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点头,道:「小四明白。」
赵祯朝他微笑,道:「整个宫殿里,只有你明白,还有朕明白......连展昭自己都没明白。」
「陛下的心思哪能让那么多人都明白。」小四道。
「其实朕有时也很胡涂......」赵祯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陛下,难得胡涂一下也是好事。」小四道。
他当然明白皇帝内心隐藏的事情,连续几天,皇帝在梦里呼喊着一个人的名字,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说的,说不得
的。就
连皇帝陛下自己,也不可以开口说出来。
「明天之后,就太平了。」赵祯感觉头有些晕了。他显然已经有些醉意。
「陛下安心,总会过去的,陛下乃真命天子,没有过不了的坎儿。」小四隐约地安慰着皇帝。
赵祯瞇缝着眼睛,微微点头。沉沉的睡意慢慢爬上了他的眼睛,「小四,扶朕就寝。」
「是,陛下。」小四小心翼翼地扶起了皇帝,缓步朝寝宫里头走去。
突然,一阵急促的步子声惊到了小四,只见宫殿右方有一个人影,那人正提着灯笼,往这边赶来。
「怎么停下来了?走啊......」皇帝道。
「陛下,那边好像有人。」小四道。
赵祯有些不悦,抬头朝右方看去,只见那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只见那人身影极快,步子间似藏紧急事,赵祯不由得内心有些紧张,神智随之也清醒了许多,再抬眼看去,那人已
经到了自己的跟前,顿时惊道:「怎么是你,元门主!」
「陛下,元贞观回来了。」元贞观跪地道。
赵祯急忙扶起元贞观,道:「门主游访西夏多月,如今回来,朕也安心许多。」
小四察觉到元贞观脸色异样,轻声问道:「门主大人,是否有事禀告?」
元贞观面有难色,似有难言之隐。
赵祯以为门主因迟归而自责,开言道:「太子慕之事已过,门主不必介怀。」
元贞观哀叹一声,道:「陛下,元贞观并非恼那事......」
赵祯听他如此回答,心里倒不太高兴了。但表面还是微笑,问:「那究竟所为何事?」
「陛下,丁家小姐......死了!」元贞观道。
赵祯实在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消息,一时之间竟不知喜怒,茫然地看着元贞观,就似一具木偶。他本是理智聪明之
人,只是这样一件事情发生在这样一个夜晚,他竟没了主意。也许一切都太突然了。
「陛下将丁家小姐安排在元某府上,本是好意,也是为了方便展护卫,谁知......哎......兴许是元某的冤家上门
找仇,累及了丁家小姐,可怜如花似玉的丁小姐,死得那般惨烈。」元贞观越说越自责,「是元某害了她。」
赵祯的眼神慢慢变得有神采,他觉得事情比元贞观想的要复杂,道:「门主不必自责,朕看此事不简单......」
「展护卫已经到了元府,整个人都空了......抱着尸体发呆......」元贞观道。
说来奇怪,元贞观一说展护卫,赵祯的内心竟起了波澜,喃喃道:「朕现在就得去看看,小四,赶快准备车马。」
「是。」
赵祯很快赶到了元府。刚进正厅,一阵刺鼻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元府手下人个个面色苍白,愣愣看着陪皇帝一起回来的元贞观。神捕门的兄弟都知道这次的事情惹怒了元贞观。
「展护卫还在里面?」元贞观问道。
「是的,门主。」门人怯怯道。
元贞观引着赵祯进了侧屋。
这是一间佛堂,里面没有华丽的陈设,没有耀眼的金玉器皿,原本简单得很高贵,可如今却被红艳艳的鲜血浸透了
,没了半点静寂美感。
赵祯低头看着地面上的鲜血,不由得咽喉一阵恶心。这是何等样的凶手,竟可下这样的狠手?一向冷静的赵祯也感
受到一丝胆寒。
撩开一道帘子,赵祯终于见到了展昭。
一身浅蓝色的衣服上已被染得血迹点点,瘦削的背脊上下抽动,零乱的发丝也遮盖住了展昭的脸......一切都零乱
无序着。
赵祯清晰地感受到了展昭内心痛苦。
「被割断了咽喉,手臂筋脉也断了。」元贞观在赵祯耳边道。
赵祯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凶手竟如此歹毒。」
他慢慢朝展昭走近,鞋上的鲜血越染越浓。他原想开口劝慰展昭,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就这样,赵祯呆呆看着展昭的背脊,没有再说一句话。
展昭似乎没有意识到皇帝的到来,直到赵祯离去,他也没有站起身来。
这一夜,过得真漫长。
子夜过后,元贞观派人将展昭和丁小姐的尸体送回开封府,半道正巧遇到了白玉堂。展昭见到白玉堂后,方才开口
说了一
句话:「你回陷空岛吧。」
白玉堂也不生气,也不回话,伸手擦去沾染在展昭脸上的血迹。两人在沉默中回到了开封府。
第二天大清早,天就开始下雨。展昭一夜没睡,天亮后只换了一身缟素便又守在丁小姐的尸体旁,左手紧紧抓在丁
小姐的右手手腕......
白玉堂静静站在展昭身边,不说一语。
「你走吧。」展昭开口道。
「我不走。」白玉堂道。
展昭伸手整好丁小姐的衣袖,站起身子看着白玉堂。骤然之间,原本温和的眸子变得冷酷无情,甚至还带着一点怨
恨。
白玉堂只觉得身子有些发寒,隐约觉得要出什么事情。
展昭道:「你一回来就出事,给我带来不幸,你给我走,离我越远越好。」
白玉堂只觉得心头被刀挫了一下,生疼得厉害,道:「我不走,我要帮你查清这件事情。」
「不用了,你走,开封没有你白玉堂,自然就太平。」展昭道。
白玉堂只觉咽喉被塞住了一般,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道:「展昭,我知道你受了刺激,你别这样......事情总
会过去的......」
「请你离我远点,让我从此安宁一点。」展昭一步一步紧逼白玉堂,道:「我不想再看到你......」
白玉堂看着神色绝望又愤怒的展昭,一时之间竟没了主意,他连续后退,脑中为展昭想了千万条如此对好友的理由
。
「你是不是怕连累我?」白玉堂问道。
展昭身子一抽,冷笑道:「你不连累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看着面冷的展昭,白玉堂最后的防线崩溃了。
「每次遇到你,总没好事,人家说得对,猫鼠天生就是敌人,你我何必违天命......你跟我原本也没什么深交情,
从此成陌路,合乎天道。」展昭道。
「你......」白玉堂被激得情绪失控,怒道:「不用你赶......我会走。」
展昭冷冷道:「你走,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白玉堂愣愣看着展昭,气得嘴唇发抖,「好,你我后会无期......」说着转身就走。
白玉堂绝望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展昭的眼中,展昭这才喃喃道:「白兄,别怪我......」他瘫坐在了丁家小姐尸体身
边,茫然
地看着四周。
丁小姐紧紧闭着双眸,眉宇神情尚存几分痛苦。可惜她永远无法体会丈夫的心情。
展昭伸手轻轻整理着丁小姐的发丝,道:「可惜......妳我终究没有缘分......妳......安心去吧,展某一定替妳
报仇。」
他的脸上渐渐显出怒色,伸手掀起丁小姐的右袖,只见丁小姐雪白的手腕上赫然印着三个红色的字:梅花笺,下方
还有一个米样大小的字:轩。
宗轩?这一切都是宗轩的报复计划?
展昭脸色骤白。
「这是谁的错......」
展昭失神地抓紧着丁月华的衣袖,眼泪滑落。
三天很快过去。
这天早上,展昭很早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便跨马出了开封城。
马蹄飞驰,踏起灰尘无数。看着天边微微暖阳,展昭的心情却始终乌云不散。他知道这一次离开开封,也许永远回
不来,路在脚下,自己这一次的选择是匆忙的,可是情感上的追缉感,让他没有余力再去分析事件本身的安危。
带着白玉堂留给他的一枚玉章,踏上了往襄阳的道路。一路上,他从没有拿出那枚玉章,像是在刻意回避着某些东
西。
他原是个敏感的人,对于赶走白玉堂这件事情,即便他本心为善,可终究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白玉堂。
这一路他心情郁郁,除了吃饭、喝水就是赶路,生命中一切行动都变得很乏味。
终于这天,展昭来到了襄阳城。
三月的襄阳也算热闹,街道上人来人往,杂耍、小卖铺到处都是。展昭在一家名叫「昌和」的客栈落脚,正对着昌
和客栈的是一家米庄,因为名字有些特别,展昭一眼便记住了它。
「玉堂米庄。」
展昭苦笑着走进了昌和客栈。
小二很快就上来招呼展昭,领他到楼上的厢房。
展昭是个随和的人,他见小二老实憨厚,便给了点打赏钱。哪知小二不领情,再三推辞,展昭还道他嫌少,就收了
回去。
没过一会,日头便落了山,展昭原想吃过饭就出门探访一番,又谁知客栈附近发生了命案,官府将客栈四周围了个
水泄不通。
展昭无奈叹息了一声,便吩咐小二将菜送到自己的房间,一向不喝酒的展昭还特意让小二给准备一壶竹叶清。
客栈的人手脚很快,不一会儿便将饭菜准备好了。
「客官,饭菜准备好了。」小二道。
展昭正躺在床上休息,听到话语声后便起了身,打开门让小二进来。谁知门一开,展昭的心里就骤然抽了一下─眼
前的小二并非刚才见到的那位。
只见这个小二留着长长的胡子,长长的头发,瞇缝着眼睛,穿着一身长长的破旧衣衫,如此打扮着实让展昭吃惊不
小。
「吃饭啦。」小二细声细气地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展昭看着眼前这个小二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不由得问道:「刚才那个小二呢?」
「回家啦!小二也是人,不能一天到晚干活的,也得给休息啊。」小二一边阴阳怪气地说着,一边将饭菜放在了桌
子上。
展昭听小二的言语越发觉得他奇怪,本想再问问,却一眼瞥见桌子上的饭菜,更令他奇怪。
「我叫的都是素菜,没叫鱼肉啊。」展昭道。
「嘿,我说客官您也忒奇怪了点,有便宜占你还不干!」小二道。
「我不想吃荤腥。」展昭道。
「我说客官,年纪轻轻地,千万别有什么看破红尘的念头啊,做和尚亏得慌......」小二感慨着说着,「人活着不
吃荤腥,就太对不起自己了,年轻人多吃鱼肉长得壮。」
展昭实在拗不过那小二,索性坐了下来。小二却还没有出门的意思,甚至还热情地给展昭斟上了酒。
「您尝尝这酒......那味道绝对特别!」小二一边说一边装得十分陶醉的样子。
展昭端起酒杯,尝了一口,又急忙吐了出来。一股又酸又苦的味道直直涌上心头。
「这什么酒啊,这么难喝。」展昭道。
「自酿的酒。」小二拉长了脸道。
展昭以为他生气,于是道:「也许多放些日子,味道就好了。」
小二瞥了一眼展昭,道:「多放些日子,什么味道都有了......酸甜苦辣都有了。」
「其实......只要是酒就好,放多久都是酒。」展昭道。
「也有变味的一天......」小二道:「比如啊,有个好事的家伙,觉得那酒太甜了,于是就自以为是地往里头兑水
,还当是做了好事呢!」
「如此做法,倒是有点多余啊。」展昭隐约察觉出他话里有话。
小二道:「可不是,还是客官明理......」
展昭越发觉得那小二奇怪,不由得仔细打量起那小二。这个小二虽然满脸胡子,可皮肤细腻,而且手指有劲,显然
是个有武功的人。
展昭心里暗暗思忖着,又左右看了看小二的身形,越看越觉得像一个人。
第九章
「你看什么?」小二发现了展昭异样的眼光。
「你可不像小二。」展昭道。
小二有些吃惊,道:「我不像小二,像什么?」
「像耗子!」展昭说笑道。
小二端起托盘,道:「耗子伺候您,这样的风景是不是很美好啊?」
展昭怔怔看着那小二,他已经确定眼前的小二正是自己的好友白玉堂。
「你干嘛这么看我?」他显然注意到了展昭的眼光。
展昭心里虽明白,可嘴上却没说什么,看着白玉堂满脸胡子,一身痞子样,手里还端着个托盘,展昭心里又酸又甜
又觉好笑。
「小二,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展昭还是不想戳穿这层窗户纸。
白玉堂原本以为展昭要揭穿他,谁知听到这句话,还当展昭眼拙,自己掩饰得好,偷偷得意了一把,心里盘算着明
天继续逗乐展昭,于是哼着小曲转身出了门。
第二天,襄阳城飘起了小雨。
展昭在屋子里整理一番,提剑下了楼,眼角瞥见白玉堂一身小二打扮,正站在大门口,看着对面的米行,笑得很开
心,就跟一个孩子似的。
展昭浅浅微笑,走到白玉堂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给,这给你。」展昭顺手塞了白玉堂几文钱。
白玉堂接过钱,哭笑不得,道:「谢谢展爷大方。」
「混得不错,连在下姓展都知道,你比衙门的差役还厉害。」展昭笑道。
白玉堂一阵尴尬,急忙道:「你在柜台签留的。」
展昭内心道:「我留的可不是真名姓。」
展昭终究还是不想揭穿白玉堂,不再多说什么,提步就想出门了。
「你去哪里?」白玉堂问。
「你一个小二管得也太多了。」展昭头也没回,就出了大门。
白玉堂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栈,一肚子火气,道:「下着雨,什么都不带就出门了,实在太不懂事了,看你变成
落汤鸡。」
整整半天,白玉堂就跟游魂一样地在客栈飘荡,掌柜也不敢得罪他,只好由着他晃荡。
中午过后,雨水就停下了,可是展昭还是没有回来,白玉堂有些后悔自己没及时跟踪他。他越想越烦躁,索性让掌
柜给自己准备了一大桌的好酒好菜,屁股一落凳,就开始大吃大喝了起来。
「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去找你。」白玉堂一边吃,一边喝着酒。
掌柜见他心烦,走上前问道:「我说这位爷,您是不是在等楼上那位爷啊?」
白玉堂瞟了掌柜一眼,道:「你少管闲事,该干嘛干嘛去,别见我一脸斯文就觉得我好说话,白爷我今天心里烦着
呢,你要是不识趣,我让你变成红烧狮子头。」
掌柜讨了个没趣,急忙回到柜台,拨弄起算盘,心里嘀咕道:「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里小二当家呢,哎,
招谁惹谁了,怎么就把这位爷招来了。」
掌柜的一边叹气一边拨算盘,好不辛苦。
白玉堂似乎看出了掌柜的心思,从怀中掏出一个大锭银子,道:「白爷脾气臭,心还是善的,这个,你拿去,补偿
你这几天的损失。」
掌柜惊喜不已,连声夸白玉堂是好人,害得他一阵轻飘飘。
就在他得意时,展昭走进了客栈,身后还跟着一个壮实的男子,面容暴戾,眉宇间却又藏着几许贵气、甚至是王者
气。
白玉堂急忙扔下手中的筷子,跑到展昭身边,道:「您回来啦。」
「准备一桌酒菜,一会给我们端上来,我要与昊兄畅饮一番。」展昭说着就带着那男子直接上了楼。
白玉堂心里一阵不是滋味,道:「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肯定也不是什么好朋友,狐朋猫友
,一般一般的酒肉朋友!」
展昭推开客房的门,请那男子进去。
「您请。」展昭道。
「展护卫不必这样客气,你我是朋友,你不必这样客气。」元昊道。
「王爷如此高看展昭,展昭实不敢当。」展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