办?”
柳重明捏住他的手腕,钳在身后,怀疑将来他们俩究竟谁会出不了门。
“别闹,你回来的正好,我给你说说今天的事。”
皇后的算盘打得很响,今天柳重明哪怕没有碰人一根手指,只要被搀扶去了里间,就什么也说不清楚了。
别说是皇后的娘家不肯,真的闹到皇上面前,他也是理亏的一边,毕竟姑娘的清誉要紧,谁也不会认为唐家的姑娘会恬不知耻地主动爬上他的床。
这几年宁王的不作为,大大地拉开了与另两位王爷的差距,再这样下去,恐怕连嫡皇子的地位都托举不起来。
唐家迫切地想拉拢人,和他们站在一起。
但是这样也就罢了,他最恨的是,母亲在这件令人作呕的事上,插了重要一手。
这让他意识到,不能再放任母亲被皇后呼来喝去,指使如傀儡了。
以母亲不分是非轻重的性格,他越是向前走,母亲的一点小举动怕是会带来泼天大祸。
曲沉舟默默地听他讲完,也没有心思再玩头发。
柳重明往两人身上浇着水,想想仍心有余悸。
“皇后没有追出来,恐怕也是顾忌到皇上。白柳两家自成一股,本就是为我姐姐准备的,若是皇上知道了这般放肆地笼络,恐怕又心生不快。”
“不过反过来想,”曲沉舟看着水面上破碎的影子,慢慢说:“也只有皇后敢动这样的心思。重明,我总是在想,皇上和皇后貌合神离,可对皇后所作所为,皇上为什么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柳重明也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止是这次在他身上打主意,包括上次的口脂案,板子都拍在怀王脸上了,皇上最后还是只责怪了宁王几声。
甚至在去年的中秋宴上,皇上还与皇后伉俪情深的模样。
他努力地想去抓住其中那点古怪之处:“沉舟,你还记得口脂案中,我娘拿出毒作为证物么?”
曲沉舟当然记得:“世子想到什么了?”
“我在想,丹琅区区一名下奴,无论有没有罪名,都无足轻重。可是我娘还是拿出了东西,这么讲理,不像是我娘的性格。”
他这么一说,曲沉舟也察觉出哪里不对。
“你的意思是说,那毒拿出来,是另有目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惊异和恐惧。
“如果……”
柳重明的声音发涩。
“皇后这么放肆,不可能在后宫中没动过手脚,娴妃娘娘的身体极有可能与皇后有关。皇上……半点都不知道吗?”
“可无论是口脂案,还是其他,皇上都没有过多责备。”
他说出自己的猜测:“如果那毒……本就是拿给皇上看的……警醒皇上的呢?”
曲沉舟一时没有说话,他从前就曾怀疑过,皇上对皇后和宁王百般宽容,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抓在皇后手中?
如今,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如果当年那个未满三岁的嫡皇子夭亡与唐家有关,如果皇上被太后收养,是有人从背后做手脚……
“太后。”
第132章 喜玉
柳夫人进门的时候,在心里给自己再壮一遍胆,甚至想了,如果柳维正敢指摘她一句,她也不怕闹大。
娘娘的安排还不是一番苦心为了柳家,跟唐家联姻,远远好过跟只知舞刀弄枪的白家好。
再说了,重明那个败家子若不是被小相公迷得不知轻重,哪还用得着她费这一番功夫。
她左思右想,自己都是有理的,便扶扶鬓发,缓步进门。
柳维正果然在花厅里等着她,香炉里燃着她喜欢的月麟香,桌上温着酒,摆了几碟点心,都是她偏爱的。
倒让她一肚子找茬的心思,没了影踪。
“喜玉,”柳维正伸手去搀扶她:“现在才回来,累了没有?”
柳夫人心头一热,他们虽为夫妻,平时说话的时候本就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一声“喜玉”。
“侯爷,”她心中仍是忐忑,被扶着在桌边坐下,轻声问:“侯爷怎么还没歇下?”
“重明下午来过,把今天的事说给我听了。”
她一颗心刚提在嗓子眼,又听柳维正说:“小孩子不懂事,我骂了他一顿,天色晚了,先让他回去,改天再给你赔不是。”
柳夫人眼眶一红,自己的苦心,终于有人知道了。
“侯爷,我……”她扯起帕子:“我也是不好,重明才不肯听我的话,否则,我又何必让他这么为难一回,可惜他连皇后娘娘的面子都不给,连声谢罪都没有,就走了。”
柳维正静静地看着她哭:“是重明的错,改日我会教训他。”
柳夫人抽噎几声,很快止住哭泣,微低着头:“今天我也鲁莽了,本以为侯爷会怪我。”
“你我夫妻,本为一体,怪不怪的,就言重了,”柳维正推了花茶过来:“不过你也的确该提前跟我商量一下,重明的婚事不比旁人,关系着我柳家的将来。”
“侯爷,宁王是嫡皇子,娘娘说了,皇上早晚会下决心立宁王的,”柳夫人忙忙答道:“重明娶了唐家的姑娘,侯爷和唐侍中就成亲家,两省合一,宁王登……”
她口中的“登基”二字没来得及说出来,便见柳维正移开目光,忙停住口,转而说道:“柳唐联姻,自然对柳家的将来是好的。”
“话虽这样说,”柳维正沉吟:“可宁王的德行,朝中诸人都见在眼里,恐怕很难推举。”
柳夫人犹豫一下,她对朝事不懂,但皇后说得很好,由不得她不信。
“侯爷,您与唐侍中两个人,还不行吗?”
柳维正看她一眼,微微笑一下:“倒是不妨一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从前与唐侍中并不亲厚,还多有龃龉,就算重明当真肯娶唐家小姐,恐怕也一时半会无法放下成见,又哪里谈得上联手?”
柳夫人心中大喜,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
“侯爷,这个就不用担心了,”进门之前的担忧都消散殆尽,她掩饰不住一脸喜色:“不瞒侯爷说,这些年我与皇后娘娘……”
柳维正向她做了一个手势,止住她的话,去将门关上,才轻声说:“夫妻多年,还总是叫侯爷,太生分了。”
柳夫人眼中一热。
曾经的侯爷耀眼夺目,飒爽英姿,她只在春日宴上看了一眼,其他人便再无法入眼。
可她费尽心思等来一道圣旨,却只能在新婚之夜叫一声阿正,没有回应,面前的人神色漠然,她便再不将这两个字叫出口。
即便在床笫之间,两人也始终闷声不响,仿佛抱在一起的,不过是两个在寒夜取暖的陌生人。
柳夫人张张口,试着叫了一声:“阿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