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真好!」炽翼抚掌大笑:「有你这样一片真心的妻子,怪不得共工要一头撞死在不周山上了。」
红绡听他这麽说,脸色即刻变得苍白。
「不愧是从我火族嫁出的公主,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这般的气节凛然!红绡,你果然很不简单啊!」炽翼俯首在
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以为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就能讨到什麽好处?」
「我不知道你说什麽!」红绡握紧了拳头,用力地瞪著他。
「不知道?你以为我当初是信口开河,只是想要吓吓你吗?」炽翼用手指为她理好有些凌乱的鬓发:「红绡,你
现在对我已经没有用处了,你说我该怎麽处置你才好?」
红绡的脸色难看之极。
「你不是总有办法,能把劣势扭转为优势吗?」炽翼嘴角带著微笑,继续说著:「那让我看看,你要怎麽带著这
个得来不易的孩子,从这场改天换地的变革之中全身而退吧!」
红绡浑身发软往後倒去,幸好被身後的侍女扶住,才不至於跌下云间。
「水族帝后,这头衔的确高贵尊荣。」炽翼神情冷厉:「但这高贵尊荣的头衔是用什麽换来的,别人不知道,你
自己还不清楚吗?」
「炽翼!」红绡甩脱了扶住她的侍女,用一种凄厉的声音喊著:「你要杀就杀好了,别想羞辱我!」
「羞辱?」炽翼眼中闪过冷光,他往前踏出一步,甩手打了红绡一个耳光。
炽翼丝毫没有放轻力道,那掌掴声清脆响亮,猝不及防的红绡被打得往一旁跪倒。
「你!你……炽翼!你竟敢……」红绡捂著自己的脸,都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你还敢在我面前说什麽羞辱?」炽翼自上方俯视著她:「红绡,你活著就是整个火族的羞辱!」
「赤皇!」太渊也听不下去了。「红绡怎麽说也是我父皇的妻子,你这样对她太无礼了。」
「太渊,我知道你存了什麽心思。本来作为回报,我也该成全你们的。」炽翼冷笑著垂下眼睫:「可只要她还怀
著的共工的孩子,你也不敢要她吧!」
「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你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往复杂去想,又把复杂的事情想得过於简单了。」炽翼转头过去看他:「别的不说,自作
聪明这方面你和她倒真是天生的一对!」
太渊已经气得要命,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和炽翼翻脸百害而无一利。为了顾及大局,他只能苦笑著忍下了炽翼的刻
薄讽刺。
「我知道水族看似元气大伤,但你在暗中早就布置了力量。我此刻把红绡交给你,就再没有任何牵制你的能力。
你说,我会不会那麽傻呢!」
「赤皇,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怎麽可能……」
「这四海八荒之中,最不能被看轻的那个人就是七皇子你!」炽翼举手制止了他的辩解:「我见识过你对付共工
的手段,可不想和他落得一样的下场。所以从这一刻起,你我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赤皇的意思是……」
「从今天开始,你太渊就是东海的主人,千水之城的城主。在这东海以内,不论你做什麽,我炽翼绝不干涉。」
炽翼神情傲然地望著他:「但是以云梦山烦恼海为界,西蛮北野都归入我火族领地。如果有人胆敢冒犯,就别怪
我不念旧情。」
说完,他对身边的化雷使了个眼色,化雷心领神会地站到红绡身边扶起她。
「等一下!」太渊见他转身,连忙到他面前拦住了他。
「怎麽,你没听清楚我说什麽吗?」炽翼把双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面:「还是七皇子对我的安排不太满意?」
「谢谢赤皇大人的美意。」太渊紧紧地皱著眉头:「可我根本不想当什麽东海的主人,我只要求赤皇大人答应我
一件事。」
「我就知道……」炽翼低头轻声说了句什麽。
「赤皇大人。」太渊加重了语气喊他。
「红绡一定要跟著我回去。」炽翼仰起头,有些轻蔑地朝他说了一句:「只要我还活著,你就没有机会得到她。
」
「为什麽?」太渊一时心急,想要上前拉住他:「不论什麽条件我都能答应,只要……」
「太渊,见好就收!」炽翼退了一步,让他的手落到了空处:「在我看来,你到现在还只是个不知自己在做什麽
的孩子。不要再为自己寻找藉口,你怎麽也该学著长大,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了!」
那时,太阳在炽翼背後显现。
一身豔丽红衣的赤皇站在金色光芒中,根本没有人能够直视。太渊觉得自己似乎被那光芒灼伤了眼睛,因为他眼
前忽然变得漆黑一片。过了很久,他才摆脱了那种黑暗,重新能够看得到东西。
只是,他眼前已经什麽都没有了。目光所及,空空荡荡的天地之间,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炽翼,炽翼,炽翼……太渊如同在念著某种咒语,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他恨炽翼!
在这一刻,太渊比任何时候都肯定这一点。
也许炽翼曾是他的憧憬,他的仰慕,他所希望能够与之比肩的目标,但现在,他对这个人只有恨。
因为就在刚才,他忽然了解到了,火族的赤皇永远只能是自己的一个憧憬、一个仰慕,是一个永远无法比肩的目
标。
已经是用尽了办法,却还是无法追上那个人,因为他是有翅膀的,他翱翔在天上……就算今天自己一手导演了天
地间最惨烈的灭族之变,让共工、奇练、孤虹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们统统败在了手下,却没能在炽翼眼睛里找到
半点赞叹惊讶。
炽翼看著他的目光,和千百年前初见竟没有两样。炽翼仍然把他当成一个没有长大,傻里傻气的孩子!
「炽翼!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後悔看轻了我!」太渊仰天大叫:「你等著!你给我等著!」
直到回音彻底消失在群山大海之中,太渊才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微笑再一次爬上了他的嘴角。
他挥开摺扇轻摇,一派悠閒地往千水之城的方向飞去了。
他太渊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
第二章
一向热闹的南天栖梧,安静得有些异乎寻常。
没有人能够真正说得清,为什麽隐然成为神族共主的炽翼,会没有进行任何祝捷欢庆的仪式。只是有传言说,赤
皇在与苍王、白王打斗之时受了伤,据说那伤非常之严重……
在华丽宫殿的深处,重重帘幕之後,炽翼正无力地靠在长榻上。
「可是大人,这样下去根本就不是办法。」化雷跪倒在他面前:「我求求您,为了自己、更为了火族,您也该…
…」
「闭嘴!」炽翼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我不是让你别提这件事了吗?」
「我知道大人您在顾忌什麽。」化雷握紧了拳头:「可是您为七皇子付出如此之多,他丝毫都不知情啊!何况以
他的为人,就算是知道大人您为他做了什麽,恐怕也不会心存感激。」
「我从来不需要他的感激。」炽翼淡淡笑了一笑:「何况从一开始,我就有自己的打算。」
「但东溟天帝他说,只要大人您去找他……」
「事情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复杂。」炽翼撑著长榻坐了起来:「与其指望东溟,我更信我自己。」
化雷心里万分焦虑,却不知道该怎麽劝他。
「对了,红绡那边情况如何?」炽翼取过床边的水樽想要喝水,但才沾了沾嘴唇就皱著眉放下了。
「深居简出,不曾与人接触。」
「看得紧些,我不怕她玩什麽花样,就怕……」炽翼似是联想到什麽,声音越说越低,末了轻声地叹了口气:「
但愿和我想的一样,那孩子……」
「赤皇大人,那孩子留著总是祸患,不如……」
「你亲自去走一趟。」炽翼放下水樽,拉下了披在自己肩上的七彩轻纱:「把这个给红绡送去,让她把胎壳裹在
里面。」
「这怎麽行?」化雷激烈地反对:「没了这千光琉璃帛,大人您怎麽办呢?」
「这东西对我没什麽作用,不过那孩子还未化形,这千光琉璃帛应该能够有所助益。」
「我真不明白大人您的想法!」化雷大声地打断了他:「您到底是为什麽要忍受这样的痛苦,只要杀了红绡公主
吃了她的心,不是什麽问题都能解决了吗?」
「闭嘴!」
炽翼被化雷的语气触怒,本是要跳起来训斥的,但看到他著急的样子,最後还是没有发作,转而用轻松的语气说
:「虽然心脉是神族精窍所在,可也不是万灵之药,能够医治所有伤病。况且,就算这法子真的有用,我也没有
办法像青鳞那样,能面不改色地吞下那麽恶心的东西。」
他说完就笑了,但化雷一点也不觉得哪里有趣。
「可是,赤皇大人……」
「你不用再说了。」炽翼跨下台阶,弯下腰把手中的琉璃帛递给他:「帮我把这个给红绡,告诉她若孩子无法破
壳出世,那也是天意注定,还是不要强求的好。」
「是。」化雷只能双手接过彩帛,从地上站了起来:「臣下告退!」
「化雷。」炽翼喊住了他。
「请放心,臣下不会多嘴的。」化雷停下了後退的脚步,黯然地说:「只是我希望大人您在做任何决定之前,要
多想想整个火族的荣辱存亡。」
炽翼回到了长榻上,躺下之後闭上了眼睛,好像没有听到他说什麽一样,化雷只能一脸不甘地退了出去。
火族的荣辱存亡……化雷离开以後,炽翼睁开了眼睛,嘴角浮现嘲讽笑意。他起身走到窗前遥望著天空,看著看
著就出了神。直到耳边传来争执和脚步声,才把他惊醒过来。
「是谁?」他隔著帘幕问。
「启禀赤皇大人。」仍然是化雷的声音:「是红绡帝后,我已经告诉她大人身体不适,但她坚持要见您。」
「赤皇炽翼,我有话要对你说。」
「是吗?」炽翼垂下眼睫:「那你进来吧!」
自从回到栖梧,他和红绡就没有见过,果然红绡一见到他,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怎麽了?」红绡脱口就问:「炽翼,你的脸……」
「找我有什麽事?」他看了红绡一眼:「你生产之後不是很虚弱?怎麽不好好休养还到处乱跑?」
「你以为我想见你?」红绡把手上的东西朝他丢了过去:「这算是什麽意思?」
轻柔的丝帛飘落到地上,飘到了炽翼的脚边。
「化雷没告诉你吗?这千光琉璃帛对那孩子有好处。」
「这些他说了。」红绡防备地後退了一步:「可他说不出你这麽做是什麽用意。」
「我能是什麽用意?」炽翼弯腰把那条七彩丝帛从地上捡了起来:「我想杀你的话,也不用等到今天吧!」
「你不要再装模作样了。」红绡咬著牙:「你迟迟没有对我动手,无非是想要用我们母子俩和太渊交换那些东西
而已。」
「你说那些破铜烂铁?」炽翼仰头大笑了几声:「既然共工活著的时候我都不怕他,有什麽理由要怕那些只能用
来唬人的东西?」
「或许昔日的炽翼不怕,但今天的赤皇却是未必,毕竟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红绡也冷笑著:「照目前情形来
看,若是太渊用那些法器来对付你,恐怕你根本无力抵挡吧!」
「所以你才敢这麽放肆?」炽翼点了点头:「很好啊红绡!我看你是越来越有长进了!」
「你……你用不著吓唬我!」
就算有刻意的成分,但多年来对炽翼的畏惧已成习惯,红绡心底真是有些发怵:「我不管那是不是真的,总之你
不要想利用我们母子和太渊交换条件就是。这个孩子是共工留给我唯一的骨血,我一定会好好地保护他。」
「这个孩子有多大价值,我和你一样清楚,你就不用一再提醒我了。」炽翼直接说破了她的用心:「但你别忘了
,太渊他是什麽样的人?只要是阻碍了他的,最後都逃不脱被毁掉的命运。强者如共工祝融,尚且是那样的下场
,何况是一个还未成形的胎壳?」
「我怎麽会忘记呢!」红绡收起了笑,一脸严肃地对他说:「就是因为这天下间除了你以外,再没有什麽人能够
牵制得了太渊,我才会乖乖地跟著你回到栖梧。」
「你太看得起我了。」
炽翼背负双手,望著窗外的蔚蓝苍穹,「其实你没有想过,以太渊对你的执著,或许你动之以情,他能够包容下
这个孩子也说不一定。」
「太渊?我可不敢奢望。」红绡摇著头苦笑:「就算他真心爱我,这样可怕的人、这样可怕的爱,我又怎麽敢要
?」
「真该让太渊听听,他付出这麽多换来了什麽。」炽翼哼了一声:「你觉得太渊容不下这个孩子,我就能容得下
了吗?说不定落在我的手里,你们母子会更加危险。」
「不会的!」
「这麽肯定?」
「因为我听说,你就快要浴火涅盘了。」
炽翼闭起了眼睛,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红绡冷笑著说:「这消息是太渊透露给我知道的,他想要透过我试探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
太渊果然不信……
「你不会杀这个孩子,因为你需要一个能够压制太渊的筹码。」红绡盯著他:「不然的话,你也不会把千光琉璃
帛送来给我。」
「说得真好!」炽翼点著头,甚至慢条斯理地鼓起掌来。
「红绡,我听说你最近和东溟天帝走得很近。想必是得了他的启示,才能把利害分析得如此通透明白吧!」
红绡的脸色有些变了。
「我是不知道你打什麽主意,可我劝你别把东溟当成救命的稻草。」炽翼对她展颜一笑:「通常想要利用东溟的
人,最後都不会有什麽好的结局。你只要看太渊宁愿大费周章绕过了他,就该知道他是碰不得的。」
「赤皇大人你太多心了,我有再大的胆量也不敢去冒犯东溟天帝。」红绡对他弯了弯腰:「不过赤皇大人对我的
关心,红绡记下了。」
「我言尽於此,你听不听得进是你自己的事情。」炽翼懒得和她罗嗦:「不过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太渊是火
族的心腹大患,我总是该留一手来防他的。」
红绡听到他这麽说,脸上流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我答应你,只要这个孩子能顺利出世,火族会全力支持他,他会有能和太渊相抗的实力。」
等他说完,红绡已经跪在了他的面前,郑而重之地说:「皇兄,我不知道该怎麽感谢你。」
「你不用急著谢我!」炽翼把手上的七彩丝帛丢给了她:「你还是好好想想怎麽克制水火相冲,让那孩子不至夭
折吧!」
如彩霞一般美丽的丝帛在半空轻盈地飞舞,最後轻柔地落在红绡肩头。红绡抬头看著从颈边蜿蜒而上,几乎占据
炽翼半边脸颊的印记,不由生出目眩神迷之感。
那些半青半红的印记明明狰狞可怕,但出现在炽翼脸上不知为什麽却透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神秘优美。
他浑身上下难以遮掩的光彩,在千万年後的今天,依然一如初见时的耀眼夺目。每一个人都已经千疮百孔的今天
,为什麽只有炽翼……
「皇兄,为什麽呢?」红绡的声音中带著一种轻微的恨意:「你为什麽飞得那麽高、那麽远,为什麽永远好像遥
不可及?你知不知道,我、回舞还有碧漪,我们每一个人都不知不觉地在追赶著你,希望能够接近或者超越你。
可为什麽我们用尽全力撑到今天,却还是离你这麽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