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柳书院昙楼第五号的房里,有一个人是愁云惨雾,另一个则是眉飞色舞、眉开眼笑。
作梦也没想到,这么倒楣的事竟也发生了。
因为新入学的学生多了一倍,所以原本一人一房制,现在竟改为一房两人,学生、夫子混合同睡。
昙楼第五号,那时听他自我介绍时就觉得这房号很耳熟,却没有仔细去想,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跟他住同一间房。
不会吧?那接下的一周关房禁课,不就得一直跟他在一起!
“师傅……”
“滚!”不让对方说完话,蔚央殊狠狠的说出口。
“唉!那个蔚夫子……”
“闭嘴!”
“央殊……”
语音有点暖昧,而这样温柔的呼唤让蔚央殊打了个冷颤,提笔写下数个字后将纸条扔给迫坐在角落的公良光武,上头写着——
谁准你这么亲密的叫我?你给我滚到别的房间去!
叹口气,公良光武无奈的甩着玉洞箫。“央殊,这种分配又不是我作主的,你怨只能怨老天的安排、月老的决定,所以我们两人才会再见面,甚至像现在这样可以朝朝暮暮的相处在一起,这是好事不是吗?为了你我的大好将来,咱们也可利用这几天好好彼此了解一番。”
“去死!”
“唉!为何你老爱这种话呢?虽然你贵为我的师傅,但我还是觉得这么常说‘滚’、‘去死’、‘烦’……这类话实在是不应该。好话多说点,对自己也会好一点。”
我见你就只想说粗话!好话?对你就是不想说!
飞过来的纸上写着这么一段回答,这让公光武拧了下眉:“怎么会?你我是一体的啊!为什么你一见到我就想说粗话?难道我这么惹人厌吗?不会吧?好歹我也生得高挺迥拔、鹰眼剑眉、满身书巷味加才华洋溢,我又不像那些杀猪、杀牛的屠夫,也不是砍柴、挑柴的木工,更非播种耕田的农民;我身着华衣、我饱读诗书、我习武练功,这样为何还会想对我说粗话?”
“闭嘴!”
蔚央殊受不了的怒吼一声,依旧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提笔快速的写下——
谁跟你是一体?就凭你片面之词便想断定我是君子国的人吗?我是一看到你便觉得烦!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夜晚,我定被蚊蝇声吵到不能入眠。所以,我一看到你就想说粗话,你又能拿我怎样?
“是不能拿你怎样。”
背后传出的声音让蔚央殊一震,吓了一跳。
怪了!他还没把这张写好的纸扔过去啊……怎么那家伙的回答却自背后先传了过来?
“夫子的书法精湛,学生想观摩观摩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背后有股温暖的气息飘了过来,蔚央殊缓缓回头,却瞧见那令人讨厌的家伙已经自角落走到他背后,一手把玩着玉洞箫,一脸轻松自在的望着他。
四眼相对的那一刻,他微微一笑。
顿时,蔚央殊只觉得震,紧接着他便快速的移开视线。
整个房间突然就这样沉静得只剩雨声,多话的公良光武不开口,以笔书写代话的蔚央殊也停下了笔,整个房间里飘散着一股暖昧的气息及雨香。
有点像是被老鹰紧盯住而无法动弹的小老鼠,蔚央殊一动也不动的样子让公良光武觉得奇怪,于是,他上前在他耳边轻唤。
“央殊?”
“哇啊!”
被公良光武这么突然的一唤,蔚央殊吓得捂住耳弹跳起身,却因此而不小心撞到桌脚,整个人往后仰。公良光武见状,快一步的伸手揽住他的腰,免得他因而难看的跌坐在地。
“没事吧?有没有怎样?扭伤脚了吗?”公良光武担忧地道,一手更是担心的撩起他的衣摆,想检查他的脚踝是否有扭伤。
公良光武这动作可让蔚殊吃惊的瞪大了眼,怒喝一声:“你想做什么?”他打掉公良光武的手,推开他的同时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被瞪得有点无辜,公良光武微耸了下肩,双手一摊,“没想做什么,只是好心想看看你的脚有没有扭伤。瞧你这样走路一拐一拐的,肯定是扭伤了脚,别闹了!央殊,让我看看吧!好歹我也是习武之人,这等伤是难不倒我的。来,我看看!”
“别过来!”蔚央殊怒斥,因为公良光武的接近而缓缓往后退。
他的脚哪里有扭伤?这分明就是他在胡诌!
“啊!央殊!小心——”语音未落,匡啷一声,蔚央殊不小心地再次拐到另一个桌脚,弄翻桌子,身子倾向柜子边时,又有股力道拉住自己,顺势转跌到床上……
* * *
“重!”
身上有个重量重重的压住自己,蔚央殊难过得想转身却动弹不得,一睁眼,映入眼中的竟是一张俊脸。
“滚开!”蔚央殊愤怒的将公良光武推开,撑起身想站起之时,却又一屁股重重坐下。
“咦?”没力!他的脚居然没有力气站起?不信邪的再奋力一站,但左脚踝却来一阵刺痛,逼得蔚央殊闷哼。
一旁公良光武见这情况便趋上前拉起他的衣摆,随即又引来蔚央殊的不满。
“走开!”
“闭嘴!央殊,难道你要让你的脚废了吗?”公良光武很难得的发怒一吼,便让蔚央殊乖乖的闭嘴。
他掀起他的衣摆,褪去他的鞋,露出的脚踝果然从白皙转为紫红,他见状只是轻轻一揉,蔚央殊战栗一缩,表情甚是痛苦难耐。
“有点脱臼,忍着点,我帮你接回,疼一下就了。”
“脱……脱臼?啊?”
毫无预警的,公良光武趁蔚央殊不备,快速地将脱臼的地方接回。
“好了!一下子的工夫,很快……吧?”忽地,有水滴落下,公良光武抬头一看——
一对姣好的剑眉紧皱、长而浓密的眼睫紧闭,白皙的脸蛋微微酡红……有一颗晶莹泪珠窜出眼里,宛若浅溪般滑落瓷陶般的脸颊,再雨滴一般落下……
“很痛吗?”公良光武心疼,也跟着紧皱剑眉缓道。
没有回应,蔚央殊咬着下唇、半拧美眸,抬手想抹掉泪水之时,公良光武竟拉住他的手,一把拉了下来……
蔚央殊的身子顺势往前倾,头一低,下一刻,发现公良光武也跟着凑上俊脸,两对唇瓣就这么的印在一起……
* * *
眷恋,就只是一瞬间的事。
但这种不争气的事实比眼前这家伙强强吻自己还要令他惊讶!
猛然推开公良光武,蔚央殊捂住自己的唇,一举步便是夺门而出。
他居然会沉溺在那大嘴公的吻中?他居然不想放离那唇瓣?他居然希望对方就此将他紧紧拥抱住?
天啊!他是在想些什么?他不是对公良光武很头疼吗?他不是很讨厌他吗?但为什么方才会突然涌现那些可耻的想法?
蔚央殊任凭雨水拍打在身,不停歇的往江柳书院后山跑去,不明白自己要跑到哪个地方,但就是不想停止的奔跑。
为什么总是突然有一些连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行为籼想法出现呢?明明他也跟自己一样是男性啊!还是说、还是说他的心理有问题?
不懂!这种慌乱到连自己也无法克制的感觉。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渴望着被对力拥抱,这种心态让他慌到想呐喊,想吼出那种不安。
突然一个不慎,蔚央殊被树根绊到,整个身子往前倾,扑倒在泥地上。
“呜……”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种情感了。心烦、心慌再加上头疼,忍不住的,蔚央殊干脆坐在泥地上放声哭了起来。
哭到就像遇到什么肝肠寸断的事,哭到分不清在脸上纵走的究竟是雨水抑或是泪,哭到行为宛如回到儿时一般的幼稚可爱……
忽然自背后传出老虎低吼声,拉回蔚央殊的注意力,哽咽的睁开迷蒙的星眸回头看,却瞧见一头花虎自林子中向自己走来。
怪了,怎么书院后山会有老虎?
蔚央殊揉揉眼,确定自己没看错,那是一只茶色花虎,正一步一步的朝自己逼近……
“啊——”面对着眼前的花虎,蔚央殊慌乱的想退后转身便跑,无奈背后又传出一声低吼,回头一瞧,又是一只相同花色的老虎。
往后瞧是虎,往前看也是虎,蔚央殊不禁腿软的往另一边退,直到他的背抵住了巨木树干。
无路可逃了!
没想到他蔚央殊竟会在自己的学院内被两只大老虎撕裂吞食,他不由得害怕的又想哭了。
为什么他这么倒楣?连二接三的发生一些常理无法断定的事情?为什么他这么歹运?又在这里碰上两只巨虎?为什么他连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也没有办法?
“央殊!”热悉的声音破空而至,引得蔚央殊抬头往前望。
是他!
突然,心中的疑惑大石顿落,蔚央殊想也没想的便拔腿往前跑去,一把抱住那高大身影,埋入对方怀中颤抖哭泣。
蔚央殊突然的抱拥让公良光武吃惊,也因为这一冲击而打落手中的伞。
雨,继续下着……
整个林子之中,就只有雨声和怀中人儿的哭泣声。
有股甜腻的感觉自胸口涌上,虽喜于蔚央殊的拥抱,却也心疼他的眼泪,他拍拍他的背,下意识地将他拥得更紧。
“没事的、没事的,我在这里,别怕!”
“虎……巨虎……”蔚央殊支支吾吾的抬起手,指向方才站在他面前的那两只老虎,但却有一阵湿热触感自指尖传来,他吓一跳的回头,一看差点没晕倒。
那两只巨大花虎竟然已经站在他身后,并伸舌舔他的手。
“啊啊……虎、虎……”蔚央殊快被它们吓到断气,再抬头时,却瞧见两只花虎的后面还站着两只更大的花虎。
原本不是才只有两只而已,怎么现在变成四只了?难道是天要灭他们?老天真这么狠心的要他们命丧在这几只畜生的口中?
“央殊,冷静点!”公良光武拍拍蔚央殊的脸颊,要他镇定下来。“这是我们的花虎,不会伤害我们的。”
谁的花虎啊?有谁会豢养这种一站起来便会压死自己的老虎?开什么玩笑?
蔚央殊摇摇头,紧抓着公良光武的衣服不放,硬是要躲开那几只离他越来越近的花虎。
“真的!央殊,别紧张!”公良光武笑了笑,对眼前已被吓到无法思考的人儿加以解释道:“君子国的人向来都各有两只花虎为伴,后两只是我的花虎,名字叫铃铃和兰兰,前两只嘛,应该是你的吧!”
“我的?”蔚央殊半拧剑眉,怀疑的摇摇头。
他敢确定,从小到现在他连半只阿猫阿狗都没养过,更何况是这种体型超大的花虎?还一次两只?不信!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
“不信!那看看我的吧!”公良光武一笑,执起被打落的伞,对那最巨大的两只花虎轻声一道:“铃铃、兰兰!回来!”
不过片刻,那两只花虎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很简单的。你也试试。”
“我?”蔚央殊不敢相信的瞪大眼,“可……名字……”
“你知道的!你小时候应该有帮它们取过名字,在现实或是梦中……”
梦?蔚央殊胆战心惊的望了两只花虎一眼,忽地,他好似想到了什么。
面前的这两只花虎看起来好熟悉,就好似他小时候所做的一个梦,模糊但他却清晰记得其中的内容,是与两只小花虎一同游玩的事儿……
梦中的他替它们取了名字,因为一只温驯像流水,所以就叫“水云”,而另一只好动性如焰,所以叫“火霞”。
“水云、火霞?”
听到自己的名字,两只花虎随即低咆了声,走向前在蔚央殊身边磨蹭。
原本还以为那只是一个非现实的梦,却没想到那两只在梦中出现过的老虎竟然真的出现在他面前。
有点惊讶,但又觉得理所当然,这样的结果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
说到讶异,对于自己是君子国人民一事,才是令他感到震惊。
原来他真的与公良光武一样,都是君子国的遗裔。
这么来,公良光武之前所说的就全是事实了?那个会互相吸引的事……
“这两只花虎叫水云和火霞啊!真不愧是教书的夫子所取的名字,就是别有一番风味。”
公良光武笑着打断蔚央殊的思绪,想退离蔚央殊借此让他们团聚,但随即又被他一把拉住。
看出他眼中流露出的求救目光,公良光武只好笑了笑,叹口气,将他抱离那两只花虎,拍拍他的衣服。
“你希望它们回去的话,就开口跟它们说,它们会听你的。”
“回去?哪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蔚央殊依旧紧抓着公良光武的衣服不放。
只见公良光武浅浅一笑,指指蔚央殊的胸口,暖昧的回答:“那还用问!当然是……你的身体里。”
黑夜,有别于江南镇内绵雨的天候,江南西边广阔的森林上空无云、无星,只有一轮弯月高挂天边,模糊得几乎不见光芒。
蓦地,漆黑的林子出一道诡异十足的嘶吼。
似人尖叫,但又有着百蛇吐信的嘶嘶声,其中还掺杂着马蹄的声音。
“江南镇内……有君子国的人……”
“又有食物可以吃了……”
“总算可以不必再以杂物代替,总算可以吃到像样点儿的美食。”
“那带着虎腥味的美味鲜肉……”
“那令人垂涎的体肤……”
“呵呵,哈哈哈……”
尖锐的嘶吼让夜晚的鸟兽飞窜,刺骨般沁冷的笑声划破夜空,漆黑的林子里充斥着极度难闻的血腥味,及数个诡异的野兽身影……
第7章
洗去一身泥水之后,蔚央殊换了新衣坐在房内任由公良光武擦拭湿发。
黑亮的秀发闪着银光,公良光武是越擦越喜欢。
“还、还没好吗?”蔚央殊半拧剑眉道。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光擦干一头湿发得花这么久的时间,他的头发又不比他多,为什么他的干了而自己的却还没干?
“还没。”
公良光武爱怜的细细擦着一根根发丝,微微一笑,“现在外头还下着雨,如果头发没仔细擦干的话很容易得风寒的。你身子又这么瘦弱,要是得风寒倒下怎么办?虽然我很会照顾人,但是瞧见你痛苦的模样还是会很难受;所以,我才会这么努力地想把你的每一根头发都相当仔细、小心的擦干……”
“停!够了!”蔚央殊受不了的甩开头,“停口!也停手!”
实在是受不了公良光武的仔细和多话,所以他出声警告。
但这等小程度的警告,公良光武岂会放在眼里;随即,他又贴近蔚央殊,双手放在他的头上。“真是!不必跟我客气啦!你我都心知肚明咱们是君子国的人,互相吸引,所以你何必我客气呢?对你这般爱怜也是出自我内心的喜欢啊!你大可跟我闹闹别扭、撒撒娇的,我可是很想看你可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