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能!”樊节眉毛一竖,耿直地道,“我说二十年能治,就一定能治好,我不是乱说话的。可是你……”
令荀一笑:“那在下就静候佳音了。”
“荒唐!”老头儿听不下去地呵斥。
他难得下山一趟,想不到多年过去,凡人还是这般荒唐,宁可相信好听的鬼话,也不愿意面对残酷的现实。
“你这白发小子,大言不惭,又轻许下这等不负责任的承诺,如何做我百炼宗弟子?”百里大宗生气地道,“叫孙曜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收徒的。”
“老人家,可否听我一言?”阮青梅忍不住道,“我二人昨夜无端遭遇魔族,九大宗弟子分明在场,却只知道争功,只有樊师兄给我们指点出路;我们来云里馆求医,接引弟子冷嘲热讽赶我们走,连您这样的宗师也不愿意出手,整个云里馆只有樊节师兄为我们奔波,您却要骂他‘大言不惭’,‘不负责任’。”
阮青梅摇头:“要我看,樊师兄才是最负责的‘人’。”
不像门口那些,仙还没成,人却先不做了。
“——逆徒!你这逆徒,还不住口!”
一声怒斥自院中传来。
阮青梅看去,是个方脸修士,身后引着一众一看就是前辈大能的高人,面上皆有愤愤之色。
众人先是见过百里大宗师,而后,那方脸修士转身训斥道:“樊节,还不给师祖赔罪!”
樊节原本就跪着,闻言立即扎实地给老头儿又磕了个头:“师祖我错了。”
百里大宗师:“……”
他差的是这一个头吗?感情他这个师祖说了半天,比不上别人一句话?
老头儿转身面向方脸修士:“你又是何人?”
那方脸修士一愣:“师父,我是孙曜呀。”
“孙曜?你就是孙曜?”老头儿一脸纠结,努力回忆起记忆中那个奶娃娃,“吾徒,你怎么长这样了?”
修士十分激动,伏地道:“孙曜不孝,二十五年没见过师父了,难怪师父记不得徒儿长相。”
“呃,起来吧,是老夫不让你等去拜见,不怪你们。”
——算了,百里大宗想,炼出的丹是圆的就行了,脸方一些不碍事。
阮青梅看着人越来越多,有些不耐烦和他们耗下去,道:“老宗师,你的徒子徒孙都来了,现在怎样,是要仗势欺人吗?”
“分明是你们到云里馆无理取闹。”先前的接引弟子也在其中,指责道,“樊节,你怎敢帮着外人冒犯师祖,简直罪大恶极!”
“我不曾冒犯师祖,”樊节从头到尾都没有站起来过,一直跪着,一脸正色,“我只是和师祖探讨……”
“你配吗?你入门五年,刚刚筑基,有什么资格与师祖争执?”
“我……”
“樊节,”方脸师父孙曜又呵斥了一声,“你犯下如此大错,还敢顶嘴?认错。”
“师祖我错了,师父我错了。”樊节“扑通”、“扑通”又磕了两个头。
孙曜转头就对老宗师赔笑道:“师父,樊节入门不久,念在他知错,不如就给他一个机会?”
那弟子犹不甘心:“孙师叔,樊节犯下如此大错,你却轻轻揭过,未免也太——”
“放肆,”孙曜脸色一黑,“我与大师父说话,你个小辈也敢插嘴,你师父是哪位,便是如此叫你规矩的?”
另一位修士脸一黑,讥讽道:“孙曜师弟,是你徒弟犯了错,倒也不必指桑骂槐……”
“都给老夫住口!”
老者一怒,一掌排向门外石狮,石头应声碎裂,发出巨响,“玄丹境”王者,威压摄人,连阮青梅都退后了两步,心口跳个不停。
百炼宗众人齐齐一跪:“师祖/师父/大宗师息怒!”
“一群丢人现眼的东西。”百里大宗心中深深的失望。
曾几何时,最团结、最没有尔虞我诈、全宗上下一心钻研丹道的百炼宗也变成这样了,变得俗不可耐,师兄弟之间争锋斗狠,徒弟之间拉帮结派,还抱团排挤新人。他曾劝祈云琉整顿琅华宗宗规,洗洗门内攀比的风气,如今看百炼宗竟也没什么区别。
老者在心中叹气,指着其中一个弟子:“小百里,你来。”
一直未说话的另一位“百里宗师”上前,恭谨地道:“师父。”
“我这趟来,是要取一株木兰串儿,你去库房取了,送往禳星台,有人等着用。”
“是,弟子这就去办。”刚刚下了讲堂的小百里宗师手里还捧着两本讲义,听闻师父吩咐,二话不说离去。似乎对于他如今这样的身份,师父却命他跑腿这件事,非但没有不满,还甘之如饴。
把正事吩咐给了最靠谱的弟子后,老百里宗师回过头,问令荀:“你当真信得过这小子?”
令荀颔首,说了声“是”。
“好,”老者道,“你两个小儿都有这胆子,老夫也不吝惜给你们上一课。老夫就给他二十年,二十年后,年轻人,你带着你的修为来禳星台,我倒要看看,这小子的‘医道’能把你治成什么样。”
樊节立即叩首;“谢师祖。”
阮青梅却不觉得这事有这么简单,她道:“既如此,晚辈也有个不情之请。老宗师可否约束一下门内弟子,今后不可苛刻樊节师兄。他为我二人出头,要说不敬也是我二人的锅,你不能等我们这些外人走了,就拿他这个自己人出气。”
“小姑娘倒也仗义,”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又哼道:“不过,老夫的徒孙,老夫自会教导,用不着别人抱不平。樊节,听好,日后若有人敢苛刻你,为难你,让你在宗门待不下去,不必多言,来禳星台找老夫。”
“还有那个谁……对,孙曜,你去想办法,给你徒弟这少白头治一治。年纪轻轻,什么样子?你当师父的,连徒弟都护不住,让他在宗门内都被欺负去,丢不丢脸!”
禁止解不了,连个头发都治不黑,百炼宗的脸都在外人面前丢尽了!
“弟子知错!”孙曜忙道。
众人听老宗师允许樊节去禳星台,都吃了一惊,心思百转地猜测师祖难道是要让樊节这小子入内门?这小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孙曜拍了因祸得福的傻徒弟一下:“还不谢过师祖?”
“谢过师祖!”樊节磕头根本不过脑,师父让他磕就磕,麻利得很。
“不必谢得太早,”老者冷笑道,“二十年后,若你说到做到,老夫提你入内门亲传,若做不到——收拾包袱,滚蛋!百炼宗容不下这样好高骛远,信口开河之人。老夫也要提醒你一句,我百炼宗赶出去的人,想来也不会有别的宗门敢要你!”
老者环视在场众人,宗师威压尽显,众人不敢作声。
令荀想要说话,阮青梅却按住他手腕。
“二狗哥哥,没事。”
她看得出来,这位老宗师是说到做到之人,也是真的想给樊节一个机会。
别人也许会被吓住,这位未来的“樊神医”可不会。
有了老宗师这一番保证,他以后至少在资源问题上不至于受欺凌,这样一来,也许用不了多久,他连当年无法解开的毒药也能解开,也算全了前世的心愿。
……
等到众人散去,樊节一脸懵逼地面对二人,根本想不通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
“真对不住啊,没帮上忙,还给你们惹了麻烦。”他诚心诚意地道歉。
阮青梅哭笑不得:“怎么看,都是我们给你惹麻烦了吧。”
“不,我师父都说了,因为你们,我才因祸得福。”
师父其实对他很好的,所以师父说的,肯定是真的。
樊节依旧挠头:“总之,谢谢你们信我。我真的没有说大话,令荀兄弟的‘禁制’我可以解,只是现在我修为还不够。”
“我相信你。”令荀笑道。
“那你也不要太相信我,如果以后遇到厉害的人,还是要求一求。天外有天,总还会有更厉害的人。”樊节实心眼儿地叮嘱。
“你够厉害了!”阮青梅忍俊,“你让你们丹修界的泰山北斗都无话可说,还不厉害?我有预感,你以后会让他们大吃一惊。”
樊节一笑,又露出一颗虎牙:“托你吉言。”
“也托你吉言。”令荀再度致谢。
离开云里馆后,阮青梅观察令荀的表情,见他眉心舒展,这一番受挫后,心情好像反而比早上好了。
“二狗哥哥,那位老宗师的话,你不难过吗?”阮青梅虽然也很相信樊节,但是老百里宗师的话,也让人忧心。
不知道这些事,前几世的二狗子经历过没有,又是怎么以凡人之躯活到结局的。
印象中,每一次的结局CG里,令荀都披着一件黑色的袍子,披散着头发,神情清冷孤峻,和眼下温若春水的少年判若两人。
熬过了天灾人祸,活过了神州倾覆,他亦不觉得庆幸,只是麻木地注视着一片狼藉的大地,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寻找,满目怆然。
“说一点没有是骗人的。”令荀说。
“只是冷静下来后,我突然发觉我并不怕不能修行,我本就是个凡人,如今也不过就是回到原点。”他释然道,“原本就不是我的,没什么可惜。”
那只不过是被她牵着手,做了一个飞天的美梦罢了。
阮青梅却没听懂:“那你现在怕什么?”
“我怕的是……”令荀看看阮青梅,一笑,眉眼点染春风,“你猜?”
阮青梅皱眉。
二狗子,怪怪的。
从云里馆离开已是正午,阮青梅担心令荀身体不适,想要回客栈休息,令荀却说客房闷不透气,还不如在外面坐坐。
令荀问:“对了,你的稿子修改的如何了?”
阮青梅垂首,心里不是滋味儿。
“都这时候了,你还记挂着这些小事。”
令荀笑说:“这怎么是小事,我们来鸾都本就是为了这事啊。”
——明明你来鸾都还有别的事。
阮青梅差点就问出口,他之前到底为什么突然气息大乱,为何会被一场会刺激至此,可这会儿见令荀温和的眉眼,她突然有点害怕打破这份宁静。
如果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平衡”,好不容易和心中的痛苦达成了和解,那么她此时复又提问,不是戳他伤口吗?
不能问,这事二狗子只要不提,她就不能问。
系统突然道:“亲呐,我好感动,你居然能想到这一点。”
它的宿主成熟了,长大了,不再是个只会薅羊毛的钢铁直女了。
早有这份情商,何至于集齐三十五个BE。
提到这事,阮青梅就又郁闷了。
“小游,我不觉得奇怪吗?”
系统:?
“从今天早上起,二狗子看我的眼神就不一样。他好像爱上我了,不,他应该深爱我了,爱到如果我现在抛弃他,他就原地疯魔的程度。可你看面板的好感度,这合理吗?这数字配得上二狗子对我刻骨铭心的真情吗?你这统计绝对出BUG了你快报修!”
那干巴巴的三点好感度,她自己看了都寒碜。
系统:“亲呐,首先这是开荒线,我也没有数据可以对比,但是系统从未出过错,所以说有没有可能,是你的错觉?”
阮青梅:……破系统!
不想再沉溺于刚才的糟心事,阮青梅挽着令荀的胳膊,指着前面:“二狗哥哥,那边人多,我们去看看是不是说书的。”
云里馆距离他们住的地方本来就不远,只是中间隔了一跳热闹的街巷。
阮青梅挤进人群,只扫了一眼之后,二话不说退了出来。
“二狗哥哥,我不看了,我们走!”
令荀一怔:“怎么?”
阮青梅最爱热闹,刚才还兴致勃勃,怎么会看一眼就要走?
阮青梅支支吾吾了一会儿,道:“我答应过二狗哥哥,不再赌了。”
令荀失笑,说道:“大街上哪儿来的赌博一说,商家的小花样儿,不必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