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要抵御外敌,尤其是北方的胡虏,同时要教化境内的蛮夷,使其改土归流。
此外,要兴修水利,发展农桑,君主带头节俭,不要搞奢华之风,纠正民间越来越浮夸的风气。
这份卷子答得好,关键就在于全面,且辞藻优美,皆有出处,是一篇完美的命题作文。
第二名呢,答得就不是全,而是精细。他重点强调了农桑是国本,从这一点发展开来,讨论要如何发展农业,怎么修水利设施,怎么挑良种,并说明沿海一带出现了番薯,量大管饱,建议广泛种植。
皇帝听着就露出笑容。
言之有物,一看就是个干实事的。
第三名,谢玄英。
他认为百姓心里是有从善忠君的本能,通过教导,百姓就能知道,每个人都能忠君报国,军士厮杀是报国,农民种地是报国。也就是说,知晓自己行为的意义,再去做事,而不是让他们浑浑噩噩地做,空生怨怼。
同时,官员也要考虑到百姓的不易,做决定都要谨慎,不能为自己谋私利,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切切实实地做事,提升百姓的生活质量。这样,百姓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做,官员指导他们该如何做,世界就能变得美好了。
“内阁思虑周全。”皇帝说,“就这么办吧。”
李首辅松口气,他就怕皇帝因为私人喜好,非要让谢玄英做状元。
他的卷子可是典型的心学论调,一旦流出去,民间从心学的士子会更多。
“臣遵旨。”
第78章 深宫难
一甲第三名, 就是探花,素来选样貌端正之辈。而谢玄英无疑更名副其实, 直接将探花的颜值水平拉到天花板。
有人为此作诗:
春日春衣上春榜, 簪花骑马过乌巷。
长安花有三千重,占尽芳菲是谢郎。
没几日,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靖海侯府被恭贺淹没了, 道贺之人络绎不绝。府中摆出席面, 大宴宾客,车马三日不绝, 连乞丐都知道恭贺, 然后拿走赏钱吃酒。
谢玄英躲到老师家里, 假装与己无关。
但逃得过吃席, 逃不过上班。
惯例, 新科进士入宫谢恩后,就可以授官了。状元、榜眼、探花入翰林,为翰林院编修, 从六品。
这份工作的日常内容, 就是帮皇帝起草诰敕,修修史书什么的, 非常灵活。
比如状元和榜眼,他们就被丢去修书了,只要耐得住性子, 有所建树,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毕竟,非翰林不入内阁。
谢玄英……除了日常的警卫工作, 又加了一重职务。
轮到他的时候,跟在皇帝身边起草文书。
文武双职, 干两份活,领三种工资,一个月三十天,二十天在宫里。
剩下的十天,要去翰林院和同事们社交,在宿卫与侍卫们比武,外出与同年的进士结交。
这时候,他反而庆幸不曾成婚,否则每日早出晚归,回家倒头就睡,完全不是他心目中琴瑟和鸣的婚后生活。
而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全力以赴,成果斐然。
文人圈层彻底向他打开了大门。
过去,众臣虽然欣赏他,甚至王尚书非常渴望将孙女嫁给他,他也是勋贵,是武将,与文臣终究隔了一层纱。
但考中进士,就获得了文臣的认可。他的升迁途径一下扩展为两条,既能担任武职,镇守一方,也能担任文职,经营一地。
这就是文武出身最大的区别,文臣可以任武职,却没有武官担任文职的规矩。
不过,比起多从底层提拔而来的武官,文臣的派系要复杂很多。
同年、同乡、同门。
师徒、地域、利益。
谢玄英目前最旗帜鲜明的关系,就在晏鸿之。师兄们就是他天然的盟友,而李悟的弟子不止晏鸿之一人。
翰林院的一个侍读,就是李悟又一弟子的再传弟子。他对谢玄英无比和善,手把手教他怎么工作,并告知翰林院目前的派系,要他小心某某人。
当然了,派系斗争虽然复杂,却和他暂时没有关系。哪怕去年斗得很厉害的王尚书和许尚书,也暂时偃旗息鼓。
一件更牵动朝臣的事,到来了。
四月中,藩王子女入京。
*
都说深宫寂寞,那是真的寂寞。
清宫剧里的精彩剧情是不存在的,妃嫔们别说下毒陷害,谁出言不逊,和人拌嘴吵架,也会被女官劝解。每个月逢三还要上课,学习女四书。
宫女也好,妃嫔也罢,日常都只能礼佛、下棋、女红。今天你用纸做出栩栩如生的插花,明日我衣服上多搞几道裙褶。
懂诗文的女子,倒是还能做两首诗,形容一下自己枯燥无聊的内廷日常。
比如,四月已经有樱桃,大家就开始写樱桃诗。王咏絮的诗作惊艳后宫,贵妃特赐半篓樱桃。
假如后宫有热搜,这事就在头条挂了三天,其无趣程度可见一斑。
这样的生活,确实容易将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大,惹来争执。但宫规森严,大家真的就只是吵吵嘴,扯扯头花,旁人再嫉妒王咏絮,也不过背后说两句“有个好祖父”而已。
妃嫔就更难搞事了。
女官们经常会教育宫人,先帝时期,宫婢为妃嫔争宠,结果呢?妃嫔自缢,宫婢全部处死,还要连累宫外的家人,所以,服侍主人要尽心竭力,平时要及时劝导妃嫔安分守己,不能争风吃醋,以过去的贤德女子为榜样,等等。
一言以蔽之,皇宫是一个极其压抑的地方。
程丹若曾畏惧过,生怕自己无法习惯宫廷,抑郁到死。
但很奇怪,她居然非常适应宫廷生活。
每天睁眼就洗漱上班,去安乐堂蹲办公室。
有病人看病,没病人学习。
最近的学习重点是辨认药材。这大概是在司药最大的福利,什么药材都有,能一样一样上手,辨认气味颜色,与课本中的知识相对照,弄明白什么样的药材更好更优质。
教她的人就是掌药,且不藏私,直接带她去药库,问什么讲什么。
不是程丹若小人之心,实在是有点奇怪。
后宫如职场,不想被替代,就得有自己的看家本事。
但很快,她就发现掌药不是个例。
二十八日,宫廷习俗,吃新麦穗煮的面条,名叫“稔转”。
当天,程丹若在安乐堂看病,有个宫女来月事如血崩,吓坏了同伴,连拖带拽地将她送来安乐堂。
青春期的少女月经过多,放现代看,可能是功血(功能失调性子宫出血),病因和下丘脑垂体有关,需要做各种妇科检查。
但……没有啊。
一无所有。
只能按照中医的思路去治疗。
程丹若正在把脉,辨认是气虚、血瘀、血热的哪一种,有宦官提着食盒来了,满面赔笑:“程姑姑好,今朝二十八,吃稔转。”
把脉不比机器精准,需要全神贯注感受指下的脉搏。她顾不得寒暄,朝他点了点头,专心搭脉。
小宦官也不走,等到她诊脉完,才打开食盒,笑眯眯地说:“不知道姑姑喜欢什么口味,有白糖、红糖和蜂蜜的。”
程丹若讶异地看去,只见食盒中是一碗去了壳,碾成细条的炒麦米,旁边三个小罐子,分别放着调味儿的东西,还有两样分例外的点心。
她开门见山:“你有什么事吗?”
小宦官支支吾吾地说:“我经常肚子疼……”
“很多病都可能是肚子疼。”她说,“坐下吧,给你诊个脉。”
又问他几岁,在哪里工作,什么时候开始疼,具体肚子的哪个地方疼,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他说自己十二岁,七岁就被送进宫了,在尚膳监做事,疼有一个多月了,就是肚脐周围,而且……大便的时候好像看到过虫子。
程丹若叹气:“蛔虫病,给你开个乌梅丸吧。”
然而,乌梅丸容易开,司药的库房却没有成药。
这个部门本来只是管后妃药方脉案的地方,库房里的药材并不多,以红花、生姜、人参、当归之类的固元补气类药材为主,如今虽然药材多了,却仍然没有药丸类的药品。
因为,没人做。
御药房也没有,只有太医院有。
“罢了。”程丹若许久不曾动手制药,也手痒,“明儿再来,我晚上做一些。”
“姑姑慈悲!”小宦官又惊又喜,跪下给她磕了两个头。
程丹若:“……倒也不必。”
于是下午,她先给月经过多的宫婢施针,止住血,再开安冲汤,让她回去煎药喝下,多多休息。
再去库房拿药,做乌梅丸。
药方为:乌梅肉、花椒、细辛、黄连、黄柏、干姜、附子、桂枝、人参、当归。
药材倒是都有,只有人参贵了点。但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药性流失的人参,甚至只要拿得不多,完全可以直接拿。
程丹若用的是分给她的份额。
这东西制作极其简单,磨粉过筛,用水和丸,不用蜜,成本太高了。
感谢之前晏鸿之的香道培训,她做得愈发得心应手。
第二天,小宦官提着食盒,忐忑地过来拿药。
程丹若给他一个小瓶子:“一次一颗,早晚两次。”
小宦官喜不自胜,又局促:“不知要多少银钱?”
“吃了你的东西,不收钱了。”她生怕他再跪下磕头,冷冰冰道,“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多谢姑姑!”
小宦官拿着药跑了。
他叫小果子,如前文所说,是尚膳监的宦官。而尚膳监的职能就是后世较为熟悉的御膳房,负责皇帝的饮食。
这是一个庞大的部门,和宫廷的其他部门,都有密切且频繁的往来。
简而言之,消息传得特别快。
小果子连吃三天乌梅丸,果然打掉了一些蛔虫。他喜不自胜,闲来没事就和人念叨,膳房的大太监小宦官虽然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却也知晓,内廷有个女医会看病。
而在内廷,程丹若已经有些名声了。
平时行走宫内,已经会有小宫婢向她示好,叫她“程姑姑”,语气热切,好像她不是最低品阶的女史,而是尚宫。
听来不可思议,事实却真有这么荒诞。
因为,宫人看病实在太难了。
按祖制,宫嫔以下生病,医者不能入宫,以证取药。
意思是说,只有嫔以上的妃子能够让太医进宫看病,位份低的妃嫔和宫人们只能说症状,然后到司药去拿药吃。四舍五入,等于生病去药房,让药剂师给你提供药物。
当然,规矩是死的,倘若有皇帝的额外准许,也可以得到医生诊治,一般就是外面的女医或者懂医术的太监(他们平时只给后妃看病),太医想都不要想。
但无论有多少种特例,终归是特例,少数人群才能享有。
绝大部分的宫人就是自己吃药,听天由命。
常言道,时势造英雄,平台何尝不是呢?
在外头,哪怕平头百姓,也会优先选择药房的老大夫,可皇宫这么个富贵至极的地方,近万宫人只有程丹若一个选择。
程丹若为此振奋,亦为之怜悯。
她考虑几天,问吉秋:“你要不要跟我学医?”
吉秋毫不犹豫地答应:“请姑姑教我。”
后宫落锁早,夜间,宫人有大把的时间消遣,最受欢迎的是下棋,不费眼睛又能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