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快两个月,她查找聊天记录时,才发现已经和他一个月没说过话,会话置顶的都是医院的各种群。
慎重考虑后,她主动发出消息,问:[要不然,我们分手吧,太忙了]
也是没办法,恋爱总得约会吧,不约会至少得打电话,可这太浪费宝贵的休息时间,每天结束实习就想睡觉。
然后,对方回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说:[原来我们还没分吗?我还以为已经分了]
又解释,[最近老熬夜,闭上眼睛就是病历,脑子有点乱]
如此有默契,不分手都说不过去,遂做回普通朋友,成为朋友圈点赞之交。
可无论这段感情如何敷衍,至少,他们不用先结个婚才能谈情说爱。
“世妹。”谢玄英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你睡了吗?”
“没有。”程丹若转头,看向枕边人。
这一刻,记忆和现实混淆,她好像真的回到一年前,在去往山东的路上。
一行人的队伍,只有她一个女眷。每天夜里睡觉前,她都会仔细检查门窗,为细微的响动而惊神。
假如当时,身边有个人……
“讲道理,有别人在屋里,更睡不着了吧。”她说。
“在山寨你就睡着了。”谢玄英记得清清楚楚,深秋的夜里,她蜷缩成一团,睡颜憔悴,可怜极了,“我给你穿衣服,你都没醒。”
她辩解:“当时太累了,我已经几天没合眼,又在生病……你给我穿的衣服?”
他下意识道:“我没碰到你,隔着衣服……”说到一半觉得不对,现在何须解释什么,遂理直气壮,“不行吗?”
程丹若哪里会真的介意,可见他如此,故意道:“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世妹这是怀疑为兄?”他倏而起身,在黑暗中注视着她。
她猜不透他的剧本,好奇道:“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就为世妹示范一下,当时是怎么帮你穿上去的。”
程丹若:“……我信你,睡觉吧,很晚了。”
话音未落,衣襟就落入他之手。
“别扯。”她握住他的手,压低声音,“上次的坏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不扯,借用一下。”他像模像样地说,“四月的天,总不能真给你穿皮袍。”
程丹若不作声,暗暗使劲。
他也不撒手。
不大结实的床发出老朽的“吱呀”声。
程丹若的动作一顿,他也谨慎地停下了。
床恢复安静。
程丹若暗松口气,想捞回衣襟,却摸了个空。
“嘘。”他的手指按住她的嘴唇,呼吸就在耳畔,“天凉,我给你穿上。”
她提醒:“床会响。”
“放心。”
窗外蛙鸣阵阵,枭鸟发出古怪的啸声。
天地辽阔,月色朦胧。
这是北国美丽而静谧的夜晚。
程丹若歇了会儿,轻手轻脚地下床,提壶倒水在手帕上浸湿,擦拭手心。自己擦干净了,翻一面,抓着他的手指擦拭。
谢玄英觉得,她在做这些事时,有一种莫名的专注,是静谧又凛然的美,不由握住她的手,贴在颊边温存。
手背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程丹若顿了顿,才轻轻抽回手。
细风自窗缝间挤了进来,伴随着附近河流的哗哗水声,疑似哭咽。
谢玄英走到窗边,将两扇窗扉紧紧关实。
“睡吧。”他连搂带抱地把她塞进被窝,“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我呢。”
“我没有担心。”程丹若想,风声我又不怕,京城附近的山林也被砍伐殆尽,狼也不会有。
说到底,怕的都是人。
但现在好多了。她至少能确定,危险到来时,自己不会被独自丢下,而她也不再是从前任人欺凌的孤女了。
第一个十五年,用来安身立命。
下一个十五年,我能走到什么地步呢?
她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京城到山西非常近,不出十日,已在山西境内。
夜宿驿站时,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他们碰见了礼部的官员和出差的太监,近百人的队伍,将驿站塞得满满当当,差点腾不出空房间。
双方交流过后,才腾挪出一间院子,供谢玄英等人歇脚。
驿站也忙忙乱乱的,嘈杂得很。
程丹若十分奇怪,派人出去问了,才知道礼部和太监的奇特组合,为的是替皇帝采选秀女。
是的,虽然宫里有贵妃,有俏丽的丽嫔,敦良的庄嫔,温柔的顺嫔,但她们都没有生下子嗣。
皇帝“只好”继续采选全国良善之家的女子,充实后宫,努力造人。
程丹若进宫时间太短,没经历过,不由好奇地立在廊外瞧了两眼。这一瞧却看出稀奇来,怎么不止有妙龄女子,还有不少已婚妇人。
她问谢玄英:“那些人是谁?”
“被选中女子的父母。”他回答,“怎的,有认识的人?”
程丹若诧异:“还能让父母同行?”
谢玄英说:“早年采选,都是由司礼监相看后,父母自行送京,只是后来,民间总有逃选、替选之事,故由采选官护送入京,父母若有车资,亦可同行。”
“这些是山西的?”她问,“多少人啊?”
“二十多个。”谢玄英方才与人攀交情,已经打听过了,“这次只在长江以北挑选,兴许只有两三百人。”
“只有?”
“陛下慈和,先帝时,每每采选,至少千人。”谢玄英压低声音,“百姓深以为苦,每逢此事,家家着急嫁女。”
程丹若叹口气,真心实意道:“但愿陛下这次能心想事成。”
她原以为此事与己无关,然则傍晚时分,有人求到了她跟前。
玛瑙回禀道:“是一户姓何的娘子,说她家女儿昨儿被人暗算,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今天上吐下泻的,没法赶路,正到处求大夫呢。可公公不肯行方便,这里离县城又远,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只好找借住的客人求药。”
程丹若:“被人暗算?”
谢玄英拧眉:“司礼监相看女子,必要提前访其家眷,探其人品,若有争风吃醋的,绝不该入选。”
程丹若倒是无所谓:“母亲担忧女儿,捕风捉影也很正常,给她们两颗胶丸,说明用法。”
玛瑙应下。
谢玄英道:“真正疼爱子女的,巴不得就此落选呢。”
“我只知道,泄泻是会死人的。”救人举手之劳,程丹若全然没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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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的另一边,一间窄窄的小屋中。
何娘子喜滋滋地拿着药回去,进门就笑:“我的儿,咱们可算是遇着贵人了,瞧这是什么?”
她把药倒出来,啧啧称奇:“哎哟,这样子的药还真没见过,你快吃了。”
旁边的少女倒了水,递给床上躺着的女孩。
这生病的女孩也不过十五岁,面色苍白,眉梢淡淡,整个人恹恹的,然而即便如此,也遮掩不住出尘之貌。
“多谢表姐。”女孩柔柔道了声谢,这才将药吞下。
表姐轻轻拍着她的背,她岁数要长一些,比起花容月貌的女孩,样貌就不够出挑了。
何娘子还在说:“月娘,不是娘说,这回咱们是着了小人的道了,必是有人买通了厨娘,给你下套呢。哼,你选不上,她们还能选上?算命的说了,你是有福气的,今后一定会做娘娘。你瞧,这不是出门就遇见贵人了吗?”
她滔滔不绝,月娘却欲言又止,苦笑连连。
何娘子说了好一会儿,意犹未尽地看向替女儿掖被子的少女,又笑:“鸾娘,辛苦你这些天照顾,等将来月娘入了宫,叫她提携你,也送你一场富贵。”
第190章 交接中
驿站有大有小, 碰见大驿站,队伍自然要休整一番, 补充些东西。且马车奔波一路, 车轮必有损耗,要及时修理,糊窗的窗纱脏得不行, 也要换上新的。
程丹若清点了一遍物资, 忙到半夜才睡下。
第二天起晚了,草草梳洗就赶路。
赴任有时限, 她和谢玄英都不想迟到。
上马车时, 玛瑙却道:“夫人, 那便是何娘子。”
程丹若抬首, 瞧见一个精明相的妇人带着两个少女过来。女孩们垂着头, 模样腼腆,妇人却嚷嚷开了:“您的药可真灵,一吃就好了不少, 月娘, 来给贵人道个万福。”
又对程丹若道,“您可别见怪, 咱不是不想磕头,但我女儿是要伺候圣人的,给你叩头, 怕折了你的福气。”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跟着的两个少女“噗通”一下跪下了。
玛瑙的呵斥都在嘴边, 见状反倒憋住,看向程丹若。
程丹若道:“请起,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说罢,朝她们安抚地笑笑,便踩上脚蹬,钻进了马车。
何娘子被女儿扯着衣袖,只好道:“多谢您大人有大量,不同我们计较,将来——”
她脖子像是被掐住,瞪大眼睛,看向皱眉走来的谢玄英。
口中喃喃有词,“我滴乖乖,这……”
她犹豫一下,也跪下了。
谢玄英扫过她们,虽十分不虞,但见她们三个妇人,便忍住了火气,径直跳上车辕,钻进车厢,声音却恰好传到外头:“司礼监办事越来越没眼色了。”
里面,程丹若朝他摇摇头:“没事,走吧。”
马车驶出驿站,离何娘子三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谢玄英这才开口:“就你好脾气,这妇人如此猖狂蛮横,其女怎能入选?”
程丹若:“她生得漂亮。”
他一时哑然。
挑选秀女,说是要选良善之家的女儿,可人品家风不能当饭吃,皇帝也喜欢美貌的女子,而太监优先考虑,永远是皇帝的喜恶,非是后宫的安稳。
“不过看见你,她就知道收敛了。”她说。
谢玄英:“又拿我玩笑。”
程丹若转移话题:“还有几天路程?”
“我们在代州了,大概五天就能到大同。”谢玄英道。
“五天……”程丹若喃喃着,看向远方的山峦。
时隔九年,她又回到了这片土地。
旧日的记忆徐徐涌现,零碎的场景浮上心间。
谢玄英道:“和我说说你家里的事吧。”
“我的曾祖父是在大同驻守的士兵,来历不太清楚,反正在这里娶妻生子,一共生了三个儿子,我祖父是老二,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商人跑前跑后,买地做成仓库,听说那个时候,大同还是很热闹的。”
程丹若对家族的信息掌握不多,很多只是听家人零散地提及,故而疑惑:“以前大同开过互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