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银河看来,他二人落地之后就僵持在原地,可实际,那蒙面人接连运力三次,想将刀从对方掌中抽出来,但配刀如同粘在那人双掌之中,丝毫不动。
此招不通,那蒙面人随即变招,依着那人夹刀的力道,借力跃起,足尖往他斗笠上撩去。
那人一闪,松了双掌,向后跃去。
“阁下何人,为何阻我去路?”那蒙面人问道。
那人并没答话,抬手摘了斗笠。月光银洒,映衬出一张秀美如画的脸。
正是李羡尘。
李羡尘往洛银河落脚的山崖旁扫了一眼,见他这会儿面色平和,想他年宴上吐血装晕的前科,猜想他刚才那副模样又是装的,便收敛目光,转向那蒙面人,语调平淡,道:“我是来揍你的。”
说罢,也不等那人反应,斗笠在手中一翻,劈头就向那人脸上划去。
一顶草编的帽子,本极为脆弱平常,但在李羡尘手中,则像是削金段玉的轮刃,锐不可当。他每一招虽然看着平常,可角度刁钻,出手极快,那蒙面人总是躲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被斗笠扇了好几下。
李羡尘来了,洛银河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安全之感,那二人打得火热,他索性揣手看热闹。
以他三脚猫的武功修为,眼睛几乎跟不上二人的动作,可他依旧瞪大了眼睛去瞧,眨都不舍得眨一下,心道:金庸大侠诚不欺我,摘叶飞花,皆可伤人,原来是真的。
十几招顷刻过去,那蒙面人心知不敌,数次想虚晃一招逃走,都被李羡尘挡了回来。他见李羡尘大有与他缠斗到底的意味,索性做出困兽之势,钢刀舞得如同惊天的罡风,洛银河只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心惊胆寒,别说是刀刃,只怕舞动兵刃生出的风都能将皮肉割出个口子。
但偏偏,那些凌厉招式到了李羡尘面前,便似被泄了劲道,不是使不全、打不中、就是被逼变招,化解得十分游刃轻易,十余招之间,李羡尘已经用斗笠扇了那蒙面人五六个耳光。
比武打脸扇耳光……伤害不高,却极为轻贱对手。
终于,蒙面人气恼,不再还手,将配刀往地上一掷,道:“要杀便杀,反正我生无所恋,何苦这样折辱于我?”
李羡尘也停了手,冷声道:“林大人,听几句闲言,便欲对一个读书人痛下杀手,不配本官磊落对待。”
那蒙面人微微一怔,扯下蒙脸巾,颓然道:“原来李将军早就知道下官是何人,要杀要剐,随便吧。”
他不扯黑巾只是显得极为丧气,这一扯,洛银河差点笑出声来。
借着月光,看得出这人已经不甚年轻,三十多岁,他双颊红肿,被李羡尘扇得如同猪头一般,看不真切原有的面貌,只是大概分辨出——他是都城宣慰史司的指挥佥事,林晓。
宣慰史司,若是放在郡县,极有实权,但在都城中,却着实是一个尴尬,大事做不得主,小事又犯不着去管,难怪他郁郁不得志。
李羡尘见他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叹了口气,向洛银河招手,道:“银河,你方才说他的病,能治吗?”
好啊,这人一早就到了。
洛银河走到李羡尘近前,瞥了他一眼,道:“原来将军一直躲在暗处看戏?”
李羡尘先是一愣,没想到他开口便是这样一句,随即一笑,道:“看你游刃有余,精彩的很,不需要帮忙。”
洛银河没理,转向林晓,道:“林大人近日到底听了什么闲话,这样大费周折的设局来寻在下晦气?”
林晓低着头,不愿说话。
如今他抑郁发作,所幸,看样子病征不重,洛银河放柔了声音对他道:“林大人,需得先驾驭自己的心情,才能大放异彩。”
林晓抬头看洛银河——他的语调好像有一种魔力,虽然很柔却给人坚定的支撑,忍不住便想把事情讲给他听。
林晓有个妹妹,被礼部尚书施平纳进府里,做了偏房。施平时而家宴款待,闲谈一些朝中之事,几日前,他在府里设宴,独请了林晓。酒至微醺,他提了两句闲言,叨念让洛大人孤身上路,若是路上遇上歹徒,丧了性命,李将军怕是要失去神助,这些年的好运程,大概要到头了。
说者有心,听者更是有心,林晓早就怀才不遇,眼热李羡尘年纪轻轻,成就斐然,他被施平说得鬼迷心窍,便暗中筹谋,通过江湖上的关系,出钱请了十来名盲眼的杀手,筹谋了这次行动。
他一心想着,若洛银河当真如传闻中那般神机,一举便能让李羡尘折翼。
洛银河听完,暗呼自己好运,林晓躁狂发作想来是有些日子了,刚刚若不是自己的言行恰好刺到他的痛处,他转而抑郁,可能……
嗯……自己也是死不了的,有李羡尘在。
事情讲完,李羡尘和洛银河对视一眼,施平这番作为,背后便是梁珏。他先是相府中向洛银河示好,后又让春灯节祭祀顺利进行,一来是为了让洛银河掉以轻心,二来,洛银河御前当红,若是在都城中遇害,必得引得皇上彻查,是以,才想出了这么个拿别人当刀子的下作伎俩。
只是梁珏一党挑唆得极为隐晦,没留证据。更甚,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非林晓心魔深重,还真不一定能着了他们的道。
林晓说完站着不动,神色颓唐,忽然,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下一刻竟滚倒在地上,把洛银河下了一跳。
李羡尘抢上前去搭他的脉。手刚刚碰到林晓的脉搏,林晓的身子就猛地抽搐起来,鲜血大口的从口鼻中涌出,眨眼功夫,便死了。
李羡尘叹了口气,道:“梁珏根本就没想留他活口。”
洛银河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那是活生生的一条生命,刚刚还在跟他说话,这会儿竟死得这般惨。
他一时缓不过心神,呆愣愣的看着林晓死不瞑目,满脸血污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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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边,两人一马,一具尸体。
李羡尘将林晓的尸体殓起来,安放到崖边的一棵大树下,翻身上马,到洛银河身侧,把手递给他。
洛银河木讷的将手伸了过去。
他的手刚搭在李羡尘的手上,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跨在了马上,李羡尘双臂一拢,握住缰绳,洛银河顿时回神了——他被李羡尘环在怀里,极不自在。
马儿信步行在山路间,洛银河身子僵直,双脚悬空,手更不知扶在哪里,骑在马上,简直比走路还累。
忽而,他只觉得腰间一紧,李羡尘一手扯着缰绳,似是为了给他个依靠,另一只手搭在了他腰里。
猝不及防,洛银河便想去扯缰绳,手不偏不倚,正好抓在李羡尘握住缰绳的那只手上。他也不知为何,下意识条件反射似的将手弹开,人却一个栽歪。
腰间的手顷刻间又紧了两分,李羡尘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莫要摔了。”
“添宇……刚刚被人围攻。”
“他无碍的,寻常的杀手奈何不得他。”
寂静的夜,洛银河耳畔除了风声和马蹄声,便是李羡尘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浑浑噩噩,乱了心思。
洛银河脑子里一会儿是刚刚林晓呕血的画面,一会儿又被李羡尘的呼吸声引了主意,他就想找些话说:“将军……为何会来?”
身后李羡尘似乎偏头看了他一眼,才道:“那日朝上,梁相刻意将你我分开,想也知道,居心叵测。”
谁知李羡尘一开口,二人咫尺之距,他口中呼出的气息,尽数吹在洛银河脖子后面,又暖又痒,他微一缩脖子,忽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烫……。
心里坦荡,扭捏什么?洛银河暗骂自己。
李羡尘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猫在马背上,不说话,全然没了刚才独对林晓时的沉稳气韵——八成是见林晓咫尺间暴毙,惊到了。难得见这人悄咪咪的不做声,有些好笑,又有点可怜。
他便想出言分散他的注意,道:“这几日我留了暗卫跟着你,果然看见,你们前脚出城,后脚便又有一纵小队跟上。”
“在下才出城一日,即便立刻收到消息,难不成将军一日行千万里折回来的?”
静了半晌,李羡尘突然轻笑一声,闭口不言了。
他当然不是日行千万里,而是算准了洛银河出城的日子,提前几日便往回折返,来迎他的。
本来也没想瞒他,只是……他向身前这人看了看,话茬子这么呛人,倒是少见,是在怪他没一早提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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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洛先生近日小脾气见长?
李羡尘:想给你个惊喜,还给出不是来了,唉~
第20章 将军牛刀斗山鸡
安静了片刻,洛银河反思是自己语气不善,他自己心思烦乱,好歹人家千里迢迢回来相救……
“他……林大人,当真已经死了?”
李羡尘“嗯”了一声,道:“只怕是被下了不会即刻发作的毒药,“顿了顿,又补充道,”他若非存了歹毒心思,也不至于殒命。”
梁珏对林晓是利用,利用他心里记恨怨怼的鬼。
洛银河大受皇上器重,梁珏索性便快刀斩乱麻,将他除去,林晓找来的杀手都不是朝中人,他自己更是死无对证,事成之后论成私仇,便能盖棺定论。只是,朝中比林晓得势的才俊比比皆是,林晓为何偏偏要与李羡尘较劲,单单因为李羡尘年纪轻吗?
洛银河闷不吭声心有所思。
李羡尘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在他侧后方只依稀看他脸色沉宁,心道,这是生气了?也确实,危及性命,任谁都会生气吧。从前与梁珏对台,只是觉得他贪腐奢靡,野心暗藏,虽想揽权,但能力有限,开国功绩不多,只是依着嘴皮子混迹高位,不想针锋相对之势渐成,他竟然歹毒至此。若非自己十几岁便是从两军阵前的生杀算计里活下来的,只怕几个来回,便得被他算计得死无全尸。
马儿驮着二人,已经下了山崖,再往前走,便是官道了。李羡尘带停了马匹:“危及暂解,先祭五脏庙吧,”说着,他翻身下马,“能生火吗?”
洛银河想了想,就……大概能吧。
于是二人分头行事,李羡尘三晃两晃,进了不远处的林子,洛银河在山脚清泉旁,寻了一处平缓的地方,找来枯枝,垒起个小堆。
他刚将火燃起来,李羡尘已经拎了两只山鸡回来。夜间密林深寂,也不知他是如何这般快就找到鸡窝了。
李羡尘一手拎着鸡,另一只手一晃,匕首便已经上了手,他转向洛银河……嗯……看这样,他是从来都没露宿过了,生个火都忙乱一片,直让人担心,下一刻他便能把自己的袍袖燎了,立时打消了让他帮忙杀鸡的念头。
恍神间,山鸡仿佛知道自己命在顷刻,瞧准了李羡尘分神的片刻,回头在他手上就狠狠一口,李羡尘没想到这菜鸡还能反扑,陡然吃痛,松了手。
顿时,两只鸡一东一西,大难临头各自扑腾,两相逃窜,。
可鸡终归是鸡,慌不择路。李羡尘岂能容得手下败鸡造次,先是手一甩,匕首破风,夹着寒光,瞬间了结了一只,紧接着,他靴子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两颗小石头激飞而起,另外一只也见阎王去了。
这两手功夫俊得很,但建策上将军斗山鸡,即便最后赢得毫不费力,想着却是莫名的好笑,洛银河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平时的笑都是淡淡的,这会儿笑得开怀,神色间的洞悉算计荡然无存,添了一股孩子气。李羡尘被他的笑意感染,觉得心头舒畅,也不禁莞尔。正将那一东一西两只鸡捡起来,正打算拔毛清洗。
忽然身后洛银河“啊——”一声大叫,将他吓了一跳。
以为洛银河遇了什么险情,他忙回身去瞧,却见洛银河脸上一副极为夸张恍然的神色,兴冲冲的向他快步走来,一边走,一边道:“我知道了!我知道周凭……周凭八成就是舒春深!”
他见李羡尘手提着两只鸡,皱着眉,满面不解的看向他,咳了一声,道:“舒春深,施平的幕僚,将军还记得吗?我总觉得他摩挲手指的动作习惯似曾见过!他就是周凭,竟然是周凭,当初周凭在刑部,就像将军手中的鸡一样本就没死,仵作跟他是同谋!难怪他与周朗风通信顺畅,他二人本就是叔侄!”
洛银河极少喋喋不休,李羡尘看了看手里的鸡,又看看洛银河,沉吟片刻,大概知道了他的意思。
当日刑部里,仵作验尸,再无旁人在场,周凭只需先诈死,待到验尸四下无人之时,自行逃走就是了。仵作,不过是配合他演了一出无解的戏。
若舒春深当真是周凭,那么年宴上言说洛银河断袖一事,周朗风同他串通,理所当然。
将军府里的更不用有人为他和周朗风牵线搭桥。
事情因为周凭隐藏了身份,被他和洛银河想复杂了。
只是,想不通的是,他为何要将牢房打扫一番,这其中定然还有缘故。
“这倒是没想到……”李羡尘话毕,向天打了个呼哨。
洛银河也没看清,那人是如何从天而降的,只觉得眨眼间,眼前多了个人,单膝跪在李羡尘面前,沉声道:“将军有何吩咐?”
李羡尘摆手示意他起身,道:“你悄悄回都城中去,盯好了刑部的仵作和礼部尚书施平的幕僚舒春深,不要打草惊蛇。”
那人领命,顷刻便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