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要和你说。”
陈九听了一震,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身子。自打他回到村子又过了半年多,和土根哥除了最初那别扭的几日,之后就重
归于好,与土根离开村子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在他们自己心里却明白,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
每次情事之后,土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使劲儿抱着他、压着他就是一整夜。现在一完事就走人,陈九有时还以为是
在接客人呢……不过,他也没有开口留过土根,上酒肆去找土根的次数不及以前多了,不再会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土根
了,到头来,自己不也变了吗?……
现在两个人很少有好好说说话的机会,不是见面的机会少,只是没有人先开个头。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自然而然
地滚到了一处,任凭原始的本能疯狂地渴求对方的身体,相比之下,言语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陈九隐隐知道,即便是这样的日子,所剩也不多了,土根今天突然有话要说,他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背转过身子也
不接话。土根见他这般模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九子,哥决定去省城做事,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像上次那样了…
…哥一定赚笔大钱回来,定然不会让你和娘再受委屈了。”
该走的,终究还是要走。村子里有他、有聂大娘,可最终还是留不住土根哥的心……陈九心凉了个透顶,也发了狠劲
,愣是不说一个字,也不去看土根。土根又叹了口气,从背后抱住了他,在他后脑勺上吻了一吻就当是告别,第二天
一大清早,就离开了下岐村。
没有土根的日子里,陈九要照顾两家的老人、要看顾铺子,实在没事做,就拿了草叶编了好些蚱蜢小鸟的哄村里的孩
子们玩。日子照样一天天的过,谁离了谁会活不下去?
这天,酒肆里来了两个风尘仆仆的外客,要了两壶酒和一碟花生,在窗边的桌椅上坐下侃起大山来,“田帮这下可真
是倒了血霉了,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啊!……唉,一个都没放过,这也太狠了吧~”
另一个人道:“怪就怪他们居然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做这等朝廷明令禁止的营生,还设计毒害范里正,平日里也没少
做欺邻霸里的腌臢事,该当此报!也不冤枉啊~”
“唉……你这叫没看见当时的场面~”先前那人摇了摇头,用筷子夹了颗花生放进嘴里,边嚼边说,“那时候,萧参将
带了三路兵马把田帮团团围住,自己提着一杆雁翎枪冲进总堂,把田爷和他一个脔宠一起刺了个透心凉!~这还不算,
又去了那关红牌小倌们的楼里一顿好打好杀,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唉,想想那些也都是苦命人啊……作孽啊……”
陈九远处听见手一抖,托盘上的酒壶摔到地上,“!”的一声砸了个粉碎,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冲到窗前那桌问道
:“这位客官,您说的可都是真的?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田帮上下,真的都死了?怎么突然就……”那两人疑惑地看
了看他,陈九急忙打了个哈哈,道:“两位有所不知,小的有位远房族弟,就被卖到田帮那楼里……小的再给两位加
几个小菜,只求把事情原委告诉小的可好?”两人这才应了。
原来五天前,在华严寺落发为僧、法号“行痴”的范望圆寂了,萧参将正是他曾经提到过的好友萧北楚。三天前,他
雷厉风行地带兵血洗了田帮,想必早已查明范望当初所吃暗亏的原由,特来复仇雪恨的。二当家蔡恒不知从何处得了
消息,事先走了,现在朝廷下了海捕文书悬赏捉拿。北苑楼里几乎无人生还,陈九所说的那个远房族弟估计也是凶多
吉少了。
陈九听到后面人都傻了,脑子里嗡嗡地直响,范望死了、田爷死了、就连小高也……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愣愣地落
下两行清泪来。客人当他是伤心过度,也无人耻笑他,吃完后在桌上留下银钱就走了。
陈九这日的心情差到了极点,本都是活生生的人,怎么就都这么去了?!他隐隐觉得,这里面也有自己的一份业障在
,范望可是恨他?田爷死有余辜不说,小高和北苑的其他人可会怨他?他无心再做生意,早早地收了铺子回了家,却
碰上了两个意料不到的客人……
这晚陈九是在自家开了火仓,让陈义武先吃起来,他盛了些给聂大娘送去,回来后再去灶间拿自己的一份,却听见里
面似乎有人在,“谁啊?!”“小九子,是我啊~还记得吗?”走出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来,她拉下面纱,竟然是花想
容。
“花师傅……你怎么来了?”陈九一愣,呆立不前,今天的意外还真是不少。
“哟,还记得我呀~也没让花师傅白教你一场。除了我,还有个人呢~”倒是花想容上前拉住他的手往柴房走去,还没
进门就看见地上斑斑驳驳的血迹。“蔡哥!”陈九下意识地就想挣开花想容的手逃开,却被她紧紧抓住,当着他的面
“扑通”一声跪下,道:“小九子,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师傅,就买我一个面子,救救他吧!……”
村夫 35
陈九伸手去扶花想容,却不料她就像钉在了地板上一样,于是便松开了手直直站着,用眼角偷偷打量蔡恒。他躺在草
堆上紧闭着双眼、面无血色,脸上的刀疤此时更觉得!人的慌,右手捂住腹部的某处还在不断地流血。
陈九不忍再看撇过了头去,脑中却想起了今日酒肆来客所说的话、范望的死、还有自己受到的田帮的欺侮,终究软不
下心来,呆立着不去看花想容,不赶他们走也并不答应救人。花想容久等没有回音,抬头却瞧见他紧咬着嘴唇一副倔
强的表情,知他心里是不愿意了,当下就跳了起来眯起双眼、咬牙切齿地指着他的脸骂道:
“好啊好啊!~陈九,你到底是不识好歹呢,还是狼心狗肺、过河拆桥?你以为没有他,你能呆在北苑?你以为没有他
,你能有那么多达官贵人来找你这种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恶搞一下毛老爷……奸笑ing)你以为没有他,你能那么快
还清二百两银子?你委屈了,你委屈了怎么不去问问你那个什么土根哥?!是谁说家里有个模样还不错的小兄弟……
”
“想容!别说了~”蔡恒挣扎在坐起身来,咳了两声说道:“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不懂……”花想容惊呼了一声,急
忙冲上前去扶住他说:“小蔡,你现在不能动,你给我老实躺着,不要命啦?!他不懂,他不懂他就有理了?!不懂
就要让他懂,不识好歹的东西!唉,你跑什么……”
陈九不顾身后两人飞奔出柴房,沿着田埂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田野尽头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剧烈地喘着气。头顶上
的月亮是夜出奇的亮,向地上万物洒下苍白的光芒,远处传来几声不知是狼还是狗的嚎叫声。他背靠着树根慢慢坐到
地上,脸色自是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泪珠闪耀着银光,在他脸上滑出两道星河,起初只是静静地流淌,可没过多久,他便抱住自己的双膝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撕心裂肺。其实,花想容所说的,他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呢?!可是,真相太过沉重他背负不起、也不想
去背负。
只要能和土根哥在一起,他并不想去追究事情的原委,就算是自欺欺人那又如何?可花想容今日,却生生地将这块遮
羞的面纱撤去了,露出了背后无法忍受的丑陋。蔡恒是一直瞒着他的,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他都应该感谢他。尽管
范望的死和蔡恒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可就像花想容所说的,蔡恒可真没有什么对不起他陈九的!
陈九哭到最后,泪也干了、心也麻了。他问自己,如果早知道是这样,还会选择去田帮吗?思量了半刻,他知道,自
己还是会去的,只是出来后,再也不敢去见土根哥了……可那样的话,和现在的结果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还是现
在这样好,一阵痛哭之后,顿感轻松不少。土根要走便走好了,他不欠他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愿意、自己傻罢了。
陈九站起身叹了口气,大步赶回家去,帮花想容把蔡恒的伤口料理妥当后,另煮了些稀饭给两人吃。蔡恒累了先睡下
了,花想容到灶间帮陈九洗碗刷盆,也不对他说一声谢,只是最后抱住了他,良久才轻声呜咽道:“小九子,你是个
好孩子……我不该那样对你……”陈九闻言一阵心慌,挣开她的怀抱溜回主屋去了。
翌日清晨,花想容塞给了陈九一些钱银,陈九起初甚是推拒,她板起脸说是要他去买些伤药和好些的吃食,对陈义武
也有个交待,他才收下了。朝廷的官差像是把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忘了似的都没有来搜查过,两人在此处住了月余,蔡
恒的伤才好了七七八八,就收拾行装准备离去了。
这些日子的家务事,都是花想容帮忙做着,陈九最后一日得了闲,便去找蔡恒聊上几句,倒不似最初那般敌视了。“
蔡哥,你今后什么打算?”
“呵呵,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别被姓萧的抓到,带着想容浪迹天涯,就这样过吧~”(小蔡哥真的是直的!~~泪……别
说我的文里都是GAY!)
“可是……师傅她大了你十多岁了……”陈九说着说着低下了头,只敢偷偷地用余光去看蔡恒的表情。
“呵呵呵呵,你和你土根哥都是男子尚且情深至此,想容比我大了些又算得了什么?”蔡恒见提到土根他的脸色又变
得不好看起来,叹了口气,勾住他的肩膀拍了拍说:“你这性子啊,叫人怎么说?是吃大亏的呀~自己好自为之吧……
”陈九心里也明白,闷着不出声坐着不动了。
“哟~什么时候你们哥儿俩那么要好了?九子,你师傅的男人可不能抢啊~”这厢是花想容端着饭菜进来了。两人急忙
分开连连解释,倒惹得她掩嘴笑得前俯后仰的,最后说了句:“我不过是开开玩笑,你们这般着紧,倒像是真有那么
回事了~快坐下吃饭吧。”两人面面相觑,自然都想到了田爷吩咐吹箫的那一出。陈九在木墩子边坐下就埋头扒起饭来
,蔡恒则在花想容身边坐下不停地给她夹菜。
次日,陈九将他们从村后那条路送走了,看着他们相依相偎远去的背影,他忽然感到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寂寞,压
地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跌坐在地上,心里有种想哭的冲动,可眼睛却干涩地发疼。打这日起,陈九便经常有空就编
织些草帽草鞋去镇上卖,不图能换回几个钱,就是不想在村肆里时时刻刻待着。
年后陈义武犯病他又去找过怪医几次,得了方子后去镇上买药材,却发现没带够钱银而被赶了出来。他不小心撞上一
个路人,却恰巧被认出是当初田帮北苑里的红馆儿,自是要求春风一度。陈九没有办法拒绝,也犯不着装腔作势,自
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和各种各样的客人打混要价,被骗过、被耍过、被赖过帐,终究练出了一身铜皮铁骨、一颗七窍
玲珑心。
原本以为这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却没想到杀出这么两个程咬金来。土根是他不想再去面对的过去,那
莫公子呢?又是他的什么呢?陈九睡眼朦胧中,听见“砰砰”的敲门声,紧接着响起的正是那个悦耳的声音:“小九
子,你醒了么?”
村夫 36
陈九心事繁重,本来就睡得极浅,半梦半醒之间被莫昕觞那么一唤,便醒转了。他用手揉搓了一下双眼,撑着手坐起
来,迷迷糊糊地说道:“醒了醒了……公子有什么事么?……”门外那人闻言说:“那我进来了~”随即推门而入。
陈九见他手里拄着根断桌腿一跳一跳地走进来,急忙起身去扶,差点跌了一个踉跄,“公子,你腿伤还没好,快回去
躺着吧。”莫昕觞呵呵一笑,道:“没事,整天躺着,人都快长蛆了~”他拿起手里的木棍挥了挥,又说:“前几天就
靠着它了~还挺好使的。”
陈九探头望望外面的天色已然不早了,问道:“公子可是饿了?我这就做饭去~”“嗯……其实,是另有一事相求……
”莫昕觞说得有些吞吞吐吐。陈九奇道:“有什么事尽管说?什么求不求的~”莫昕觞顿了一下,才说道:“那个……
我要洗个热水浴,药性还需运化一下,易容的妆,也需要重新上一次了。”
陈九低头不语,乡野村间要洗个热水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平常都用凉水冲一下了事,难道有空去山里的天然温
泉泡一下,那可算得上是无上的享受了~不过莫公子腿脚不便,自然是不成了……莫昕觞也知道是为难他了,连忙摆手
道:“不方便就算了。”“不碍事,公子先回屋里吧~今晚一定让你洗上。”说完陈九就扶着他回主屋内的榻上去躺着
了。
莫昕觞见他答应,也不推辞造作,一双妙目翻出灵动的光华,想必是真的高兴了。陈九心里一乐,难得这人这么爱干
净能忍得住那么多天不洗澡,今天找了这么多借口,怕是忍无可忍了~唉,不就洗个澡么,就应了他吧。
陈九出了门向张万财家走去,求爷爷告奶奶、作揖赔笑好半天,才把他们家那只红漆柚木桶借到手,背在身上走出好
远才扔到地上滚回了家、放在主屋的外间。他回到柴房又劈了好些柴,起了火一边烧水、一边煮起饭来。晚饭后,他
打了两桶井水,和着锅里的滚水搅了搅,试试水温差不多了。
陈九走到里屋想去搀扶那人出来,却见到他已经自行拆下夹板、脱下外套和上衣,正在艰难地褪下长裤,丝质的袭裤
也露了出来。不同与涂抹过灰粉的四肢,身上大片的肌肤泛着有些病态的苍白,应是多日不见阳光所致,背上的掌印
居然散地七七八八,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暗影。
莫昕觞看见他,忙招呼道:“还愣着干吗?快来帮我一把啊~”陈九两只脚像是生了根呆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半晌才说
了句:“公子,我还要去看着水,先走了……”转身快步走了。“你!……”莫昕觞一恼,将长裤一把扯下,还撕裂
了个口子。他把裤子随手一扔,拿起木棍拄着走到木桶边勉力跨了进去,还翻出好大一个水花。他愤愤将木棍一丢,
啐道:“不识好歹!”府里多少丫鬟争着这个差事,今天让这小子举手之劳帮个忙都不成,真是气死~
陈九跑到后院,手扶着柴门兀自喘气,心跳得出奇的快。他抱起一堆劈好的柴火走到灶头前,塞了几块进去,接着便
盯着炉火发呆。刚才那一刻,帮范望洗澡的那个晚上陡然跃上了他的心房。人在泡澡的时候特别放松,也就特别容易
打开心扉吧~然而第二天,接踵而来的就是最为恶劣的背叛……也许,范望到死都不曾原谅他。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