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心中一动:“都是些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侍奉王爷的。”老嬷嬷不敢指责鲁王,只好含糊道,“佛家说,因果循环,可见是有些道理的。”
“是啊,多做善事,总有善报。”程丹若口中附和两声,心中却想,谢玄英不曾料错,这鲁王府好像是有一点奇怪。
但怪在哪里,一时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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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谢玄英留在兖州府,却没有随程丹若一道进王府,只留了若干自己人在护军,随时通报消息。
他自己就在客栈住下,命李伯武和郑百户去打探消息。
李伯武带来的是关于鲁王的传闻。
兖州府城中,鲁王的名声可以说是臭大街了。他爱好炼丹,在王府里建了一个长生观,四处是搜罗道士,替自己炼制各种丹药,同时也没冷落佛教,经常找和尚进府讲经。
百姓们都说,他是做贼心虚,怕府里枉死的怨魂找他索命,才拼命找和尚镇压女鬼的。
这个说法真切与否,暂且不论,但有一点很确定。
鲁王府经常死人。
“城北的乱葬岗,隔三差五就有死人,都是年轻的姑娘家咧。”知情的百姓如是说,“好些人家儿子死得早,娶不起媳妇,就偷偷把人拖回去,和孩子埋一个坑里,配门亲事。老街口的媒婆就是专门干这行的,家里发了大财——啧,全靠她男人在王府里倒夜香。”
如此暴行,哪怕是李伯武都要说:“报应不爽。”
谢玄英问道:“无生教呢?”
“在本地流行好些年了。”李伯武忙说,“城里信的少,乡下人家多有拜无生老母的,不过叛军作乱,好多人家都偷偷烧了神像,改拜观音了。”
他点点头,不多言语。
接着,郑百户带来了王府护军的消息。
夏朝建立之初,藩王有王府护卫指挥使司,约三千人,但经历过叛乱后,一减再减,最后削成五百人的仪卫司,负责王府的日常护卫工作及出行仪仗。
一般来说,藩王会自己再养点私兵,只要人数不多,皇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多计较,但超过两千人,就得找由头收拾了。
郑百户属于亲卫,和鲁王府的护卫交流了下感情,很快打探出具体情况。
鲁王府原本有近千人的护卫,因他暴虐,时常打杀护卫,死的死,跑的跑,陆陆续续就剩下七、八百人。
事发当晚,王府大约有三四百人值守,剩下的被王太妃带走了。
贼人的数目不多,最多只有几十人。但他们先在王府放火,骗走大多数护卫前去救火后,潜入防守空虚的东苑,绑走了鲁王。
护卫们后来发现不对,返回救援,却迫于人质,不得不看着贼人挟持鲁王逃之夭夭。
谢玄英问:“当晚,死伤之人有多少?”
“近百余人,都是鲁王心腹。”郑百户说,“新提拔的仪卫正是太妃的人,原是司仗。”
“正副呢?”
王府的仪卫司设做正、副各一人,官阶和正副千户相同,下面有司仗六人,等于百户。
郑百户言简意赅地回答:“为救鲁王战死。”
谢玄英拧眉。
“此事蹊跷。”李伯武作为侯府的护卫,不难察觉到异常,“贼寇即便打个措手不及,王府护卫兵甲精良,怎么也不可能死这么多。”
郑百户问:“公子是怀疑,他们被人灭口了?目的何在?”
谢玄英摇摇头,一时也说不清楚。
“李护卫,你挑两个机灵的留下来,随时注意王府的情况。”谢玄英道,“程女官那边,让他们留意着。我们毕竟是借她的名义来的,不能让她出事。”
李伯武假装这个吩咐十分正常,自然地点头:“是,就让钱明和赵望留下吧。”
“赵护卫的兄弟?”
“堂弟。”李伯武道,“赵信死后,您说过有事多照顾他们家,我便把赵望招了进来,这小子机灵,能帮上忙。”
谢玄英点点头,下定决心:“明日我们就去东平,与蒋指挥使会合。”
三日后。
东平县,东平守御千户所。
谢玄英凭借印信,见到了指挥使蒋毅。
蒋毅十分惊讶,没想到他到得如此之快,赶忙让人请进来。
和每一个初见他的人一样,蒋毅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问:“是侯爷家的三公子吧?久闻大名。”
谢玄英施礼:“见过蒋指挥使。”
蒋毅果然非常会来事,殷勤地扶起他,笑道:“谢郎忒多礼,我父曾在靖海侯麾下效力,本是故交。我托大,称你一声‘世侄’如何?”
谢玄英淡淡道:“既为公事,不该叙私情。”
蒋毅被他顶了一回,也不生气,反倒有点惴惴不安。世侄一说,自然是他刻意抬高自家,换做昌平侯,叫一句“世侄”才是亲近。
但他也圆滑,连连点头,面上看不出分毫:“确实,敌军当前,不谈私事。”
谢玄英的脸色这才略微缓和,公事公办地问:“敢问指挥使,叛军情况如何?”
第112章 两地事
蒋毅说:“前日, 贼人围攻新泰,新泰县令据城死守, 不幸殉职, 如今新泰也已落入贼手。”
新泰在蒙阴县边上,来往没有山岭阻隔,一马平川。骑兵过去如探囊取物, 守不住不是县令的错。
但接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蒋毅带谢玄英进入厅中, 在一张地图上比划:“新泰与东平之间,鲜少有山地阻拦, 便于骑兵施展, 想来贼寇就是想倚仗这一点, 才着急打下新泰。”
谢玄英点点头, 聚精会神地往下听。
“他们有马, 但没有船。”蒋毅再溜须拍马,也是靠军功上位的将领,作战自有一番眼光, “若水师东行, 他们拦不住。”
东平有一条河流叫大汾河,往北连通东平湖, 与黄河相会,另一条支流南下相接运河,往西边去则一分为二, 一条叫做柴汾河,就在新泰门口。
而山东这地方,为了备战倭寇, 水师还是过得去的。
谢玄英闻弦歌而知雅意,问:“指挥使有何吩咐?”
蒋毅斟酌道:“谢郎可熟悉水战?”
谢玄英平静道:“不曾。”
蒋毅在肚子里叹了口气。记得没错的话, 谢侯爷安排谢二公子入水军卫,是准备让他继承老侯爷的水军根基,必是熟悉水战,此去是白捡的功劳。
可惜啊,这么大一个人情,送不到谢侯爷手上。
“战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我等占有地利之便,没有不用的道理。”无论肚子里怎么腹诽,蒋毅的表情无懈可击,诚恳道,“我欲以骑兵诱之,引开贼人的大部分兵力,后以水师奇袭,夺回新泰。届时自可东西两面夹击,剿其主力。”
东平到新泰的直线距离,大概是140公里。
这一块区域地势平坦,没有天险依靠,能很好发挥马匹机动性的优势。假如官军在此与叛军对峙,赢是肯定能赢,但伤亡必然惨重。
蒋毅想升官发财,不想丢官没命,所以虽然自信其兵力,还是想赢好看点。
所以,他的计划很简单,用谢玄英带来的亲军为诱饵,将叛军的主力部队引入广阔的平原。然后凭借水师突袭到后方,直接把新泰县给夺回来。
到时候,叛军往前是夏朝最精锐的部队,往后是水师,与大后方断联,只能被干掉。
等解决了最麻烦的马贼部队,那么,无生教的其他人就不足为虑。
谢玄英问:“若贼寇胆小,被大军一吓,直接南下呢?”
“不是从江苏调兵了么。”蒋毅笑道,“我同徐指挥使通过气了,调来的两千精兵驻于临沂,他们无路可退。”
谢玄英在心底默默推演了会儿,点头道:“但凭差遣。”
蒋毅终于松了口气。
自接到命令起,他最头疼的不是叛军怎么打——官军真要打叛军,叛军绝无胜利的可能,胜利只是时间问题,怕的是谢玄英倚仗皇恩,对战事指指点点,非要占下剿灭贼首的大功劳。
那就麻烦了。
再怎么样也是谢侯爷的亲儿子,他不能让他真跑到敌巢去,要是受点伤,出点差池,陛下那里也不好交代。
现在能听吩咐最好,只要平叛顺利,他就算跑去济南花天酒地,混吃等死,也能把功劳送到他的手中。
然而,搞定了这位祖宗,还有一位老祖宗。
“不知道御马监的梁公公在何处?”蒋毅已经准备好一箱金银财宝,就等贿赂镇守太监了。
谢玄英:“还未来。”
蒋毅马上端正脸色:“梁公公办事事必躬亲,令人叹服。”
谢玄英:“……”
*
程丹若在鲁王府待三天了。
作为吉祥物,她其实没什么事需要做,鲁王的丧事已经办完了。棺椁在她来之前的那日,便已经下葬。
太妃伤心过度,需要静养,郡主要守孝,整个鲁王府闭门谢客,啥事也没有。
每日的任务,无非就是每天先去太妃的住处,问:“太妃安否?”
宫婢答:“太妃安。”
再去正厅问一遍:“今日有事否?”
长史回:“仰赖天恩,府中无事。”
下班。
王府的人还非常热情,为她安排了一些娱乐节目。比如逛逛花园,陪太妃身边的老宫人回忆一下京城的风土人情,或是和大宫婢们做针线。
程丹若很懂事,不管他们提议什么,她都点头同意。
王府的花园非常美,太湖石、洛阳花、锦绣楼、翠竹亭,一看就是砸以重金。毕竟藩王被困封地,干什么都不行,只能花样搜刮民脂民膏,醉生梦死了。
托出公差的福,程丹若颇享受了几日闲散的生活。
因为她态度配合,慢慢的,身边人的嘴巴也就没那么紧了。
这日,她在花园里赏菊,听见墙后喧闹,随口问:“怎么好多男人的声音?不会扰到太妃清净吧?”
“二门都锁好了。外头的人进不来。”宫婢说,“这是在修缮东苑,原来的房子都烧得七七八八,总得在世孙回来前办妥。”
程丹若欲言又止。
“姑姑有话不妨直说。”宫婢亲切道,“可是我们有做得不妥的?”
程丹若忧心道:“这人来人往的,不会有叛军吧?”
宫婢愣了下,脸上浮现出紧张之色:“应当不会,王爷不是已经……”
“还是小心为上,太妃年事已高,可受不起惊吓了。”程丹若真切地建议。
宫婢想想,亦觉有理,招来小太监吩咐两声,让他去同长史打个招呼,严格甄别工匠,别叫叛军再混进来。
程丹若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感觉她的紧张与警惕并非作态。
换言之,叛军应该真的来过,而不是鲁王府自导自演。
这就很奇怪了。
几十人的叛贼,潜伏进戒备森严的王府,把一个藩王绑走了?虽然率领十万大军的皇帝也会被俘虏,但那是两军对垒。
王府只有东苑烧掉了房子,外墙好好的,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火拼过的。
该不会是王府内部有人勾结无生教,故意弄死鲁王吧?那也不该死这么多人,鲁王这德行,宫婢尚且鄙之,护卫真的会拼死护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