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东花厅的两间厢房,丫鬟和林妈妈就住的很宽敞了。
今日已晚,西花厅不收拾,只将东花厅的三间屋整理妥当,勉强能住下。
玛瑙点上蜡烛,手护着火焰,和她回禀:“按照夫人的吩咐,林妈妈带喜鹊、竹篱住在了西花厅,这边是我和梅韵姐姐、竹枝伺候着。”
“今天先住下,有什么缺漏的,明天叫人上街去买。”
程丹若说着,拿起筷子吃面。
竹枝提了热水过来,问:“夫人可要沐浴?”
“明天再说。”
梅韵打开箱笼,将她和谢玄英的衣物拿出来挂在衣架上,四下寻找:“熨斗放哪儿了?”
“在那边的箱子里。”玛瑙急急忙忙去找。
程丹若抓紧吃面,三下五除二吃掉,道:“炉子、水壶、熨斗都放这,我一会儿自己熨,你们也别忙活了,快去吃饭,早些休息。”
玛瑙等人犹豫片时,见她态度坚决,也知晓她是真心体谅,感激着应了。
谢玄英回来时,见到的就是她一个人在洗漱。
“你也太宠她们了。”他蹙眉。
“她们年纪和我也差不多,我命不好,也就是这样。”程丹若泼掉残水,“你吃过没有?”
谢玄英点点头。
她便给他倒了半盆热水:“过来洗脸。你早点休息。”
日常洗漱,谢玄英还能自理,将布巾放水里浸湿,捂在脸上片刻才擦拭,然则犹觉不足,干脆脱衣裳擦身。
屋里只有一盏灯,暗极了,程丹若移近蜡烛,再给他添了半盆水,顺手把面脂找出来。
转头,看见水沿着他脊背的肌肉滑下,蜿蜒滴落。
程丹若:“……”
她把蜡烛拿远点。
谢玄英擦完全身,总算消除了风尘仆仆的燥意,再一看布巾,果然有不少尘土的颜色,嫌恶地皱眉。
要不是丹娘发话让她们歇了,他肯定是要沐浴再睡。
现在只能对付一晚。
“我好了。”他坐到床沿,“歇吧。”
程丹若却用火钳夹出炉子里的炭,放到熨斗上,喝口水,均匀地喷开:“我熨下衣服,你睡吧。”
谢玄英不由看向她。
昏暗的烛光下,她将他的官袍摊平,用湿布裹住柄,小心地烫平褶皱。蜡烛淌下热泪,焰光蒙蒙,她的衣袂毛漠漠的,像是古画里的仕女。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纤瘦的背影,心脏一下变得柔软,好似一团刚摘下来的棉花,轻盈又蓬乱。
半晌,才道:“怎么亲自做这个?很晚了,睡吧。”
程丹若道:“快好了,你先睡。”
“明天让丫头做。”他下床去拉她,“你也累了,早点歇下。”
“她们早上事情那么多,哪有功夫,衣服起来就要穿的。”程丹若手上动作不停,口中时不时喷出细密的水雾,一寸寸熨平衣裳,“反正我明天不用早起,现在也不困。”
离开京城后,人生的道路骤然清晰。
虽然每天赶路很苦,身体也疲倦,但她的精神却一天比一天好,甚至还有点微微的兴奋。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目标清晰,脚踏实地的感觉了。
谢玄英见劝不动她,只好走过去:“我来帮你。”
“你赶紧睡吧,用不着你。”她赶人,“别碍手碍脚的。”
谢玄英被赶回床上,光晕朦胧,疲倦慢慢侵蚀身体。他摸摸被窝,冷的,便脱了衣裳睡进去,等她进来也暖和些。
然而,他昨天上午赶路,下午办事,晚上只睡了两三个时辰,今天也在忙碌接手的公务,体力尚可,精神却十分疲惫,靠在枕上看着她,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蜡烛烧至三分之一。
程丹若终于搞定了两人的衣服,将它们挂到架子上。
她吹灭蜡烛,钻进被窝,里头很暖和,舒服极了,就是床板不太舒服。
明天换一张床吧。她默默想着,闭眼培养睡意,少顷,想起匕首在药箱里,没放枕头下面。
匕首冷冰冰的手感,会让她在陌生的地方更有安全感,这里虽然是故乡,但陌生的府衙,陌生的床榻,都难免令她警惕,无法安眠。
去拿一下?可……她看着腰上的手臂,有点犹疑。
忙一天了,肯定很累,弄醒他就不好了。
算了吧。她按捺下冲动,翻了个身。
他的胸膛一起一伏,热热的暖意,她被这股蓬勃的力量安抚,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明天要打扫卫生,要熟悉一下环境,要把人都安排好……脑海中闪过一件件待办的事项,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
一夜好梦。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程丹若没有马上起床,又眯了十多分钟,才慢吞吞穿衣起身。
里头一有动静,玛瑙就端着水盆进来了,麻利地摆好手巾、牙刷和牙粉。
程丹若刷牙洗脸,头发不要她们梳,编成辫子盘成发髻,再戴上狄髻,别上一朵小小的金海棠花头簪。
不能经常洗头,这种东西真的很重要,尤其西北风沙大,罩住头发才干净。
穿好布袜子,套进鞋履,竹枝已经提了膳食进来。
早饭是街上买的,饼、刀削面、羊汤,非常本土化。
久违了。程丹若带着复杂的心情,坐下吃早点,顺便问:“三郎呢?”
“爷在前头。”玛瑙利索地收拾好床铺,“夫人,今天日头好,咱们是不是把该洗该晒的都拿出来理一理?”
程丹若点点头:“路上的衣裳拿出来洗晒,原先伺候的洗衣妇还在不在?多叫几个人,把该洗的都洗了——这事交给林妈妈去办。下午天暖和,你们轮班沐浴,要水就去小厨房提,我记得咱们这儿是有小厨房的吧?”
玛瑙道:“是,奴婢打听过了,外头有个大厨房,管府衙的膳食,咱们东花厅前面就是自己的小厨房,独咱们用。”
“好,这也方便了。”
程丹若匆忙吃过早饭,第一件事就是去小厨房,只要穿过东花厅再东边的门,转出夹道,旁边的小院子就是。
真近。她走进厨房,自家带来的厨娘忙福身:“夫人。”
“人手够吗?”程丹若看向灶台旁边的几个帮佣。
厨娘介绍:“这是原来的知府老爷雇的王娘子和姚娘子。”
她寻声看去。
王娘子年纪大些,圆滚滚的,姚娘子二十出头,面容秀丽。两人卷着袖子,头上包着布巾,朝她福身:“见过知府太太。”
程丹若仔细看了她们的双手,见还算干净,方才问:“你们月银多少?”
王娘子胆子大些,说:“我们两人都是二两,若做不过来,叫自家人帮忙,不多收钱。”
程丹若瞟了眼灶台后烧火的丫头,她瑟缩在柴火堆旁,吓得像只鹌鹑。
“先留着用两天。”她对三个厨娘说道,“我有我的规矩,做饭菜之前,必须洗手,方便后也必须用皂角洗两遍,生食和熟食不能用一个砧板,碗筷每次使用前都要用沸水烫过一刻钟。灶上要备着热水,所有人都不许喝生水。”
初到陌生的地方,很容易水土不服,要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真会要半条命。
“记住了吗?”程丹若问。
还是自家的厨娘胆大些:“奶奶放心,我都记住了。”
程丹若道:“我会派丫头检查,也会亲自过来,被我抓到——”
就开除你们。她这么想着,严厉地盯住她们。
厨娘们立即应下。
“是是,我们一定照办。”
“您就放心吧。”
交代完最要紧的吃,就该是住了。
后宅这么屁大点地方,完全不需要丫鬟跟随,程丹若里外检查了几遍,发现墙体结实,瓦片还算新,主屋因为常有人住,问题不大,就是略有些旧。
于是走到前头,叫住柏木:“你去街上打听打听,有没有做木匠的。”
柏木问:“夫人要买什么?”
“买张新床,十几两银子的架子床就行了,再买把醉翁椅,一张书案,几个新的浴桶和新的恭桶。”
柏木悉数记下,立马办事去。
程丹若揉揉额角,回屋收拾自己的实验器材。
上天保佑,不要碎了才好。
第192章 内外事
交接的前三天, 程丹若很忙。
不止要将衣食住行逐一安排妥当,还要留意奴婢和护卫们的健康。事实证明, 这非常有必要。
带来的两百余名护卫, 有好几个人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症状。
程丹若从行李里翻出“理脾却瘴汤”的大药包,一面叫人煮了马上吃,一面让人拿了方子再配。
丫鬟们也有些不适, 大同比京城更干燥, 手足干裂严重,不得不放下杂事, 去外头的脂粉铺子买了面脂, 厚厚涂抹手足才好。
还有一些做梦都想不到的意外。
比如, 厢房里进了老鼠, 咬坏了晾晒的衣服, 玛瑙早晨起来的时候,一只黄大仙从她眼前跑过,吓得她摔了一个跟头, 差点崴脚。
三个师爷中, 钱师爷熬夜算账,没料到这里早晚温差大, 着凉了,邢师爷翻看往年卷宗,路上被某位被告的家人堵在小巷, 马儿受惊,险些从马上掉下来。
程丹若又亲自操刀,给他们俩开药。
更奇葩的是, 她们晒的衣服太好,有个洗衣妇见钱眼开, 偷了林妈妈的一件绸缎衣裳,转头就去当铺当了三两银子。
林妈妈气得要死,揪着那婆子的头发,在院子里狠狠扇了她几个耳光。
就,离谱……
等家具更换完毕,墙体粉刷一新,窗户修补,洗衣妇、厨娘、帮佣和跑腿的筛选一遍,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了。
程丹若终于腾出手来,去前面找谢玄英。
府衙的结构除了最核心的三堂,还有很多过渡区域。
比如,三堂和二堂的中间,隔着一个类似于天井的隔院,北面是内宅门,东西两边各有一间屋,是专门留给师爷办公用的,若有孩童随任,也在此处跟随西席学习。
程丹若迈出后院的门时,几位师爷正在算账。
他们听见动静,朝门外看来,与路过的程丹若四目相对。
她友好且客气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邢师爷年纪最大,有点古板,皱眉道:“程夫人时常进出前衙,大人也不管管,成何体统?”
汤师爷和程丹若相识于山东蒙阴,跟随谢玄英也最久,十分淡定地回答:“程夫人原是圣人身边的尚宝女官。”
邢师爷:“女官是内廷……”
“行走于光明殿,与内阁的大人们也常照面。”汤师爷及时打断。
邢师爷:“……”
他今年三十九岁,只是秀才,在入靖海侯府前,跟随过别的武将,但武夫怎么能和文臣比呢?
内阁是文臣的终点,每个文人的梦想。
迄今为止,邢师爷还没有见过一位阁老。
他识趣地闭嘴了。
皇宫外朝都能走的人,走到知府前衙有什么问题?
一点问题都没有。
程丹若并不知道师爷们的心理活动。
她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打探一下大同目前的环境。
二堂的偏厅里,谢玄英正坐在书案后,伏案写信。
程丹若自来熟地进去,找到下首的椅子坐下:“给谁写?”
“家里和老师。”谢玄英头也没抬,“来得正好,母亲的信你写吧。”
程丹若很愿意分摊工作,给椅子掉个头,抢走他半个书案:“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