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确实是富贵命,只是后继乏力,乙的命格普普通通,甚至不太好,但若是宫里的某位,话就不能说死了,谁知道会不会有大造化?命中有贵人,绝境也能逢凶化吉。
然而,李太监听罢,沉吟少顷,又拿出了一张纸:“再算算。”
方丈捻动佛珠,怀疑他在假公济私,想捧哪个妃嫔上位。
但推不了,只能接过。
“此人命中多贵人。”方丈言简意赅,“可是好是坏,难以预料。”
李太监点了点头,收回三张纸,当着方丈的面烧成灰烬:“今日之事……”
“贫僧明白。”方丈合十,“提督是来问中元法事的。”
“很好。”
*
程丹若送柳氏回府,自己再回家。
在路上不觉得,一进到屋里,冰山被风吹出凉气,她立马就觉得头晕疲倦,忙打开木盒,取出瓶藿香正气水灌了。
又含一片话梅,喝两口酸梅汤,补充糖分和盐。
头一阵阵疼。
她揉揉额角,吩咐丫鬟:“藿香水还有一瓶,叫人送去侯府给母亲,备水,我要沐浴。”
竹香见她脸色不好,劝道:“夫人不舒服,不如先躺一躺。”
“不要紧,洗过再睡。”
丫鬟知道说不动她,各自忙碌。
程丹若打起精神,草草梳洗了番,倒头就睡下了。
谢玄英回来时,就看见一个昏睡的妻子。他吓了一跳,连忙问:“这是怎了?”
今天跟出去的是竹枝,忙答道:“夫人喝了藿香水,约莫是中暑了。”
谢玄英试了试她的额头,果然有些烫:“晚膳用的什么?”
“还未用过。”
他点点头,宽衣洗脸,拂去外头的尘埃,这才拿了扇子坐到床头,给她扇风。
程丹若很快醒了,睡眼朦胧:“几点了?”
“六点多点儿。”他一把扶起她,“好些没有?都是我不好,你才忙完芸娘的生产,正该休息两日,昨儿就该和母亲推了,害你白受趟罪。”
“母亲心里有这想法,逃是逃不过的。”程丹若道,“我顺着她一点,她也高兴些。”
谢玄英道:“我都和你说了,这事我来办。”
她摇了摇头:“这是我的决定,我能承担后果,不能什么都让你替我背。”
“这是我们的决定。”他不容置喙,“行了,这事以后都推给我。”
程丹若忍俊不禁,觉得头疼都轻了不少。
“今儿还挺有趣的,方丈编得可真好。”她把惠元寺方丈的说辞复述了遍,又暗暗好奇,“不知道李太监过去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谢玄英对宫闱秘闻没有兴趣,反倒瞧着她,“说起来……”
她:“嗯?”
“你是被罚下来的,还是渡劫成仙的?”
程丹若:“……”古人的想象力这么丰富干什么?
她不回答,谢玄英也不生气,调整靠枕:“吃些东西再睡。”
“嗯。”
程丹若用了大半碗冷面,喝了碗沙沙的绿豆汤,又躺回床上歇息。
谢玄英则按照习惯,先温水淋浴,换了寝衣才陪她。
“忙大半月了,歇一歇吧。”他给她扇风,“今年热得厉害,别再中暑了。”
马车没空调,一坐就是半小时起步,确实吃不消。
程丹若没勉强:“知道了。”
“头还疼吗?”他试试她的额温,感觉还是有些烫,“躺我身上。”
“你热。”她惯例嫌弃着,却也一如既往地靠了过去。
蝉鸣阵阵,冰鉴中飘出瓜果的香气。
月亮爬上屋檐,浓密的树叶摇动,斑斑成影,淡淡的月光照映依偎的人,是人世间最难的的片刻宁静。
“好热啊。”她说,“就前两天飘过几丝小雨,再这样下去,麻烦就大了。”
谢玄英道:“下个月还如此,可能要祈雨了。”
程丹若被逗笑了:“神佛可真忙。”
生老病死要管,灾祸福禄要管,风调雨顺也要管。
“又不敬神。”他瞪她,并指按住她的嘴唇。
“好好,不说了。”她别过脸,额头抵住他的锁骨,“好累。”
“累就歇两日,你也别太逼自己了。”他紧紧收拢臂膀,掌心抚住她的背,有一下没一下顺下来,“神佛渡众生,你我便先渡自己吧。”
第496章 偷些闲
七月秋风至, 老天终于大发慈悲,淅淅沥沥地下了两点小雨。
虽说不至于一解暑气, 可于庄稼而言, 无疑是救命稻草,多少缓解一二。可皇帝却不敢放松分毫,令各地逢灾及时上报, 若有延误, 严惩不怠。
若非如此三令五申,各地官僚本想压一压灾情, 省得一不留神, 给皇嗣的诞生蒙上阴影, 怎么死都不知道。
只是他们不知道, 皇帝现在怕的不是出事, 是死人。
真要是灾民上万,哪怕他不知情,罪孽也在那里, 老天看得见。
武宗造孽太多, 以至绝后,他不想重蹈覆辙。
兼之此前, 户部提前清查了太仓粮食,高官显贵们想贪污,也要顾忌一二, 赈灾也有条不紊地推进了下去。
中央王朝终于展现了它的威力,勉强控制住事态。
在这样的氛围中,京城终于能稍稍松弛些, 过一过节了。
七月初一到七月七,是道教的主场。
各道观设坛祭祀, 祭的则是北斗七星,这两天路过天坛附近,总能听见绕梁不绝的步虚词。
仙乐飘飘,是很动听的旋律。
柳氏遣人来问程丹若,要不要去道观参拜,谢玄英就回了家里一趟,说她前段时间累,中暑病了。
“宫里的好日子将近,怕是用不了几日就要传她入宫,我便叫她在家里歇息,养足精神。”谢玄英如斯解释,“我陪母亲去吧。”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柳氏也有点不好意思,程丹若前段时间为了芸娘忙了大半月,完了就陪她去了寺里,听说六月底,还撑着去种了一回牛痘。
大热天的这般奔波,着实受罪。
她并不想磋磨儿媳妇,便道:“你陪媳妇吧,让老四陪我去。”
谢玄英道:“不妨碍的,我也许久没有陪母亲说话了。”
柳氏摇摇头:“你有正事忙,不比你弟弟整日在家,我几时去也方便。”
“那母亲何时去,打发人来问我一声,我有空便过来,有事便叫四弟陪您。”纵然是生母,谢玄英也尽量周全,免得婆媳生隙。
柳氏听了这话,果然高兴:“也好,知道你孝顺。”
又叫他提一篓枣子回去。
“多谢母亲。”谢玄英接了,可出了侯府,却叫柏叶跑一趟,把枣子送去燕子胡同,直接孝敬老师。
自己则在街上买了半筐苹果和梨子回去。
程丹若正在家做糖葫芦。
红色的山楂洗干净,裹上蜜色的糖,风干插在稻草堆上,喜气洋洋的,看着就红火。
大米和小米眼馋,蹲在草堆旁边,呜咽地扒拉。
“做这干什么?”谢玄英拿了个梨,抽出挂在腰间的小刀,熟练地在指间转了个刀花,开始削皮。
程丹若道:“本来想做糖画。”
确切地说,本来想做焦糖奶茶,结果突发奇想,忽然想做做糖画,然后被现实教做人,遂改为糖葫芦。
谢玄英猜到了,忍俊不禁。
“笑什么笑。”她把裹好的糖葫芦插在草堆上,留两个给大米小米嗅闻,其他的都给了廊下抻脖子的小丫鬟,“梨哪来的?”
“路上买的。”淡黄色的表皮一圈圈落下,露出晶莹的白色果肉,谢玄英不喜欢切梨子,直接喂到她嘴边,“尝尝。”
程丹若咬了口,多汁但不甜。
“熬秋梨膏吧。”她道,“正好有炉子。”
“收了。”谢玄英示意丫鬟收拾,“这么热的天,还待在火边上,傻不傻。”
程丹若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确实有点奇怪。
“我再吃口。”她握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啃了两口梨子。
别说,很解渴。
谢玄英低首瞧着她的脸孔,苦夏加上事多,这两年养尊处优才养出来的肉,几个月就掉得七七八八,轮廓又分明起来,像纸片似的。
他忍不住道:“若若?”
程丹若掀起眼皮。
“秋天了,多吃些养养膘。”他说,“太瘦很显岁数的。”
她缓缓抬起头:“你是在说——我老了?”
谢玄英:“太瘦不好。”
“你活腻了吗?”她平静地说,“我有提纯过的砒霜。”
他立时噤声。
少顷,毛骨悚然,“你弄这个干什么?”
程丹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他想想,试探道:“毒耗子。”
她微笑:“你说得对。”
谢玄英:“……你压根没有。”
程丹若咬口梨,重复道:“你说得对。”
谢玄英不吱声了。
她慢慢啃着不大的梨子,一口一口,慢慢咀嚼。
谢玄英一动不动,拿梨子的手颤都没颤一下,稳稳当当地举在空中,耐心等她吃完。
梨子很快只剩青色的果核。
但她没有停下,依旧张嘴咬了下去。
不出意外,咬住了他的手指。尖牙微微下压,嵌入皮肉,是哺乳动物撕裂食物的主力。
微微的尖锐的疼痛。
谢玄英一直等到力道变轻,才问:“不生气了吧?”
程丹若松开他:“怕我给你下毒啊?”
“是啊,怕死了。”他丢掉果核,擦擦手,“你可千万记得给我先用。”
“做梦。”她坐回凉棚下,没力似的摇蒲扇。
谢玄英洗好手,接过扇子给她扇风:“热了吧?还点炉子玩,傻不傻。”
“烦死了。”她怀抱着竹夫人,享受清风迎面的凉爽。
谢玄英掏出帕子,擦拭她额角的汗,免得吹了风而着凉:“我和母亲说了不去祭北斗,那七夕过不过?”不等她回答,又道,“过吧,节日还是要过的。”
程丹若想起了很遥远的事:“过节就过节,不要我作诗就行了。”
“为何?你做的第一首诗就是七夕吧?”他故意道,“我还记得呢,是联诗,你作的是梦乘鲲鹏——唔!”
程丹若用力捂他的嘴,怒极反笑:“记性好了不起是不是?过节,过什么节,我不过了。”
谢玄英忍笑,佯装怕了她,连连点头,掰开她的手:“是是,你没有做过诗,那怎么能算诗呢。”
程丹若:“……”这人真是讨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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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夫妻俩在过七夕一事上,稍微有些矛盾,但不妨碍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