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居然落胎了?
“何时的事?”靖海侯也大感意外,关心地问,“几个月了,柴妃病了,莫非有内情?”
谢家因谢皇后之故,在皇宫内也有耳目,柳氏乍闻此事,自然多方探听。
“据说快两个月了,陛下是知道的,只是胎没坐稳,不对外说。”她慢慢道,“可太医院有脉案,多留点神,不难发现。”
靖海侯沉吟不语。
“究竟是怎么回事,柴妃也没漏口风,我看她的样子,怕没少吃挂落。”柳氏分析,“这胎肯定是由她照看,按理说不该保不住。”
柴贵妃年纪大了,肯定生不了,这两年不过替陛下打理后宫罢了。甚至对于其他妃嫔而言,只要陛下有子,她们就是太妃,能安享晚年,可若是过继来的,后果难料。
嫌疑最大的,莫过于齐王太妃和侍奉婆母的齐王妃,以及嘉宁郡主了。
她征询丈夫:“咱们可要打听一二?”
靖海侯拧起眉梢,少顷,缓缓摇头:“这事不简单,我们别蹚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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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堂。
吉秋默默在簿子上勾掉一个姓名:“又一个。”
这是三个月来,第二十五个“病亡”的宫女了。与前两年每年就十几个人的数目相比,可谓天上地下。
“掌药……”她看向安乐堂如今的负责人,曾经第一个向程丹若拜师学艺的掌药杜涓子,欲言又止。
杜掌药脸色晦暗,面对手下人的询问,却唯有苦笑:“是我学艺不精。”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宫女精贵,除非碰上了痢疾之类的时疫,否则就提铃的刑罚,鲜少要人命。可这两个月,动不动就有人病重。
她们都学了粗浅的医理,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有的说是饮食不节,可宫里的东西都有定数,司膳房自惠元寺的事后,看得特别紧,这会儿又是冬天,东西放个十天半月也不会坏。看她们的症状,像饮了药酒,程掌药说过,像乌头、毒蛇之类的药材泡酒,易有毒性,能不吃就不吃。
还有得了风寒的,怕是在风雪里淋雨挨冻,发起高热,又没有及时吃药,拖延两天就没救了。
可现在谁还有病不看呢?
安乐堂最擅长看的就是伤风感冒,棍棒扭伤。
其中必有隐情。
但正如杜掌药一口认下本事不足,吉秋等人心中虽有猜测,也不敢宣之于口。
因为……“翠翠的东西,给她家里送去了没有?”杜掌药问。
女史汪湘儿说:“送去了,我和宫门的人熟,娘娘恩典,我得了半日假,想法子捎出去了。”
她擅长针灸按摩,这两年常在妃嫔面前走动,颇有脸面。尤其是贵妃,年纪渐渐大了,腰疼脖子疼,常招她去,等闲宦官也不敢惹。
而卢翠翠……她也是曾经跟着程丹若学艺的女史,对妇科最感兴趣,给宫女们看多了痛经和月经不调,终于有了些心得。
两月前,陛下说叫两个懂调理的去娴贵人身边伺候,司药斟酌过后,便指了卢翠翠。
卢翠翠去时踌躇满志,似乎前路一片平坦,但三天前,她死了。
说是病死的,可吉秋为她收敛尸身,知道是中毒。
宫里没有致死的药,她必是被赐死的。
个中缘由,她们不敢问,也不敢想。
众人又沉默了。
寒风萧瑟,杜掌药裹紧斗篷,慢慢道:“宫里人多了,事也就多了,咱们这点本事,看看宫女宦官就罢了,贵人玉体金贵,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
众人都低低应了句“是”。
心中却有些愤懑:好不容易过了两年好日子,贵人们一到,命就贱了。
*
宫里风起云涌,人命如蓬草,贵州却是一派生机。
过完年,打仗就是去年的事儿了,彻底过去了,新的生活已经开始。
正月不上班,谢玄英就和姜元文钓鱼赏雪,写两篇诗作。他们俩度过了开头的别扭后,愈发像是朋友了。
天才总是孤单的,能有一个志趣相投的友人,自是一桩幸事。
只有程丹若不大高兴。
搁在现代,她才不介意丈夫的朋友,她自己有的是朋友。作为一个医学生,从初中同学到高中班主任,从姐夫的小妹到堂妹的小姑子,都在她朋友圈。
比起找不到人出门,没有假期才是最痛苦的事。
但在这地方,只有谢玄英理解她,他不止是她的爱人,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程丹若十分清楚,夫妻两人各有各的生活,再相爱的情侣,最好都有属于自己的朋友,属于爱情之外的世界。
然而,过去的二十几年,她一直拒绝与其他人产生过于紧密的关系。
她没有姊妹,也没有闺中密友。
没有羁绊,有时意味着轻松,有时意味着孤单,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程丹若曾经想过,是不是该试着融入当地,好好生活,但当她怀抱着麦子,独自在房间静坐时,又觉得没有必要。
天才总是孤单的,格格不入的人也难免寂寞。
朋友可遇而不可求,缘分太深未必是好事。李首辅也曾是端方正直的忠臣,最后却因为对家族的记挂,默许了他们大肆侵田,晚节不保。
少结牵绊,才能维持住局外人的客观和冷静。
既然她已经没有父母亲眷,也注定不会有孩子,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程丹若想通了,也就不去嫉妒谢玄英,正月药局没什么事,干脆就拿出京中的信件,一张张排在一起琢磨。
穿越这么多年,皇宫也打过卡,她还是头一次遇见宫斗剧情,非常好奇。
这三封信,分别来自靖海侯、洪夫人以及张御医。
第396章 铁了心
今儿大晴天, 万里无云,谢玄英和姜元文约好, 一道去溪边垂钓。
河流都未冰冻, 两人收获颇丰。他提着一篓鱼回家,吩咐厨娘好生养着,每天炖盅鱼汤。
“今天先做鲫鱼汤。”丹娘爱吃。
厨娘连忙应下, 又说了几个搭配的菜色。
谢玄英十分满意, 上楼找妻子。
她正坐在罗汉床上,怀中趴着一只肥嘟嘟的橘猫, 两只脚上, 大米和小米一只霸占了一个脚背, 下巴靠在上头, 悠哉哉地眯着眼睛打盹。
他能看到她的毛线袜子, 大过年的红金配色,丫鬟们知道她喜欢橘子,织得栩栩如生。两只小白狗趴在上头, 她的脚尖一动一动, 它们荡秋千似的,眼睛都不睁开一下。
三只小畜生。
“回来了?”程丹若头也不抬地说, “钓到鱼了么。”
“哼。”谢玄英冷哼一声,揪走大肥猫,脚尖推开两只小狗崽。
她瞅了两眼:“脸这么黑, 空手而归?”
“怎么可能。”他拈走她身上的猫毛,这才舒服了点,“晚上喝鱼汤, 你在看什么?”
程丹若道:“信。”
谢玄英看过这几封信,道:“我今天和光灿也聊过。”
她飞来一眼, 不咸不淡道:“姜先生有什么高见?”
“抽薪止沸,非近臣不可为。”谢玄英压住唇角的弧度,维持谈正事的严肃,“他认为,陛下执意认回本生父,一是因为王太妃毕竟是生母,不能侍奉膝下难免心中有愧,二是齐王世子是嫡亲的侄儿,血缘最近。”
他缓缓道,“但比起亲侄子,当然是亲儿子更好。”
程丹若道:“我也想过这个可能。”
皇帝痛失爱子,谁最倒霉?毫无疑问是齐王一家。
他们刚进京,刚入宫,一个孩子没了,谁不怀疑他们动了手?
一旦起疑,皇帝难免要想一想,还没定名分呢,对方就这么嚣张,真要是尊生父为皇帝……运气好,自己和武宗一样,几十年后儿子跑了,运气不好,直接就兄终弟及也名正言顺。
他可就未必想再改宗了。
皇帝不搞这事了,谁得益最大?
杨首辅。
“这么做值得吗?”程丹若说出自己的怀疑,“这可能是陛下唯一的儿子,过继齐王世子,多半是齐王摄政,届时他这首辅该如何自处?”
皇帝四十多岁了,属于看着还年轻,但有个万一在古代也可能会嗝屁的岁数。首辅却不一样,杨首辅才五十岁上下,身体好能干二十年。
齐王一家上位,对他可没好处。
谢玄英坐到案几的另一侧,边剥栗子边道:“杨首辅也不是这样的人。”
“哦?”
“他最多推波助澜,绝不会出手。”他冷静道,“子嗣是陛下的死穴。”
暗示大臣哭谏,皇帝可以忍,最多就是结党营私么,哪个首辅没有党羽,控制不住底下的人,当上首辅也只是傀儡。但儿子关乎皇位,谁都不可能忍。
且杨首辅也干不出谋害皇嗣的事,这是原则问题。
程丹若将洪夫人的信拿出来。
洪夫人生活闲适,素来家信就写些生活琐事,比如晏鸿之和人下棋,竟然一夜未睡,第二天便头疼脑热。又或是隐娘大了,与闺中密友斗香,连续三次拔得头筹,大奶奶已经开始发愁她的婚事。
但这回,她说洪尚宫专程递了口信,抄了几本晏鸿之收藏的医书,说给安乐堂的女官启蒙。
安乐堂的女官都是程丹若一手教出来的。
洪夫人这么说,只代表了……“安乐堂有人死了。”她说。
“宫里的人。”谢玄英斟字酌句,“这就难查了。”
程丹若又拿出张御医的信:“明善公不擅长调理妇人,此次倒是置身事外,倒是院判倒了霉。”
张御医的信更小心,只和她讨论病候。
她之前去信,附上了自己关于产妇的书稿,以及保温箱的制作方法,他才半含半露地说,赞同她对产妇心理的看重,他也认为,妇人怀孕时要定心沉气,不宜多思多虑、乍喜乍悲。
至于她提出的,生男生女从夫家一说,他觉得有点道理,但也没有马上认可。
“娴贵人的孩子,怕是多思多虑才掉的。”程丹若忖度,“就是不知道是她自己想的多,压力太大了,还是别人引的。”
谢玄英把剥好的栗子递到她嘴边:“都有吧。”
“也是。”指不定压力给的最大的人,就是皇帝。
他太想要一个儿子了。
“就算没有,我说句实话,”她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道,“陛下的精水本就不太行。”
荣安公主和二公主都是皇帝年轻时怀的,他今年也四十多岁了,不算很老,可精子质量一年比一年差,希望也就越来越渺茫。
谢玄英不想讨论皇帝的隐疾,扯回正题:“到底是谁?”
“看接下来谁得了好处。”程丹若注视着面前的三封信,栗子在口中咀嚼,甘甜香浓,却有微微苦味,“可怜了安乐堂。”
这一手带起来的宫廷小诊所,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了。
谢玄英瞧见了她的郁色,便道:“明儿出去走走吧。”
“去哪儿?”
“今天回来的路上,看见一处梅林,明日赏梅去。”
“天冷……”
“去吧,嗯?”
“那好吧。”
入夜,她洗漱完,打开自己的衣橱,在樟木箱子里拿出了一双袜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尾处。
谢玄英觑了眼,毛线袜上两只大白狗。
怪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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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以为,陛下失子,齐王一家得利是第一层,他们家被陷害是第二层,其他候选人都有嫌疑,可得利的似乎是杨首辅,这是第三层。
所以,越喜欢往深里想的人,越觉得皇帝应该会停止改宗的念头。
比如杨首辅,比如王尚书,两个人最近都很安静,等待一个结果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