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一个可怕的概念迅速俘虏了我所有的意志。
“爸!快去救妈!是我们家那里失火了。”我用最高的音量盖过了车流的喧嚣。
从我和可岩踏进家里的那幢楼起,我就觉得呛得厉害。下楼的时候青青还问起过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烟。为什么我当时
就没联想到是火灾呢?
妈!妈还在家里!要是她没来得及逃出来怎么办?要是她晕倒怎么办?要是她……
不要!不要带走我妈!我答应过小绿要好好照顾她。她一定不能有事。
爸爸的机车发出一声长啸,飞速向家的方向驶去。我心急如焚地冲上已经有些拥堵的马路,渴望立刻拦下一辆出租车
。
“停呐!停车呐!开门,开门让我上车。”
我叩击着每一部从身边缓驶而过的轿车模样车子的车窗。此刻,我已经分辨不出哪辆是计程车,哪辆是私家车了。只
要载我!只要载我回去就好!
“蓝,这里!”
可岩在一辆红色的车边叫我,后座的车门畅开着。我意识到他拦到了车,连忙飞奔过去。
“快!跟上那些消防车!”
几乎是跌冲进后座,我急忙催促司机赶紧开车。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的倒退,可岩在身边紧紧握住我的手。
“怎么办?”我无助地感觉到欲哭无泪,“妈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不会的,蓝。你别多想,说不定伯母已经出来了……”
脑中一片混沌,就连可岩后面的话,我也听不清楚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让机会从我的指间隐身而过,然后再狰狞着向我变本加厉地索回。
命运也许早就看透了我最大的弱点,屡屡惩戒我周围的人以唤起我的痛苦和呻吟。
一记强劲的刹车,我的头差点撞上前座。
“快开啊!干嘛停下来?”我狠狠地踹了脚前方的驾驶座。
“可是……是红灯啊!”
大概是第一次见这么激进的乘客,司机连车镜也不敢抬头看,唯唯喏喏地开口说道。
“你开不开?不开滚下去我开!”
我准备去开车门的手被可岩拉了回来,他对我摇摇头,把我拽回怀里抱紧。他知道我的情绪又处在了崩溃了边缘,和3
年前小绿去逝时一样。
终于跳到了绿灯,司机像为了补偿我似地踩足马力狂追。
我抬起头撞上可岩的那双美目,如同邂逅时一样绽放出温柔。
但突然间,我觉得它们开始模糊并且遥远。
可岩,对不起!要是这次妈妈真有什么事,我就再也没有气力支撑了。
我望向窗外的黄浦江,这里将会是我的归宿。
我最恨别人自杀,不负责任地放弃生命。
从小绿死后,我不只一次咒怨他的这个决定,这么做只会加重了活着人的伤悲。
同时我也更加明确了生命的重要。我努力地做着偿还,不再轻易去伤害身边的人。
可现在,妈妈的性命又半吊在我的面前。又是因为我的疏忽,我要怎么面对小绿?怎么面对我自己。只有我死了,才
能彻底解脱我身边的人。
握紧可岩的手,我心中暗誓:对不起,我的爱人!一千一万个对不起。我们是这么艰难才重逢到一起,但面临的却可
能是永远的离别。要是我走了,你千万不要来找我。如果你来找我,只会让我越发痛恨这个龌龃的自己。
消防车已消失在前方,司机照着我的指示拐进弄堂。
前方围聚的人群堵截了车辆的通行。我跳下车一头扎进人群,疯狂地寻找着。
妈!你在哪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阿姨!”我看见了那个始终喊不上姓氏的阿姨,紧拉住她。“看见我妈了么?”
“啊呀!是蓝蓝啊!不好啦!你家楼下的住户失火了。老大的烟,我刚才看到你爸了!”
“我问你的是有没有看到我妈!”
大概被我高了好几度的音量吓到,她说话变得有些结巴:“被消防员从楼里带出来的人都在这附近,到是没看到她,
大概……还在路上吧!”
猛地松开她,我发疯般向家的方向冲去。
在路上?什么叫在路上?在哪条路上?
当我冲到家里楼下,无不心头一紧。4楼的窗户冒出的浓烟像只巨大的魔爪正滚滚向天空升去,时不时地窜出红色的火
舌。浓烟浓到让我不自禁地流泪。
失火点是在我家楼下,要是它烧截了通往下面的逃生通道妈妈要怎么下楼?
房前的消防栓上严严实实地接上了消防水管,冲天的水柱在我看来并不与这火势势均力敌。
另一阵刺耳的车鸣,又是那身黑色的制服。我被警察们推搡到离火场较远的地方。我目视着家里楼下的出口,看见掩
着口鼻的人们一个个陆续在消防员的指领下走出。
我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下一个,下一个就会是妈妈了。我不能错过她。
但她迟迟没有出现,迟到我的心都快跳出来,迟到又掺合进一阵车鸣——救护车已在一旁严阵以待。
已经到了要叫救护车的地步了么?我瞥向周围的人群,站着的无不仰高了头张望,像有只无形的手拎着他们的脖子。
也有人躺在地上,精疲力竭地喘吸着。
我不知道下一拨来的是不是市长或者电视台的车队,我已经越来越慌张了。
4楼的窗户里噼噼叭叭地发出爆裂声,逐而是整块玻璃破碎了一泄而下。
出口处的频率降低了,而出来的人也不再是自行走出来的。而是用担架抬出来。
我不愿去臆测这意味着什么。我不要臆测,我不相信。
“用云梯!为什么你们不用云梯!楼上的人怎么下来?”
再也控制不了几近崩溃的情绪,我挤出人群,冲到消防车前叫嚣。
完全当我空气一般,强壮的消防员轻易地就把我撞倒在地。
“是下面失火,用云梯伸展到火源上方太危险了!”人群中有人嘀咕着。
那就是说妈妈只有从楼梯下来这一种方法,那为什么她还没出来?
难道她在火势漫延前就已经走出家门了?
我抱以希望地向四周张望。
没有!没有!
如果妈妈出来的话一定会在这附近,可是我看不到她。她肯定还在家里。
忽然间觉得天旋地转——出口处又抬出一个担架。与前面不同的是它上面覆盖着白布。
我看到有人冲上去掀开白布,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扯拉声。一声一声都好像发自我的心底,撕扯开我扭曲的记忆
。
刹那,眼前好似出现了一条仄长的河——黄浦江。
“不!”我迅速站起身。
我要救妈妈!我不想死!她也不能死!
我奋力地想往家里冲,却被人从背后牢牢钳制住。扭头看到了爸爸。
他的眼里写满了焦急,还有另一种说不出的坚定。
“你要找死么?不准进去!”他的手臂像两条巨大的藤蔓紧紧地纠结住我的上半身。
我使劲地想要摆脱桎梏,用力地企图扳开他的手臂。
“放开我!我要进去救妈!放开啊!”
为什么你不让我进去?你知道妈妈已经危在旦夕了么?小绿已经从我的生命里流逝,所以我发誓再不会让任何我身边
的人再次溜走。
“我不会让你进去的!你妈在里面我也不会让你进去的!我不能再让你去送死啊!”
爸爸和我像打架一样在原地纠缠着,他的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为了牢牢地制压住我,他试图把我腾空拎起。
求你让我进去!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妈妈也陪伴你走了大半生啊!我算什么?为什么你要保留我这条贱命?
理智在心中破碎,我猛地转过身,一巴掌掴上爸爸的太阳穴:“放开我!老不死!我要救我妈!”
爸爸就这么直直地摔倒在我脚下。我从小就被他打,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他倒在我面前。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要不我怎么会看到他眼里闪动着晶亮的钻石。
刚要迈步又被七八只手死死禁锢,我彻底憎恨起那身黑色制服。
扯拉间,我看见了可岩的身影,他正在扶起爸爸。
你不要来!请你不要动摇我的意志!你走开好不好!不要再把我的私心重新挖出来吞噬我自己。
火红的光沸腾着我的心海,身边还有和我一样疯狂的人在嘶声呐喊着。
我看到可岩正用路边的一桶清水浇淋全身。
你要干什么?
好似一个闪电划破心脏,极度的不安让我停止了挣扎。
“你们不要再拉我了!快去拦住他,不要让他进去!”
周围的警察应声松开了些束缚,但已经来不及了,可岩已消失在浓烟之中了。
“不要!可岩不要走!该死的应该是我,是我啊!”
警察们回过神,又一拨强有力的压制。掩盖了我的呐喊,掩盖了我的哭泣,掩盖了我心底流血的声音。
“林蓝,你今天要是想过去就踩着我的身体过去!”
我探头张望爸爸,他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
“爸!”身体外部的压制力量越发减小,我快速踱向爸爸。
“你的脸怎么了?谁打了你?”看见爸爸太阳穴处的红肿,心中一阵抽痛。
他的眼泪掉落在地,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爸爸落泪。
爸,对不起。我害死你和妈了。
我逐渐冷静下来,跪下来抱住爸爸,抱住这个抽噎的老爸爸。
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仍有伤员被送出。我奈心地等待着,等待着命运对我的审判。
这场火已经悄无声息系上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爸!是妈!”看到消防员手中横抱着的妈妈,我连忙赶过去。“妈!妈!你还认得我么?我是蓝蓝啊!”
“伤员须要抢救,家属请暂时离开!”救护车的医生利落地把她抬上车。
妈妈还活着,我坚信。刚才我喊她时,她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睫毛有在振动,她想要响应我。
谢天谢地,妈妈还活着。
不对!妈妈被救出来了,那可岩呢?
我“倏”地转身——
天空中弥漫着高压水枪喷射后残留的水珠,蒙胧了我的视线。迷茫中我却清晰地看到了可岩的眼睛,那双温柔、美丽
的眼睛。重合着凉亭的邂逅,宿舍的重逢。
整个世界好像唯独剩下我们二人,所有的恩怨都如先前的浓烟,枭枭地生上青天。
可岩湿露的衣服沾上了黑色污渍,他的身体略微地向我这边倾来。
“不要动!”不知是笑容还是眼泪束封了我的面容,我迈开腿向他走去。“让我走到你的面前。”
一点一点地清晰,我一步一步地证明着这一切并非一场梦。
“可岩!”情绪终于得到释放,我扑到他的怀里彻底大哭起来。“你好啊你!刚才就这么进去了,王八蛋,就算你死
了我也跟你没完!”
“对不起……”可岩深呼了一口气。
我不要你对我说‘对不起’,如果你不曾抛弃我,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感觉到身体被完全地拥抱,没有任何间隙。
“爸!”许久,我想起了站在人群里的爸爸。
不知是不是激动过了头,在爸爸的眼里我再也看不到排斥,甚至还有一缕心慰。
可岩,爸爸好像接受我们了,原来这场火是个考验。我们好像通过了。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我兴奋地望向可岩,我有太多感触,太多话要对你说。
可我还是一句没说上来,我太累了,我想我可能要好好休息一下。
※ ※ ※ ※ ※ ※ ※ ※
这又是在哪里?
云雾缭绕,迷漫着淡雅的玫瑰香,我步入了一个清新的意境。脚下的土地酥酥软软仿若仙境。
云海逐渐淡去,映入眼帘的是遍地的玫瑰,高贵中含带清秀。
最为奇特的是,此处的玫瑰颜色非红非白也非黄,而是统一的绿,那种令我怀念的绿色。
我弯下腰想摘一枝观赏,两大片玫瑰的土地间却传来了潺潺的溪水声。
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年撑着一条碧青的竹筏正向我驶来。
“小绿!”我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你……来了!是你想要见我么?”
清纯如你。依旧是那副淡淡、楚楚的微笑。我依稀看到小绿背后闪现着一对晶莹的翅膀。
“可岩已经出狱了,我们又在一起了。家里楼下发生了火灾,但还好,爸妈都没事。妈本来在家里,后来又被救出来
了。爸爸也好像已经有点接受我和可岩了……”我滔滔不绝地诉说着。
小绿站在溪流中的竹筏上,我站在岸上。我渴望再靠近他一点,可我们之间毕竟隔着一条溪。
“你走了以后发生了好多事,还有青青那小子,你过去的房间现在到变成他常住的了。不过我有警告过他不准乱碰你
的东西!”
依然是微笑,云淡风轻,仿佛隔得好远好远。
“小绿……”我低下头,紧握手心。“你是来赴约的对吧!赴你我之间定下的那个约定吧!如果真是如此,那大可不
必。因为我并没有完全履行完这个约定。它将延续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分钟。对你,我也从来没有原谅过!我恨你!恨
你的自私、不负责任。你知道你把所有的人弄得有多惨么?你下来,我要狠狠地抽你一顿!”
一缕阳光折射上我们的脸颊,小绿弯下腰折下一支淡绿色的玫瑰。
微笑至始至终没有从他的脸上褪去,我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明亮的绿色。
他伸出纤弱的手示意我接过去,当我触碰到那枝玫瑰,顿时感觉这玫瑰当中还包含着深深地祝福及歉意。
“小绿!”我想握住他的手,但他已经调转竹筏,缓缓驶走。
手中绿色玫瑰散发阵阵芬芳的清香。
“不要走!别一句话不说就走!爸妈都很想你!小绿,不要走!不要走啊……”
“噌”我一下子坐起身,撞进了一个宽适的怀抱。
“我没有走啊!你要我走到哪去?”
我听见可岩的声音,连忙睁开眼睛:“啊?可岩?我怎么躺在家里?爸妈呢?你没事吧?”
“你要我先回答哪一个?”可岩任我将他脖子抱得死紧,“你看你命多好!进火场救人的是我,现在到是你躺着让我
照顾了整整一天。伯父在医院陪伯母,刚才我打过电话说是在吊针。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爬到了房顶,没什么大
碍!失火的是4楼,原因还在调查,现场也被封锁了。伯父说会先住到青青家去!”
“那你呢?你有没有事?”我放开的他脖子改捧住他的脸。
“傻瓜!我有事还怎么照顾你?”可岩拉过被子盖在我的后背。
贴着他的胸膛,我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和我的呼吸匀速,是同步的。
“陪我出去走走好么?望向窗外,太阳并没有完全落山,我突然很想和可岩好好地逛逛街。
※ ※ ※ ※ ※ ※ ※ ※
今天傍晚的空气让我觉得由其舒爽,路上的行人也并不多。可岩和我手牵手漫步在街头,记得在大学的时候,我们也
时常这样。
经过一家花店时,可岩问我喜不喜欢新上市的蓝色玫瑰。
“人工的,而且我不喜欢它的名字!”我摇摇头说道。
“蓝色妖姬!”可岩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