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狄失笑:「好了,提摩西,雷克斯原谅你了。」
「真的?」提摩西小心抬头,见雷克斯没再一副虎视眈眈的吃人目光瞪着他,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开始得寸进尺,「那,我可不可以摸摸它?它的毛好漂亮啊——」
文森特慢慢踱过来,冷冷道:「手也不想要了吗?」
刚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迅速收回。提摩西不满地鼓起腮帮:「真不公平。伊瓦大人也就算了,为什么让将军碰也不让我碰?」
「你不妨自己问它。」克劳狄挑眉。
「我不敢。」提摩西小脑袋飞摇,瞪着高傲得让人咬牙切齿的雷克斯半晌,又一脸羡慕地望向克劳狄,开始大拍马屁,「将军好厉害喔,连这么凶的家伙都听你的话,难道你精通鸟语吗?……」
「…………」
※ ※ ※ ※
下午的奥利弗府邸,仆人们各自忙碌家事,而主人奥利弗与文森特等人清晨就已出行。大征之期迫近,片刻也难以得闲。
一楼大厅,克劳狄静静坐在长椅中。门外明媚的阳光在大理石地面上流淌,反射出温暖的热度。
等待。
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等待。
不经意间,从大门照射进来的阳光中,覆盖了一抹高大的黑影。
克劳狄豁然起身望去,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站在门中央,身披锃亮铠甲,浅褐色短发梳向耳后,清爽又神采奕奕。
克劳狄的眉心微微一动,抬脚向着来人走去,对方停了片刻后也向他大步迈来。迎面就是一个结实有力的拥抱。
艾伦紧紧环住他的肩膀,沉声道:「你好吗?老朋友。」
克劳狄笑笑:「很好。你呢?」
「我也是。」艾伦拉开两人的距离,朝他胸口轻轻捶上一拳,欣慰地感叹,「你还是没有变啊。」
克劳狄眉头一挑:「如果我变了,我就不再是克劳狄•戈第安。」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艾伦大笑,富有力度的手掌又在他胳膊上下使劲揉捏,冲他眨着戏谑的眼,「是不是很久没练剑了?有点不够强劲了喔。」
克劳狄夸张地叹了口气:「没有你做对手,我该和谁练呢?」
艾伦又笑,随即正色道:「信上写的是真的吗?你打算和文森特连手?真要拿下罗马?」
「不错。」克劳狄点头,蓝眸中一道掩饰性的深沉飞闪而过,「原本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但我知道如果不通知你,到时你一定又要怪我。」
「那是当然。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看我怎么修理你。」艾伦笑嘻嘻地威胁,而后拉起他的手,严肃地说,「先不说这么多。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们就立刻向军团的将士们说明一切。虽然我了解你,但其它人似乎对于你弃那么多属下性命不顾的传言有所不满,还是对他们解释清楚比较好。」
「我知道。」提起这事,克劳狄不禁一阵无奈。文森特亲手给他扣上的这块黑锅可不是好背的。
「那我们走吧。」
艾伦拉着他就往外走,他突然刹住脚步:「等等。」转过身,拿起挂在长椅后的黑色斗篷披在身上。
看到艾伦疑惑的目光,克劳狄无奈解释:「不管怎样,我现在的身份可是国家头号要犯。」
艾伦恍然大悟,拍着他的肩膀,满怀信心地说:「只是一时。很快你就会成为国家头号领导人。我等这一天可是等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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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科米底亚的大街上,两匹深棕色骏马一路疾奔。马上一人虽有战争磨损却仍锃然的军盔令人眼前一亮,身旁的黑色斗篷随风翻飞,无法比拟的庄严。两马并驾齐驱,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闪电般向城门奔去。
三万名『帝国之刃』军团士兵,就驻扎城外山坡之上。
转眼两人已经到达山脚,远远望去,山坡中央至上一个个灰色军帐分列排开,整齐而朴实。
因为艾伦并未向部下具体说明为什么突然赶来尼科米底亚,只知道不为作战,因此士兵们大多自在谈笑,没有过多紧张感。至于克劳狄向艾伦提及的事情,虽然他们从几个指挥官口中略有耳闻,但没太当真。
一心为国征战的帝国之刃突然对国家倒戈相向,这件事的真实性实在难以确认。
当他们看见艾伦将军与一个披着黑斗篷,兜帽遮脸的高大身影驭马共同回营,无不好奇地揣测这个神秘人的身份。
艾伦对等在最外围的几位指挥官下达集合手势,指挥官们即刻将分散的士兵纷纷向中央聚齐。艾伦与蒙面人骑在马上,一直来到营地最高处,转身面向已集合待命的士兵。
三万人,一个庞大的数目,放眼看去不大不小的山丘之上都被军队占据。
士兵们仰头望着居高临下的两人,心里都有许多疑问,但仍保持着绝对的安静。艾伦和蒙面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凛冽的目光向底下扫射而去,穿梭人群。
一双熟悉的蓝瞳呈现在人们面前。刹那间,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统统变了色。有崇敬,有震惊,还有难以置信。
宽厚的手掌扬起,从领口处向后拂去,兜帽应手而下,现出面目的短发在艳阳下流光泻金。
三秒钟的鸦雀无声后,人群中突然炸开了锅,惊呼声议论声四下顿起。
克劳狄举高右手,臂膀如雕像般笔直,掌心正对众人。迅速地,再次恢复无人般的安静。
虽是直属于艾伦麾下的军团,在他们面前另一位帝国之刃同样享有无上的声望。
「相信诸位对如今罗马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克劳狄的语调平缓沉静,而又无比威严。他收回右手,与左手交迭。
「我不想多说什么。我已同艾伦将军达成协议,不久后,我们将与起义军联合攻进罗马,推翻皇帝,重整帝国。你们在场每一位都是重要力量,只要你们没有异议,就请为我作战,为罗马作战。」
简练言语,道破此番来意。
众人惊愕互视,对这突如其来的大消息一时还不能完全了解。马上的两位领导者静静凝望眼底的人们,等待他们最终得出结论。
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谁都知道,当今皇帝残暴荒淫无度,引致怨声四起。他的退位是顺应万众民心,注定成为定局。
半晌过后,几位指挥官上前,注视克劳狄的眼神尊重却又紧逼。
拉瑞,一位面貌端正的年轻人,也是军团中最受艾伦器重的指挥官,走到最前方沉声问:「将军,不论是起义,还是推翻当今皇帝,对罗马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我们义不容辞。但是我想请问将军,您被关在大牢之中的那几万名部下们,他们的生命是否就白白枉送,做了这次战争的冤魂?」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喧哗。不是因为拉瑞敢于问出这样的问题,而是,关于克劳狄的答复,对他们而言同样至关重要。
一位罔顾部下性命的领导者,显然不值得被人跟随。
克劳狄平静的面容并没有显露不悦,相反地,他闭上双眼,对面前的所有将士们鞠下深深一躬。
众人哗然。
随后,他抬起头,眼中满含不可置疑的坚毅。
「对于我的部下们,我也十分抱歉。让他们身处危险是我的失职。但是,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有一丝一毫损伤。攻进罗马那天,就是他们脱离牢狱的时候。我定会把他们救出来,一个不少。」
仿佛是不可思议,又仿佛理所当然,几乎就在那一刹那,原本紧张凝重的气氛瞬间消散。这些气正血铁的战士们,表情已由方才的犹豫转换成信任,以及对于『帝国之刃』历来的崇敬。
拉瑞严肃的脸庞也徐徐松缓,但不过片刻,他更加沉重地问:「大军杀进罗马是件大事,就算我们有这个心,假如还是来不及救他们……」
周围的空气顷刻间再次凝结。
克劳狄凝视着眼下仰望着他的人们,微微一笑。
「如果死了一个人,你们就刺我一剑。若死了十人,你们刺我十剑。若万名士兵都无法救出,就令我被你们万剑穿心。」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先是震惊,既而恍然,最后,是真诚的感动。
一旁的艾伦慢慢扭头朝克劳狄看去,深觉欣慰。
没变。
他一点也没有变,还是这样有担当,这样与生俱来的大将风度。他所给出的承诺,绝对不会食言。
他这样做,底下的将士们无疑会更加尽心尽力作战,以力保那几万人的安全。
拉瑞连同其它几位指挥官,向克劳狄郑重作揖,诚挚说道:「克劳狄将军,我们连同下面所有的战士们,必定竭尽全力为您效命。」
克劳狄依旧微笑,艾伦取下腰间配剑向他递去,他将长剑抽出剑鞘,高高举起,剑尖直指苍穹。
是谁说过,他一拿起剑,就定是无往不胜的『帝国之刃』?原来这句话的分量,是如此之深如此之重。
原来这世上,竟有人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
利剑,在太阳无私的照射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辉。
无人能不臣服。
「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就并肩作战,一举夺回帝国,把罗马恢复成属于所有人的『永恒之城』!」
唰唰唰,抽剑声此起彼落。转眼间,整片山丘被一片白晃晃的光芒覆盖,闪动,挥舞。一面面庄严使人起敬的罗马国旗,以及象征帝国军队强大的雄鹰之帜,齐齐随风飞曳。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空旷的山谷中留下回音,荡气回肠,久久不得平息。
「夺下罗马!」
「我们的帝国!」
……
永恒之城,因为有了千千万万坚强正直的人们,才能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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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军团战士的协定达成后,克劳狄与艾伦一同回到奥利弗府邸。大厅里,艾伦在两旁的长椅中挑了一张坐下,托着下巴望着坐在身边的克劳狄。
他的风度、器量,丝毫未变。但艾伦心细如丝,察觉到在他轻锁的眉宇下暗藏心事,只是无从知晓他在为何而烦恼。
「我有很多话想问你。」艾伦低声道。
「我知道。」克劳狄一声轻叹。
随后进来侍奉的仆人为他们端上茶水,艾伦保持沉默,克劳狄会意将周围仆人挥退。
艾伦这才开口:「起义是你与文森特共同策划这个传闻,不是真的对吧?」
克劳狄静静点头。
「还有那两封寄到罗马的信件,也不是你写的吧?」
克劳狄又点头。
「在这之前你和文森特根本没有来往,是在起义之后才遇上的,对不对?」
克劳狄扶住额角:「你都知道,就不要问我。直接问你所不知道的。」
「那好。」艾伦的声音格外地严肃起来,「你答应过你父亲绝不从政,这件事制约了你那么多年,我怎么劝也劝不动你反击,为什么现在突然起兵?」
他停了停,探询的眼神朝对方扫去,「是因为文森特吗?难道他真有这么大的煽动力?」
克劳狄抿紧薄唇,视线因为要说的话而有些心虚地定格在地面。
「一个国家腐败到人民愤而起义,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又怎么能站在后方,压制那些为了自身而战的人们?如果我再不出手,不就连最基本的仁义道德也没有了吗?」
艾伦双眼一闪,半信半疑,还是后者居多。
「如果真这样,你又是怎么与文森特搭上线?他找你,还是你找他?」
「……他。」
艾伦又细想一阵,幡然摇头:「还是不对。如果你早就决定这样做,怎么可能任那几万名士兵被困罗马?你根本不会让他们回去,你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
质问连番而上,本就有意隐瞒的克劳狄不由头痛起来,英挺的眉头蹙成一团。
他答不上话。涉及到了与文森特有关更里的层面,他再也无法坦白。
「唉。」艾伦长叹一声,手指按上他的太阳穴,轻柔地按抚着,「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所以才问。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就不该质疑。你能这样我也很高兴。我不会再逼你了。我只希望你确定自己在做什么。」
克劳狄心弦微颤,有些感激,也有些愧疚。
艾伦看着他稍微得以放松的脸颊曲线,眼中浮上浅浅的忧虑。
「但是,你应该也知道,文森特这个人很危险。虽然你现在与他为同伴,但还是要多加提防,我怕……」
「怕什么?」
「我怕他对你不利。我记得第一次在竞技场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神那么寒冷那么无情,我实在无法想象,他为什么会对罗马这样费尽心力。」
同样的问题,克劳狄也曾想过不下百次,得不出结论。
假若真如文森特所说,是因为自己,以及他身体里流动的守护者之血,那么,他不可怀疑。
但如果那些都只是谎言,或许这次自己一脚踏进的,将是无底地狱。若真是如此,该如何面对……
正当两人都沉浸在思绪,忽然有由远及近苍劲有力的脚步声在门外走道上嗒嗒响起。
「大人。」过路的仆人恭敬称呼道。
脚步的主人没有应声,径直走进大厅,一眼见到坐在椅中的两人(艾伦的手指还停在克劳狄太阳穴位置),文森特剑眉一抬,不动声色地慢慢上前。
他的突然出现也令两人同时一惊。克劳狄最先反应过来,狐疑地问:「这么快回来?」
按照惯例,文森特与奥利弗一行出门筹事都要至晚饭时间才会回到府邸。而现在,还不到傍晚。
文森特答道:「担心你。」
这个回答让对面两人又是一怔。
「担心我?」克劳狄错愕地重复一遍。
文森特颔首:「担心你被因为那些传言而对你有成见的士兵欺负。」
「?!」这是什么跟什么?他一个首领怎会被属下欺负?何况他并未当真犯错。
一旁的艾伦惊异地瞪着文森特好半晌,直到他的视线从克劳狄身上转而投来,才连忙收起一脸吃到大惊的表情。
文森特嘴角划出一抹还算正常的弧度,姑且称之为笑吧。他踱到艾伦面前,伸出左手:「另一位『帝国之刃』艾伦是吗?久闻大名。希望这次我们合作愉快,顺利拿下罗马。」他面色冷傲,说出来的话倒还算客套。
艾伦虽然小感意外,但也立即起身镇定地伸手与他握住,笑着点头。
「好的。期待与你的合作。」
「好。」看回克劳狄僵硬的脸,文森特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既然一切顺利我就放心了。我的事情还没做完,晚上才能回来。你和艾伦慢慢聊吧。」
克劳狄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文森特也未显不快,再次对艾伦道别后离开了大厅。
克劳狄忿忿地瞪着他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视野之外,再转回头,才发现艾伦正满脸痛苦之色。
「你怎么了?」
艾伦抬起之前与文森特交握的手,红得像只刚被煮熟的螃蟹,他苦笑着说:「天啊,他握手一向都用这么大劲吗?」
「怎么会这样?」克劳狄大感错愕。
「我哪知道?奇怪……他好象对我很有成见。」艾伦叹道。
虽说没有真的恼火,但文森特莫名其妙的敌意实在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对方似乎把他放在一个对手的位置。可是他们明明有着共同目标,又怎会是对手?争夺权势吗……全罗马都知道他艾伦从来就没有那个心。
那么,又会是什么呢?
「不过,」手痛稍稍缓和一些,艾伦又狐疑地说,「他和你很熟吗?怎么一副很关心你的样子?」
克劳狄语塞。
真的假的……关心?刚才那明明是戏弄吧。
「他有病。」他愤愤啐道。
「有病?」艾伦急声问,「什么病?严不严重?你不会被传染吧?」
克劳狄生出晕厥倒地的冲动。
「没事……」他捧住额头,有气无力地说,「他的病发完就没事了。」
「喔,那就好。」
也不知艾伦是真迟钝还是假迟钝,总之他不再追问,之前的沉重话题就此扯开,克劳狄也算松了一口气。
不过文森特这个人,或许真的是一种病毒。
而他,早已被不知不觉感染。
※ ※ ※ ※
作战协议顺利达成,以三人为首共进罗马。身处帝国首都的瑞恩也已来信,会在城内接应起义军。攻击计划业已完成,武器也筹备完毕,聚往尼科米底亚的兵力七七八八尚未完全。两日后,尼科米底亚却遭遇了一场自然灾害——大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