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维正清楚他对于兄长身死一事的执着,对他此时这样平静,倒有些不放心,思忖片刻,轻叹一声。
“重明,你当真想要入仕吗?一入官场,便不能如你之前那样任性,你若只是为了清颜,大可不必。”
“爹,如果我不止是为了大哥,你会支持我入仕吗?”柳重明看得到父亲不解的目光,又追问一遍,“如果我想做更多的事,你会支持我吗?”
“什么事?”
柳重明挺直身体,将酒一口饮下,那眼睛却如刀锋一般,被那灯笼的星点烛火映得发亮。
不知是半个月来身旁无人,空虚得一遍遍去回想那双失神涣散的泪目,还是因为筵席上姐姐得体端庄的微笑刺痛眼睛,抑或是因为凌河咬牙的那句“同喜”,他想要把一肚子的话说出来。
他想要得到自己的第一个盟友,最可靠的后盾。
“我想,大虞不会再因区区一场水患,流民遍地。”
“我想,寡老幼子能填饱肚子,男人能赚到银钱米粮,养活妻儿。”
“我想,作奸犯科者能被绳之以法。”
“我想,拜尘之人不会充塞朝堂。”
“我想,大虞废除奴籍,”他想着那个蜷缩在杜权脚下奄奄一息的身影。
“我想让姐姐……有自己的儿子,我想让那个孩子坐上至高之位。”
每听一句,柳维正的心头便更狂跳几分,起初还只当是少年狂语,直到听到最后一句,心中仿佛被敲上重重一锤。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儿子的记忆似乎始终停留在从前,仍是十三四岁时,伏在棺木上放声大哭的那个孩子。
可转眼间,重明已经长大到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原来始终停留在过去的人,是他自己。
不止是停留在清颜死去的时候,也许更早,早在几十年前,他的时间就已经停止了。
这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倒是像足了他从前,激得他鼻腔中酸涩难当。
他们年轻的时候,又何尝没有想过搏风击浪,除尘布新。他们也的确做到了,推着那人一往直前。
在太子登基继位的前夜,他们还曾喜气洋洋地喝酒相庆。
那时,他们以为距离理想只有一步之遥,那不单单是物阜民丰的理想,还有一个家的承诺,他以为到了明天,他就能和那人携手同老。
却不知道,这一步将是天堑之隔,再也迈不过去。
其实早该想到,他柳家根基深厚,又有白家为盾,而那人一力统帅三营,他们无论是谁,都足以称为皇上心头大患,又怎么可能允许他们在一起呢?
圣旨的确等到了,却是与他素未谋面的唐喜玉,皇后娘家的人,皇上更放得下心。
不敢去看那人的脸,只低头接下了圣旨,那是他此生最懦弱的时候,也是余生里午夜辗转的噩梦。
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初碎了圣旨,跟那人天涯海角去,又会怎样?可那毕竟只是幻想罢了,他担着柳家,任性不起。
罢了。
水榭飞檐投下的影子遮住他的苦笑,喉中哽咽与酒一同咽下,他知道儿子在等着他的回答,却无法承诺什么。
坐在这里的,早已不是那个少不经事的小世子阿正,不过是一副空壳而已。
“重明,”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今夜的话,你知我知即可。年后去大理寺,便不要摆着世子的架子。上下和睦,周旋不逆,求无不具,各知其极。”
余光里,他能看见儿子挺拔的身形松下去,像是对自己的回答无比失望。
他狠狠心,继续说道:“我和你娘对你们无所求,只希望你们笃实好学,洁身守道,无愧朝廷君恩,便可告慰先人。”
“柳家积恩数年,看来根基深厚,却也如履薄冰,你每一步都关乎柳家未来,不可妄动。”
柳重明安静坐了片刻,几次想起身走,又满腹的不甘。面前的酒杯被斟满,他一口饮下,又满,又喝一杯。
这酒是从前没有尝过的味道,初入口中香醇,咽下之后,舌尖上又泛着久久不去的苦和涩。
“爹,”他轻声问:“我听说,柳家先人与白家一样,是武将出身,征战沙场开疆拓土,才得封安定侯,他们当年的奋勇热血呢?”
柳维正的手指拈着轻飘飘的酒杯,那细瓷摩挲着手掌里的硬茧,已觉不出疼了。
“今非昔比。”他说。
“儿子明白了。”柳重明取过酒壶,给两人各斟了一杯,“父亲,夜色深了,饮罢这杯,我回去了。”
他放下酒壶,移开手时,看见白陶壶把手上刻着两个字——酣宴。
一场酣宴,主客尽欢,繁华散去,徒留寂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光涉及前世今生,还有上下两代的恩怨,所以会有点长啊啊啊下次再写这么长的故事,我就是狗!!汪汪!
明天那章不造会不会被锁
第71章 柳清渊
早知道柳重明今天回来,吃过晚饭之后,曲沉舟便请白家套了马车,回到别院。
他知道中秋宴的时间不短,看看时间还早,又有些不放心柳重明的酒量,便连衣衫也没解,歪在纱笼里小憩片刻。
说来他在宫中十数年,似乎也只参加过两次中秋宴,那时所有人都还在,皇上终于觉得他还算上得了台面,宣他出席在列。
那么多人看着他,吓得他凝神屏气,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直到皇上就寝歇息,他才摸摸满是汗的手心,稍稍松一口气。
可这一口气还没松完,便有许多人过来向他敬酒。
起初是那几个促狭的坏人,白大将军装作一副和他不熟的模样,与白石岩一起,而后重明不为他救场,反而也举着酒杯过来。
宁王跟着一起凑热闹后,齐王和怀王也都赶来,其他人更不用说,他一时如众星捧月,受宠若惊,自然是一杯酒也不敢拒绝。
不知从哪一杯开始,他手中的酒便被柳重明一次次喝下,结果没几杯下肚,柳重明便一头栽倒,人事不省,被白石岩连拖带抱地拉去一边。
曲沉舟在纱笼里翻了个身,睁眼看见地上莹白一片,月色恍如当年,忍不住眉眼弯起。
那也是他第一次喝酒,只觉得起初入口有些刺舌辣嘴,再喝第二杯便已习惯,比起糖果子,味道好多了。
那一年中秋宴隔了太久,他记不清有多少人来劝酒,只记得最后随着小太监回观星阁时,太极殿里横七竖八倒了一片,没有几个人还能站得起来。
以至于第二天早朝时,九成朝臣称病在家。
待到第二年中秋宴,便再也没人敢与他拼酒了。
这样想来,他已经有许多年滴酒不沾,不知道是不是仍像从前那样千杯不醉。
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念着往事过,一时想得睡不着,门外稍有风吹草动,便总忍不住起来看看。
从前两人分隔近十年,也一天天地熬过来了,此时不过是半月未见,心里便总是有带着刺的草尖磨蹭着,令人坐立不安。
人的贪心,果然总是这样不知满足。
这样半醒半寐地等到夜已过半,他鬼使神差地忽然惊醒,听到门外一阵喧哗,是人回来没错了。
曲沉舟迎出门去,果然见柳重明被两名下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地从垂花门处进来。
他忙上前替下一人,合力将人搀去里间,放倒在床上。从柜子里寻醒酒药的空当,下人已送来热水,见有他伺候着,便都退了出去。
“怎么醉得这么厉害?不是让你少喝一点吗?”
心中虽抱怨着,他仍是洗净双手,将醒酒药放入柳重明口中,手脚麻利地去拧帕子,将被酒气染得酡红的脖颈和额头擦了擦。
柳重明正热得难受,终于被帕子擦去些热劲,长长呼出一口气,紧闭着眼睛,胡乱地就要来抓他的手。
曲沉舟躲开,扯过被子,将不老实的双手也塞在被子里。
从眉骨沿着眼角滑下来时,帕子裹着的手指停住。
帕子上仍温热着,像是这样的触碰便不会被皮肤上的热烫到一样。
他屏住呼吸,仍能见到手指在不受控制地轻颤,抚过深邃的眉眼,刮刮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唇上。
他们靠得太近,柳重明呼出的鼻息拂在他的手背和脸颊上。
在距离几寸的空中,他抬起手指,虚虚地一遍遍抚摸,曾经那样思念成狂,如今近在咫尺,却又不敢造次。
“重明……”
曲沉舟轻唤一声,抬头看看门的方向,起身吹熄了屋里的灯,一盏不留。
从窗户透进的月色被围屏挡在外面,这里只有他们两人,还有静谧的黑夜。
他脱了鞋爬上去,提着一颗心慢慢钻进被子里,摸索着探在柳重明的腰间,解开了腰带和系绳,轻轻剥开外衫,蹭去臂弯里躺着。
被窝里热烘烘的,都是柳重明的体温。
手脚并用地抱了一会儿,曲沉舟滚了半圈,将被子披在身后,膝盖挨蹭着床上结实的腰身,在一片朦胧中,凝神注视着熟睡的人。
而后,一寸一寸低下去,低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还有醒酒药淡淡的香味。
“重明……”
他又唤一声,没有回应,这才屏住呼吸,舔舔干涩的嘴唇,极轻地,低头触碰。
双唇相贴的瞬间,柳重明猝然睁开眼睛。
曲沉舟惊出一身冷汗,向旁侧一倒就要滚身下床,可不待他的膝盖抬起,便被人卡住腋下,双腿被一双脚夹起。
转眼间天地翻覆,他被人仰面摔倒在被褥中,带着酒气的沉重身躯压在胸前。
“世……世子……”曲沉舟起了一身战栗,偏这温度让他浑身发软,无法挣扎:“世子,是我……放我下……”
柳重明单手钳住他的一双手腕,固定在床头,一手扳起他的下颌,低头时似乎还停了片刻,确认是他后,双唇炽热,覆盖下来。
曲沉舟脑中如炸开一簇簇烟花,璀璨迷乱,双腿抖得可怜。
那熟悉好闻的味道铺天盖地地夹裹过来,他起初还徒劳地想顶起膝盖抗拒,转眼间便被吻得全身发软。
像是所有力气都连着魂魄一道被人吸走。
那温热的舌尖只舔一舔,他便不能自抑地张口喘息,任人长驱直入,已没有什么力道钳着下颌,他却无法合拢嘴,甚至不自主地与人在口中绞缠融合。
一道晶亮的水痕从嘴角直溢出到颈间。
“不……”
微弱的抗拒被两人分食,吻到意乱情迷中,似乎有人在触碰已微微抽搐的腰,他情不自禁地抬高身体,那么自然迎合上去。
转眼间,他腰间一松,本就在床上辗转翻滚而松散的衣衫陡然散开。
曲沉舟口中的窒息消失,仰头喘息着,被前胸的凉意唤回些许理智,促声低吟:“世子……不要……”
柳重明低头看他一眼,听若未闻,一抖手,将抽出的汗巾在他双腕上缠了数道,而后捆在床架上。
“……你好香……”柳重明的声音含含糊糊,一双眼也被酒熏染得朦朦胧胧:“小浪货,又勾我……就馋成这样?”
一只手轻轻压在平坦柔软的小腹上,曲沉舟又羞又臊,想要蜷缩身体,奈何无法动弹。
柳重明长手长脚地压着,他挣脱不开,只能提气厉喝,可一个字还没出口,就变成一声猫叫似的低弱呻|吟。
那只手转到了后腰上,打着圈地折磨他。
“好大的……胆子。”许是酒劲上头,柳重明口中愈发含糊不清,用双膝撑在中间,向两边分开。
“还敢在……千秋殿后面偷偷摸我,真当我没法子治你吗!”
曲沉舟如遭雷亟,僵硬得再不能动弹——千秋殿,他怎么可能会忘。
那时他初尝情爱滋味,又是蓬勃的少年身体,几日不见,辗转难眠,一时情难自抑,趁着重明入宫时,在千秋殿后将人拦住。
可那里毕竟不是该偷情的地方,他只红着脸跟人挨挨蹭蹭地温存片刻,便害羞跑走了,也没顾得上考虑重明被撩拨到情动的样子,该怎么才能消火面圣。
之后,柳重明奉旨到观星阁寻他卜卦,着实把他教训了一顿。
那是第一次,他见到重明就慌忙逃窜,可观星阁总共就那么大,他跑了没几步,就被人凶神恶煞地抓回来按在花架上。
也是重明第一次这样捆着惩罚他。
观星阁外都是金吾卫,他不敢出声,也怕拽动束缚在一起的花架晃动,只能软在重明双臂间,被揉磨成一汪水。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此时从柳重明口中听到“千秋殿”。
白石岩曾经问过的那个恐怖问题又一次在脑中隆隆作响。
那不是重明突发奇想,必然是有哪里出了纰漏,重明必然是知道了什么!
“重明……”他之前的一腔柔情被惊吓得荡然无存,按捺着心头狂跳,看着柳重明半睁半阖的眼眸,轻声说:“下次……不敢了……”
“乖,下次的事下次再说,这次得让你长个记性。”
柳重明笑笑,两指搔搔他的下巴,俯身贴下,细尝着他微张的唇,一只手已轻车熟路地向腰带轻轻一挑。
曲沉舟的全身已开始难以克制地微微抽搐,想要蜷缩起来,又被压着展开,无法动弹。
那灵巧的指尖在皮肤上带起一串战栗,如一条游走的蛇。
那蛇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吞吃入肚。
他努力压抑着扭动的冲动,仰颈向上,哑声吐出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