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客船驶出河道并入江流,看着眼前这一片茫茫江景,明黛只觉得自己的胸襟也慢慢变得开阔起来。
“剑者,侠也。”她沉声说道。
“你们都是出身苦难的孩子,想必应该比我更明白这句话的重要性。”
“身为青山峰的剑修,须以帮扶弱小、铲奸除恶为己任。既然是为人民服务,又怎么能拿群众一针一线呢?”
明黛摇摇头,老神在在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几个啊,思想觉悟还是不够高。”
云时沉默片刻:“……师叔你说得对,但我想你们都误会了,我刚才想说的其实是那个储物袋。”
东西还回去他完全没意见,毕竟就像师叔说的那样,他们是从百姓家里走出来的孩子,知道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有多不容易——
但一个储物袋可值不少灵石呢!
他们青山峰的日子过得也很不容易啊!
明黛顿时身形一僵。
完蛋,她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但不管怎么说,当着徒弟们的面,也不能太丢脸了。
于是明黛轻咳一声,强装淡定地说:“不慌,还有好几个。多谢提醒,师叔下次吸取教训便是……”
于是几人又才把小脑袋缩了回去。
谢惊安见状觉得有些好笑。
他站在客船的另一侧,身子斜倚在船舱上,目光遥遥地望着远方江面,唇角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我还以为你会找些其他理由搪塞过去呢。”
明黛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么说?”
谢惊安:“毕竟通常情况下,大多数师长都不会愿意在弟子面前作出任何有损自己威严的事。”
更何况是承认过错。
明黛想也不想地说:“那岂不是带坏小孩儿?”
再说了,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些弟子虽然年纪小,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他们比大多数成年人都还要敏感得多。
这种时候,谎言一旦被识破,反而更加容易失去威信。
可惜许多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点。
思想开放的现代尚且如此,更别提长幼尊卑极度盛行的古代世界了。
江风阴冷,吹得人有些发凉。
谢惊安低头看她,眼中微光闪烁:“唐长老竟是这样想的?”
难得碰上有人和自己聊这些,明黛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她说:“在我看来,所谓教书育人,教书其实只是第一步,育人才是最终目的。人无完人,更何况我。所以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身为师长,若是连这点小事都不能以身作则,那又怎么能教好学生呢?”
谢惊安感慨:“是某狭隘了。”
“唐长老深明大义,思想觉悟果然够高。”
明黛没想到他学话学得这么快,陡然听见思想觉悟几个字,差点呛住:“……惭愧惭愧,我也就是嘴上说得厉害而已。人嘛,总是有那么点劣性根的。”
比如青山峰睡懒觉大赛第一名非她莫属。
她顿了顿,又问:“说起来,有件事我其实挺好奇的,但涉及到修行,也不知道方不方便问……”
谢惊安:“唐长老但说无妨。”
见他这么说,明黛便也不客气了,开门见山地问:“你们乐修的武器五花八门的,那平时一般都怎么教习呢?”
谢惊安以为她会问自己的修为,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没想到最后问的却是这个。
他愣了一下才笑道:“你想问的是宗门教习吧?”
明黛轻咳一声,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确实比较好奇这种情况一般是怎样教的。若是谢道友不方便的话,不回答也没关系。”
在原主的记忆当中,妙音门这些年来一直处于半隐世的状态,其中情况,外界很少有人了解。
明黛问的这个问题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宽泛简单,但多多少少都有打探情报的嫌疑。
谢惊安:“无碍。倒也不是大秘密。”
“正如你所说,乐修武器种类繁多,但实际上修行起来也并没有那么复杂。”
他靠在船舱上,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目光遥遥地望着远方水天一线的地方,像是渐渐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大抵同剑修一样,先是识谱、而后辨音。再之后便是接触各种各样的乐器,和日复一日的练习。”
“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炼制本命武器的时机会比其他修士都要早上一些。等到本命武器炼制之后,便很少再碰其他的乐器。”
“那拜师呢?需要专业对口吗?”
“专业对口?”
“呃,我是说,是得师生都是同样的乐器吗?或者不一样也行?”
“……这个倒是并没有硬性要求。”
毕竟,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师徒不过只是个名头,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偶尔一两次的指点便已经是施舍,乐器是否相同,根本不影响什么。
除此之外,也有极少数的全才,根本不依赖于某一特定物件,无论什么东西拿上手,都能变成意想不到的武器。
一想到这,谢惊安的视线再度落在了明黛的身上,心中不由得想:从某种角度来讲,她其实也一样。
……
两个时辰后,小船总算行至江州。
这里是启玄镇附近最大的城市,同时也是整个片区的交通枢纽。
之后谢惊安打算一路向南,带着那噬魂幡返回南苍境。
一行人并不顺路,只好就此别过。
因为有所依托,所以明黛下船多送了他几步,几个小徒弟则坐在船上等她回来。趁着天色还早,之后他们还要继续出发。
码头上热闹,甚至还有人特意凑过来询问买卖,徐岷玉一大早就被那酱板鸭勾走了魂,这会儿早就饿的不行了。
“来几份烧饼!”
“小公子要几份?”
徐岷玉转头看向船舱里的其他人:“你们吃几份?”
李拾月有些晕船,这会儿正靠在奇安身上休息,神色恹恹的,连眼睛都不太想睁:“我要一份就够了。”
奇安甩了两下尾巴,意思是他要两份。
云时……云时没反应。
他正从蓬船的另一头盯着岸上瞧。
徐岷玉喊了他两声没答应,便凑过去打量:“师兄你看什么呢?”
云时惊醒:“……没什么。”
徐岷玉:“那你要不要烧饼?”
云时:“不用了,我不饿。”
徐岷玉:“还是买一份吧,万一一会儿就饿了呢。我给师叔也喊一份……老板,八份烧饼!”
“好嘞!”
岸上的小贩回头取饼去了,徐岷玉凑回云时身边,嘿嘿坏笑:“师兄,我看到了,你在看师叔和谢前辈。”
“你说,咱们师叔是不是要有道侣了?”
“别乱说。”
“这怎么会是乱说呢!”
徐岷玉一本正经道:“男修女修如果牵了手就会结为道侣,话本子里都是这么演的——虽然他们也没牵手就是了……不过我听说咱们师叔好像还有个未婚夫?”
短短几句话,徐岷玉的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一出大戏,听得云时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偏偏徐岷玉还兴致勃勃地问:“你们觉得师叔会选哪个?”
于是云时忍不住了。
“徐岷玉。”
“啊?”
“没事做就写作业去!”
“先选一个嘛!难道你们就一点儿都不好奇?”徐岷玉不依不饶,又转头去问李拾月,“师姐,你说呢?”
李拾月本来身体就不怎么舒服,听着他这话更嫌烦了,正想说他“幼稚”,却听见云时抿着唇,从嘴里挤出一道声音:“……反正不是谢前辈。”
李拾月:师兄???
徐岷玉:“啊,为啥?”
他觉得谢前辈挺好的呀,性格又温柔、长相也很好看,最重要的是实力不错!
如果他是师叔的话,他肯定愿意,这样就可以天天切磋打架了!多好呀!
云时的唇抿得更紧了:“……没有为什么。”
见徐岷玉还想再说,他连忙警告道:“你再乱说话,我就把你一顿饭吃三个烧饼不放屁的事告诉所有人。”
“……”
徐岷玉:他吃三个烧饼和不放屁有什么关系??
不过正好外头老板在喊“烧饼来了”,徐岷玉便转头去拿烧饼去了。李拾月见状也懒得再开口,继续靠在奇安身上闭目休息。
船舱里再度安静下来,云时独自靠坐在船上,内心却莫名有些烦躁不安。
他不太喜欢谢前辈看师叔的眼神。
就像……在看另一个人似的。
第77章 ◎合欢宗。◎
明黛估摸着几个小弟子坐了这么久的船应该都饿了,于是送走谢惊安以后,她又去买了几份热腾腾的吃食。
结果回到船上一瞧,却发现几个弟子已经早早地吃上了,但不知为何,几人之间的气氛竟莫名有些微妙。
行船的渔夫估摸着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吃过了东西,这会儿正大声同人攀谈着。江州地界就这么大,周围码头都是相熟的人,一众大老爷们聊得热火朝天。
而在那热闹背后,徐珉玉一个人盘腿坐在船头上大口大口地啃着烧饼,愤懑的样子像是在赌气。
在他身后不远处,靠近船舱门口坐的则是拾月和奇安,后者没有手只有爪子,根本拿不住那烧饼,拾月只好将饼撕成一小块小块地喂给他。
再远一点的地方则是云时。
经过明黛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照顾,原本瘦削黝黑的少年在不知不觉间长了些肉,脸上的轮廓也开始慢慢褪去稚气,偶尔显露出几分英气。
就像现在。
他双手环抱着坐在船舱的角落里,闭目养神,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是一把初显锋芒的剑,不自觉地散发出三分寒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渔夫那中气十足的声音的对比下,船上几个小孩儿之间的气氛显得更加怪异了。
什么情况?
明黛同渔夫打了声招呼,重新登上船。
她不过才离开了一刻钟左右而已,是吵架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出声问道,目光落在徐珉玉手上,“哪来的烧饼?”
“师叔!”一见她回来,徐岷玉连忙站起了身,“是我买的。”
他叼着那半块没吃完的饼,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份用油纸包好的烧饼递给明黛,像是献宝似的:“这一份是给师叔的。”
“我一直放怀里温着的,还热乎着呢,师叔快趁热吃吧!可香了!”
明黛:“可是我也买了。”
说着她便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个油纸包。明明还没打开,那熟悉的香味却让徐岷玉顿时眼前一亮。
“酱板鸭?!”
“嗯。”
“是给我买的吗!”
徐岷玉伸手便想接,却被明黛给避开了,“不是给你买的,是给你们几个买的,要发船了,先进去再说。”
他们急着赶路,最迟天黑之前得去到下一个城市,所以船并不会在码头停靠太久。
徐岷玉应了声好,连忙钻进船舱。
里面的李拾月和云时瞧见明黛,也分别喊了声“师叔”。
明黛嗯了一声,将酱板鸭放在茶几上,然后又陆陆续续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了许多其他吃食,“这些天想必大家都没吃好,所以我特意多买了一些,你们分着尝尝。”
明黛:“这段时间先将就一下。等回去了,我再亲自给你们下厨做些好吃的。”
徐岷玉:“能吃上次那个火锅吗?!”
明黛:“可以。”
徐岷玉高兴地拍手:“太好了!那到时候我来帮师叔生火!”
明黛:“……再说吧。”
虽然现在徐岷玉对于其自身灵力的掌控已经有了很大了进步,但她还是怕徐岷玉炸厨房。
生火做饭这种事不着急,他才八岁,又是青山峰目前最小的男弟子,上有“老”下有“小”的,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不过话又说回来,像酱板鸭这种油腻的东西,李拾月暂时还沾不得,她本来就晕船,吃完了只会更加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