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春蚕 第二部)————桃桃

作者:桃桃  录入:06-24

那天我去你那里,本来是要开始传授你玄雪青心。可是要从后门进去时,却看到雪地里躺着永福,他全身受制、神志昏迷,有冻死的危险。所以我把他带回住处,开始医治他。
我输了内功帮他保持体温,可是他的双脚脚趾已经彻底冰冻成了死肉,必须截去才不会蔓延而祸及生命……」
「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想到永福可能就此永远消失、想到永福残体所受的苦,魏鹏眼眶涨红、泪水满溢,痛苦地嘶喊着。
「……他命是保住了,可人却失了魂。」
「什么?」失魂?心绞痛地让魏鹏想把心脏给挖出来!
「我救他回来后,日夜不眠地想办法医治他,他是醒过来了,可是却像个没有魂魄的人,不言不动、不懂怎么吃、不懂怎么料理自己,任何事都得旁人伺候。我想去给他找药材治这失心症,又怕他一人单独在我那儿没人照料,所以把他送进皇宫来,叫你表哥照顾他。

你表哥这才告诉我这件事的始末,他也因为给永福施了禁制,愧对永福,一口答应帮忙。那时你表哥已经发了诏找永福,从你表哥那儿,我知道永福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可却这么粗心地伤害他,我不想永福再受到任何伤害,才要你表哥答应,除非永福痊愈并同意回到你身边,否则永远都不主动告诉你永福的消息。这时我才能放心地去寻找药材,甚至还去找了你们师祖,请教如何医治这失心的病症……」

魏骥吃惊,他这才知道原来哥哥与永福两人对彼此是抱着这样的感情……
魏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求师父:「师父,请您准许弟子带永福回去,让我亲自照顾永福!我爱他啊!我爱他!我舍不得他!师父!」
「现在你会舍不得了,那当初又何必一把妒火烧得如此之猛?」君无邪语气中有些无奈的气愤,这是他所爱之人的儿子啊!是他的侄子!爱屋及乌,他怎会不痛心?可是他又怎么能怪魏鹏?毕竟这一切都是他君无邪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他把永福送进卫王府的!是他教魏鹏武功的!

魏鹏无言以对,脸上流满懊悔之泪。
「记不记得我要教你玄雪青心之前说了什么?我说,我始终后悔着一件事,那就是依了你体质的特性先教了你紫炎金心这门内功,使得你的脾气躁上加燥。若是当初,先让你学玄雪青心就好了……这样,永福就不会受今天这些罪……该怪我,都该怪我……有征要我照顾好永福的,看我,竟把永福照顾成这个样子……」君无邪哽咽着,话语里满满的自责让人心酸。

「师父!」两个徒弟为师父不忍地喊了出来。
「……木已成舟,如今,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君无邪抹去脸上纵横的老泪,还原一张俊逸淡泊的壮年容颜,接着以平稳的语气说:「你们过两天再来接他吧,我还得先看看他这次用药的状况。我会让衡容撤掉诏书,让你们带永福回去的。到时候,我再去你家告诉你这些药品怎么调配、如何让永福服用。」

「谢谢师父。」魏鹏道谢,迟疑地说:「师父……我想……想抱抱永福……」
「去吧!」君无邪站起身让开,径自坐到窗边的太师椅上。
魏骥看着兄长战战兢兢地靠近永福、轻手轻脚地抱起永福的上身、收紧手臂紧紧地将永福融进怀里。魏鹏哭了,紧抱着永福、压着哭声的嘶声抽咽震动了魏骥的心房。是什么样深刻的情感能叫魏鹏如此锥心泣血?以魏骥现在的修为,他根本连起私欲都很难了,也很难对任何人有喜欢的心情,这种感情他真的无法了解……

「师父,我想在这儿陪永福、照顾他。」魏鹏轻轻放下永福后,根本舍不得离开他。
「这里是冷宫吶!要不是我身上带着大周行走令,也进不来的。你留在这儿会出乱子。回去吧!」
「师父,表哥也给了我一块大周行走令。」魏骥说着也把身上那块令给拿出来递给师父看。
「没用,鹏儿没有令牌,他就得走。」
门外突然出现皇帝的声音:「都不用走了。」
屋里的人都以为皇帝不会来,早放松了警戒心,连功都没运,哪里听得见皇帝刻意掩去的脚步声。只有君无邪知道皇帝早在外面偷听半天了,才会要魏鹏魏骥两人快些离开,省得受皇帝怪罪。皇帝只身前来,连郑谊都没跟着。

「参见皇上。」魏鹏魏骥忙着见礼,却被皇甫衡容阻止。
「叫我表哥,师父和我们私底下在一起、又没外人时,别给我叩礼,也别叫我皇上!没那么多规矩!」
「容儿,你怎么说?」君无邪知道皇甫衡容听的大半天也把事情都弄清楚了。
「就让子居带永福回去吧,我明天就吩咐撤诏。」皇甫衡容脸上有笑容。
「多谢皇上!」魏鹏激动地又红了眼眶。
「叫表哥!子居啊,我最近一直在想,永福那么喜欢你,也许由你照顾他,他就会清醒回神了。」
「永福喜欢我,这我还是听你说才知道的,我问他,他都不承认。所以,可能吗?永福喜欢我吗?」魏鹏很怀疑,一想起以前永福那种推拒的模样,心里就一阵难过,再怎么想也不觉得永福喜欢自己。

「他喜欢你可久了。记不记得你带他上天香阁那次?」
怎么可能不记得?魏鹏咬牙切齿地说:「刻骨铭心!」
「是你嫉妒得刻骨铭心吧!我那时也是制住了永福,却没点他哑穴,你知道他嘴里叫的都是谁?他从头到尾只叫小王爷!」
皇甫衡容两三语又叫魏鹏激动了。
「就依师父说的,要接永福回去,不急在这时候。我就给你写个手令,让你留在这里陪永福吧,等师父观察过永福的状况,再把永福接回去吧,何况宫里还可供给师父需要的药材。等接了永福回去后,需要药材或什么的,来跟我说,我让御医给你去拿。」

「谢谢表哥!」
「师父,时候不早了,您老人家赶紧休息去。照料永福的事就丢给子居吧!我相信他会跟师父一样细心的。」
君无邪笑了一下,嗯了一声。
「我也要回养性阁去睡了。司晨,你,我就不送了,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吧!」
魏骥也笑开了:「好的,表哥。师父,我走了。」
魏骥提气一动,瞬间身影已没入夜色,消失无踪。
「我也去隔壁房睡了。永福这就交给你。」师父才说完话也一样消失无踪。
魏鹏轻轻地关好门窗,脱去一身的夜行衣,钻入被中,抱着永福,又流下了眼泪:「永福,我魏鹏发誓,再也再也不让你受一丁点伤害与委屈了!」


[6]
永福回到护国将军府已经两个多月了,尽管君无邪调整过几次用药,永福依然没什么起色。然而有了魏鹏细心的照顾,还不惜下重金为永福张罗精致的食补,永福虽然失神,但整个人的气色也较好,本来瘦到只剩一把骨头的样子已不复见。

在冷宫照顾永福的那几天,是魏鹏出生以来心头最难过的日子,眼看着永福虽然睁着眼却对吃喝拉撒全然不理会,永福面对魏鹏也像看着空气,魏鹏心里除了着急心痛就是难以原谅自己的自责。

冷宫中伺候永福的太监们这几个月来也抓到了永福大致上的作息时间,他们一边教着魏鹏大概什么时候该帮永福解裤如厕,又大概得隔多少时候帮他小解,虽然还是有些时候算不准,得帮永福处理清洁。三餐定时定量喂永福吃饭,餐后则用药。一天当中,永福自己若想睡觉,闭上眼他哪儿都能睡。

永福走路时会晃荡,因为他两只脚的脚趾都已截去,脚板上少了个支点,走路容易跌倒,只要走动,左右一定有人搀扶。所以魏鹏从照顾永福开始,都把永福抱来抱去的,尽量不让他用到脚。其实他是不喜欢别人去碰触永福,就算是太监他也不喜欢。

那几天皇帝也还是天天来看永福,还得一边拉着永福的手,皇甫衡容才会觉得要这样自己所说的话永福才听得见,搞得坐抱着永福的魏鹏心底极不爽快。皇甫衡容也给魏鹏放话了,说他今后会常常光临护国将军府。魏鹏不满地抱怨皇上,还质问他是不是喜欢上永福。皇帝但笑不答。

魏鹏为了照顾永福也向皇上辞官,皇帝不准。皇甫衡容让魏鹏请长假,等永福恢复后再让魏鹏销假。皇帝留不住魏骥,总得留下一个能信任的帮手吧,所以魏鹏的官没能辞成。
永福回家后就直接住进魏鹏房里,所有事情都是魏鹏照料,护国大将军反而成了自己小厮的贴身仆人,魏鹏做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他甚至也会抱着永福,像皇帝跟永福说话那样,对永福说说话,只是永福一点反应都没有,让他很沮丧,总还是不停说着。相对于皇帝需要的就是永福的静,魏鹏却想从永福身上求得的有反应的动,这造成魏鹏心里沉重的负担。因为他希望永福快点醒来,醒来接受自己的情感,但这希望似乎遥不可及,魏鹏只能天天看着永福,祈求上天让永福能痊愈。

每一秒魏鹏都盼着下一秒就能看到永福真正的清醒,在魏鹏充满关爱细心呵护地服侍永福的每个动作里,这种期盼的心意早已融入魏鹏的血液之中。
护国将军府中,似乎所有人都能察觉魏鹏对永福的在意与重视,那种程度已超出一般主子对仆役的关心,连身为弟弟的魏骥也没被魏鹏这么在意过。全府上下只当魏鹏对当日将永福扔出后门之事深感愧疚才如此用心地事必躬亲来弥补永福。

几日前,傅庭君已回京,第一件事就是面圣禀报怀南一地官员更替后任职上的监督与纠劾,第二件事便是探望魏鹏。在呈报完怀南事务后,皇帝亲自告诉傅庭君永福已寻获,魏鹏正亲自照料。对于这个消息,傅庭君心中并无多大的起伏,只有淡淡的惆怅。

他其实一直就知道魏鹏不会因永福的消失就接受其它人,他心中好象早就接受这样的结局,却还挖空心思想要做些什么企图改变这个牢不可破的结果。摆在眼前的事实也证明,就算皇帝听了他傅庭君的怂恿而对永福设下计谋,且不曾对魏鹏说这全是出自他傅庭君的授意,魏鹏仍然不会因为永福不在而多看他一眼、不可能分出一点心思对他。从魏鹏忧心如焚地寻人大半年的行动当中,傅庭君看到自己感情上的落败。

经过几日的休息后,傅庭君还是以好友的名义去探访魏鹏。
他一进到将军府就被领到后花园,魏鹏揽抱着永福坐在一起,不料皇上也在,他竟还拉着永福的手说话……怎么心尖感到些微刺痛?这刺痛到底是来自皇上拉握着永福的手,还是魏鹏搁在永福身上的手?

「微臣叩见皇上。」
「啊!是庭君来了,免礼,过来坐吧。」
「子居找到永福了,真令人高兴。」傅庭君脸上挂着笑容,表示他也为魏鹏高兴,只是心里不明白,永福为什么能与皇上、子居平起平坐。
「是啊!永福,瞧,庭君来了。」魏鹏对着永福轻语,永福却毫无回 应。
傅庭君看出来了,看出永福的不对劲。
「永福怎么了?」
皇甫衡容与魏鹏迅速对看一眼,那一眼的玄妙道尽彼此的默契:永福如何变成这样是不必向傅庭君描述的。傅庭君虽不明白他们的眼神交流了什么,却也因为这一眼,瞬间明白了自己已被摒除在外,本来就不怎么温暖的心又凉了一半。

为什么会有这种失落感?他们本来就是很亲的表兄弟,我又何必嫉妒他们的交情?何必觉得格格不入?又干嘛凭空生出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傅庭君脸上笑着掩饰了心里的慌乱。
「永福对外界没有反应。」魏鹏看着永福说,脸上有淡淡的疼惜。
「大夫怎么说?」傅庭君表示自己的关切,虽然他对永福为何变成如此并不怎么感到愧疚。永福会失踪,始作俑者是他傅庭君,但人既然找到了,那么失踪之时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他所能主导,所以他不觉得自己必须负什么责任。

「先帮他慢慢调养好身子,其它的听天由命吧!」皇甫衡容拉着永福的手没放开过,此刻也还是握着永福的手看着永福说,表情平和。
傅庭君猛然间对永福产生一股相当强烈的妒意:你有了魏鹏,为什么还要抢走皇上!……抢走皇上?!我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在意皇上对永福的好?难道我真……真……对皇上……?不可能!可是皇上转移了对我的注意力,这让我很不舒服、很在意!我不希望他看别人!我……为什么变成这样?!我爱的不是魏鹏吗?

从小从跟魏鹏一起读书学习,傅庭君就开始慢慢地喜欢上他,眼里一直只有他,虽然从小到大,傅庭君常常受魏鹏作弄,但心里却是高兴的,因为这表示魏鹏并非对他完全没有感觉,自己还是受注意的。他知道魏家是武功世家,功勋彪炳,有一天魏鹏也必须娶妻生子,是无法响应自己感情的,所以他才认命地不去刻意坦白自己的感觉,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当魏鹏的好友,于愿足矣。但这时却让他发现魏鹏爱上的竟然也是男人!自己是不是已经错失先机了?魏鹏为什么要用那么深情的眼眸看着永福?……应该是他,魏鹏看的应该是他傅庭君!他甚至比永福还早认识魏鹏!而且他与魏鹏一起长大有着相同的背景!为什么魏鹏爱上的不是他?!不甘心!满怀的不甘让他想着办法要破坏,即使他知道……知道自己就算破坏了这两人也得不到魏鹏……

皇甫衡容却在这时看着傅庭君,给足他关爱,认定自己爱着魏鹏所以对皇甫衡容不假辞色,所以仗着皇甫衡容对自己的喜欢而利用人家,做了件白费力气的事,还将皇甫衡容越推越远……

傅庭君看着皇甫衡容,想到历来皇帝的三宫六院,想到他们的似多情却无情,想到他们随时可舍下的情感,想到他们没有永远的爱情……难道这个皇帝也跟所有的皇帝一样喜新厌旧、不能为自己破例?

傅庭君心一惊:我处心积虑地想得到那明知不可能得到的人,却又眷恋着皇上之前对我的热烈殷勤,到底……这意味着什么?我到底爱的是谁呢……?真得……好好想想……
表面上与皇甫衡容、魏鹏谈笑生风的傅庭君,内心里实是波涛汹涌。
皇甫衡容握着永福粗糙的手掌,一边与魏鹏、傅庭君聊着。每每看着傅庭君,心里总像激荡着浪潮,凶猛地将自己淹没,但他总得端着皇帝的架子,尽力不辱没了皇帝的威严。自从开始练紫炎金心,他的性子就开始加温,不再冷淡如昔,因此心里对傅庭君越发放不下。但放不下又能如何,傅庭君依旧厌弃他,自己只能尽量释怀,然而这种感情上的苦楚,他能向谁说去?还好,紫炎金心越往高层练,他越能调和自己的心境,加之,在照料永福的那段期间,对永福诉说已成了习惯的抒发管道。现今的心情于是没这么苦闷了,虽然他对傅庭君的感情越加深厚,是以每次见到傅庭君,心头总得按耐下颤动不已的深情。现下他的手紧紧捏握着永福手掌,他真希望手中所握的,是傅庭君细白的手掌。

「皇上,永福的手快被你捏坏了!」魏鹏不断瞄着皇甫衡容抓着永福的那只手,实在很想打掉他,可他不能打,因为人家是皇上。
「永福不至于这么不济吧?子居看扁你呢,永福。」皇上当永福能反应似的与永福说话,还拿起永福的手不停抚摸,他也知道魏鹏不能拿他怎么样。看魏鹏吃鳖突然让他心情很好,让魏鹏也尝一尝憋困的滋味,总不能所有甜头都让魏鹏占了。

魏鹏一把抢回永福的手,捧在手心里轻轻抚摸,还对着皇帝开玩笑地说:「你别看我们好就心里酸,找着机会就挑拨离间,永福才懒得理你呢!对不对,永福?」
看着这两个人对不言不动的永福溢于言表的宠爱,傅庭君喉头漫上浓浓的酸涩。是不是有一天我也变成永福这样,你们也就能这般宠我?……不……我不是永福……,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了个木头人,你们会这般宠爱我吗?

落寞的冰冷,飕飕地吹着傅庭君心窝。

[7]
又见飘雪。只是今年的雪,大片大片凶猛地下,跟着狂风扑天盖地而来。才三日,就把整个京城覆盖得像是从白沙中铲出的古城。风雪一停,街上才开始有人活动,京畿戍更派出维持皇城整洁的什役上街铲雪,恢复交通。护国将军府中的一些仆役也正在做同样的事,将府中路径上的雪铲了,以利通行。

推书 20234-06-28 :曾是惊鸿照影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