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非昔比,圣人不是滥杀残暴之辈,再请姨妹看顾,总不至于如此。”晏鸿之心里明镜似的,“她不是没有退路,真有万一,让她回家婚配就是。”
洪夫人翻白眼:“那都几岁了?只能给人做续弦。”
“凡事别说那么绝。”晏鸿之笑笑,转移话题,“对了,老二写信回来,说过几天就到家了……”
提起不在身边的二儿子,洪夫人马上忘记别的,咬牙切齿道:“这王八羔子,等他回来,我非打死他不可!”
“阿菁,那是亲儿子,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晏鸿之赶紧安抚老妻,“其他不说,再不娶妻,你我不知何年才能抱孙子。”
洪夫人沉默。
晏鸿之搂住她的肩头,低声道:“孩子大了,由他吧。”
“哼。”洪夫人轻哼两声,却没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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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大爷和大奶奶也在喁喁私语。
大奶奶颇为遗憾:“王家这样好的亲事!可惜了。”
晏大爷却赞赏:“齐大非偶,丹娘不慕王家富贵,确有几分骨气。”
“傻了些。”大奶奶看法不同,“妻凭夫贵,一旦成婚,她就是尚书孙媳,过往不究,如此拘泥出身,反倒小气。”
晏大爷又点头:“你所想亦有道理,只不过男婚女嫁,总要两厢情愿。丹娘既然不肯,便也罢了——你可不要去娘那里抱怨,一个姑娘家,用不了几分钱财。”
大奶奶道:“你放心,三妹只日常用度是公中的钱,其余皆是爹自己的私房。老人家乐意养她,我自无二话,不过可惜罢了。”
“哦?”
“那日王家宴会,人人草木皆兵,独她镇定。”疯狗吓人,大奶奶犹且记得当日情状,“老实同你说,我见了,既佩服,又觉得害怕。”
晏大爷不解:“为甚害怕?”
大奶奶摇摇头,难以道明其微妙:“说不好,反正如果是我,少不了回来魇上几日,她却连药都没熬一碗。”
“她出身边境,想来自幼胆大。”晏大爷随口安慰句,又转移话题,“岳母的身体可好些了?明日我陪你一道回去看看。”
大奶奶便抛下这茬,甜蜜道:“你当差呢,我自己去就好。”
“带些红参去。”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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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谢玄英坐在交椅中,借昏黄的灯光看《西厢记》。虽然这不是正经书,但只要不在老师面前看,躲房里瞅瞅也没什么,他还有一套名家绘制的《春闺幽梦》……咳!
他漫不经心地翻着,看到长亭一折,老夫人说“俺今日将莺莺与你,到京师休辱没了俺孩儿,挣揣一个状元回来者”,不由轻笑。
多简单的法子啊,他居然一直没想到。
还是丹娘聪慧,直指核心。
要玉成好事,苦求无用,不如挣一个金榜题名。
当然,女官考取不难,这只是开始。
“少爷。”松木轻手轻脚过来,剪亮烛心,“东西都收拾好了,明日就能回府。”
谢玄英点点头。临近年关,在老师家住上七、八日已是难得,不能再耽搁了。好在不虚此行,不仅丹娘的亲事峰回路转,他更是坚定心意,不复迷茫。
回家,也好。
总得把亲事给搅黄了。
“没你的事了。”他说,“去歇吧。”
“是。”松木退下,却在关门时忍不住抬头觑眼。
做长随的,对主人的敏感度高过所有。他不止一次地意识到,自江南而返,少爷愈发器重柏木。
到底是为什么呢?松木开动脑筋,琢磨了起来。
屋里,谢玄英打算再看两页,谁想随手一翻却是“绣鞋儿刚半拆,柳腰儿够一搦,羞答答不肯把头抬,只将鸳枕捱”,不敢再看,赶紧合拢,上床睡觉。
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崔莺莺……丹娘……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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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靖海侯府,谢玄英一下忙碌了起来。
过年事多,宴会、祭祀、朝贺……样样件件都能忙得人倒头就睡。皇帝的事情也不少,祭祖庆典都爱把他带在身边。
谢玄英忙得瘦了一圈。
柳氏亦然。作为侯府主母,天没亮就睁眼,天黑了还没结束,实在撑不住,干脆交出家务给大儿媳和二儿媳,叫她们俩互相制衡。
结果,莫大奶奶变成一尊菩萨,凡事都是“我听弟妹的”,荣二奶奶孝顺,事事都跑去询问柳氏,不敢自作主张。
气得柳氏咬牙切齿,和心腹妈妈倒苦水。
“一个庶长子,一个嫡长子,当年斗得乌鸡眼似的,现在好了,拿我当敌人。”
心腹妈妈说:“太太,大奶奶和二奶奶都不是个简单的。”
“当然不简单。”柳氏冷笑,“一个是老太太定的,一个是前头那个临死前选好的,都怕我这后来的在婚事上磋磨呢!”
心腹妈妈也觉棘手,思量半晌,才道:“太太,你原想着等三奶奶进门,把家事交给她,可三少爷的亲事一时半会儿没个准,不如先退一步。”
柳氏闭眼沉思,少时,缓缓道:“原想着许意娘进门,以她的手段,即便不能压制她们,也不至于落下风,如今……呵呵,罢了。”
她说:“明儿开始,就说我病了,一应家事交给她们二人,我要好生休养。”
结盟是吧?好。
侯府这么大的馅饼,我看你们能忍多久。
后宅局势悄然变化。
谢玄英一无所知。
没结婚的男人,只要没短吃穿用度,都不会在意后宅的权力变更。但柳氏的心腹妈妈心疼自家小姐,借送汤羹的机会,悄悄对他说了。
“太太心里也苦,那两个面上恭敬,私底下没少动心眼。”心腹妈妈道,“要是许家女进门就好了,太太也不必这么累。”
谢玄英挑眉。
“不必管大嫂二嫂。”他说,“让母亲好生休息。”
心腹妈妈试探:“说来,嘉宁郡主上门拜访的时候,太太倒是颇为高兴。”
谢玄英的政治神经被触动了:“嘉宁郡主?母亲遇到过她?几次?”
心腹妈妈以为他在意,笑着回答:“也就两次,一次是她上门拜访,感谢您在王家相助的事,还有一次是太后千秋,太太入宫朝贺,遇嘉宁郡主肩舆,郡主主动下轿相让。”
谢玄英的眉头顿时锁紧。
第71章 新岁至
嘉宁郡主和丰郡王, 是打着替太后庆生的旗号进京的。
腊月二十,皇太后千秋, 命妇入宫朝贺。皇帝举办家宴, 携妃嫔、公主等人为太后庆生。
后宫的事,和谢玄英毫无干系,之前也没兴趣打听。
但要打听, 也就是一会儿的事。
他在禁军上班, 人缘又好得过分。只要和人说话,基本上没人能招架住, 稀里糊涂地就说了一堆话, 回头还未觉不妥, 反而恨自己嘴巴笨, 美人都不笑一笑。
很快, 他就摸清了嘉宁郡主近日的动向。
自王家赏梅会的事故后,嘉宁郡主一下变得十分低调。平日不是陪太后礼佛,就是陪贵妃说话, 闲暇时去寺庙上香, 再不与臣僚有任何往来,非常安分。
这反而让谢玄英提高了警惕。
这女人不简单, 须小心。
相较而言,丰郡王近日的举动就有些急躁了。
不知道是不是担上了暗算的嫌疑,他频繁参加宴会, 明里暗里澄清自己还没见过嘉宁郡主,更不可能对她的爱宠做点什么。
别人信不信不好说,但这下, 他的目的已经人尽皆知了。
众臣都在观望皇帝的想法。
但皇帝毫无举措,一心过年。
宫廷的新年可是很热闹的, 这两天,天天燃放花炮,还在宫门口架起鳌山灯。这是灯中爱马仕,鳌山的名字就是与海上仙岛有关,是古人对仙境的想象。
今年的灯“高有十六丈,阔三百六十步”,有各式各样的场景,什么金龙绕柱,骑狮子白象的菩萨,亭台楼阁,飞瀑流水。
水可是真的流水,利用动力装置吸到顶端再流下,水花飞溅,映衬明艳灯火,奢侈富丽到极致。
谢玄英每天上班路过,都能看到灯变得更复杂精巧,待点亮之日,估计整个京城都会为之倾倒。
除此之外,皇帝还要给重臣亲眷发节礼钱。
谢玄英收到好些个金元宝,沉甸甸的,底部刻着“天下太平”的印。
正月初一,大宴群臣。
这顿是午饭,摆在奉天殿,内阁与尚书都是一人一桌,接下来就是两人一桌,四人一桌,六人一桌,八人一桌。
菜很难吃。
大部分都是吉祥菜,做得花团锦簇,其实不能吃,看看而已。能吃的都是炖得烂糊的蒸菜、炖菜,还有就是暖锅。但为好看,鸡鸭鱼肉都是整只,无处下筷,真吃了样子也不好看。
群臣基本上只吃点肉丝,喝碗汤,吃两口糕点,围观美人吃饭。
可惜美人一样没胃口。
等皇帝来了,大家就开始祝酒,你喝一轮,我喝一轮,不停拍马屁。
皇帝喝完两轮,点名让丰郡王、谢玄英和贵妃的侄子代喝。他们同属于皇帝的晚辈,没有亲儿子,只能让亲戚上了。
谢玄英喝了好几壶酒,回家就睡一下午,晚上草草吃过一些,头疼欲裂。
正月初二,外嫁的长姐与姑爷回娘家,免不了又要吃席,晚上是家宴,子孙拜父母长辈,继续敬酒。
过了三更天,回屋吐了一回,睡觉。
躺在床上头疼欲裂的时候,他真心实意地想:要是已经成亲就好了。她什么都不用做,像在嘉祥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给我一碗热水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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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倒是觉得,今年的春节过得十分有意义。
她不必伺候重病的老人,大多数时间可以窝在屋里读书,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清净感。偶尔被洪夫人叫去见客,拿份见面礼,陪着说会儿话就好。
小年夜,晏二回来了。
他没有做官,只考了举人,大部分时间跟着老师勘察黄河水文,寻找解决黄河水患的法子。
天心寺时,晏鸿之说有一好友爱算数,就是晏二的老师何硕。此人极其擅长数学水利,为工部都水司员外郎,专门治理黄河。
因为常年在外奔波,风吹日晒,晏二不同于晏大爷的文质彬彬,皮肤黝黑,行事粗爽,见到她就笑出白牙:“竟不知家里多了个妹子,没准备见面礼。”
他想想,让小厮取来象牙做的算筹:“妹妹拿去玩。”
程丹若道谢接了。
晏鸿之道:“这次又带了一堆东西回来算?”
晏二叹口气,说:“今年秋汛,又有好些地方遭灾。老师已准备上奏,请求开春重修堤坝,若能成,我便和老师同去。”
晏大:“户部没那么多钱。”
晏二冷笑:“有什么比治河更重要?太后千秋?”
晏鸿之捂住额头,头痛,朝洪夫人使眼色。
洪夫人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开春前你就成婚吧,之后要去哪里,我们都不管你。”
晏二猛地起身,抱拳道:“母亲,儿子说过,若不能娶韩家娘子,宁可终身不娶!”
洪夫人额角青筋乱跳:“韩家娘子?那是赵家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