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眼睛的主人望著他,目光朦胧地给了他一个微笑,让他的心狠狠地抖了一抖。
「你……」太渊那颗七窍玲珑的脑袋,在对上这双眼睛的那一刻,忽然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你醒了……」
「嗯?」那人从鼻子里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带著浓浓的倦意和疑惑,就好像真的是刚从一场长眠之中醒来一样。
「你醒过来了?」太渊的脑中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睡了这麽久,有没有……有没有觉得哪里
不舒服?」
「嗯!」
那人侧过了身,伸出了另一只手,在太渊呆滞的目光里偎了过来。
太渊感觉他的手指沿著自己的五官滑动,留下了一丝丝炽热的触感。那双眼睛朦朦胧胧的,好像是隔了很远在看
著他。
「这是哪里?你……是谁?」和表情相反,他的声音却是极清醒的。
太渊蓦地站了起来,一连退了好几步,直到撞上了放满玉石摆设的架子才停了下来。
这像是避之不及的表现让他感到疑惑,但他也没有理会,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四下看了看,这是一间广阔
华丽却没什麽生气的屋子,到处都是垂坠而下的雪白冰绡和冰冷的玉石装饰。
他赤著脚踏到了地上,有些不满地皱了下眉,朝一脸凝重呆滞的太渊看了过去,不耐烦地说道:「把外袍取来。
」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丝绸长袍,在这阴冷的房间里自然太过单薄。但他这麽说了以後,太渊却只知道呆呆地
看著他,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
他瞪了那个没有反应的家伙一眼,随手扯下一幅白色冰绡裹到了身上。
「你……」
太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显然还没有从他毫无徵兆的苏醒中回过神来。
「你醒了……」
「显然如此。」他嘲讽似地笑了一声。
太渊意识到自己过於失态,强迫自己定了定神。他手中出现一件红色羽毛织就的氅衣,轻轻抖开之後帮炽翼披在
了身上。
炽翼轻轻抚过那些散发朦胧红光的羽毛,脸上露出了些微惊讶和愉悦混合一起的表情。
这件柔软豔丽的红色大氅,是用遥远西面一种灭蒙鸟的羽毛织成。灭蒙鸟浑身青色,只有尾上长著一根异常鲜豔
的红色羽毛。为了这一件长及地面的氅衣,世上已经找不到这种美丽稀有的鸟儿了。
太渊还记得自己第一眼看到这种红色羽毛,就想到若是用来织一件衣裳,让适合的人穿上,也不知会是怎样的风
情万种……
「果然也只有你……」他的手不知不觉伸了过去,想要去抚摸炽翼的鬓颊。
炽翼侧头避开,太渊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没有规矩。」
炽翼往後退了一步,眼底闪过了轻蔑不屑。
太渊不由起了怒火,这些年以来,虽然他的身分始终暧昧,人人都以「七公子」为名来称呼他,但他在三界中的
地位却是非同一般。就算说不上心悦诚服,但天上地下不论是谁见到他,都是一脸恭敬,唯恐一不小心得罪了他
。
偏偏只有这个炽翼……
炽翼……算了!这世上也只有一个炽翼,也只有一个而已……
他在这里脸色青白,炽翼转眼瞧见了通往外面的大门,大步地走了过去。
「你去哪里?」太渊急忙拉住了他。
「我不认识你。」他挑起眉,看著这个陌生人。
太渊神情一变。
「我应该认识你吗?」炽翼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僵硬:「我为什麽会在这个地方?」
「别开玩笑了!」太渊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臂,「你敢说你不认识我!」
「放肆!」炽翼板起脸,冷冷地斥责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他眼中的锐利光芒,刺得太渊心一颤,不知不觉就松开了手。
「你不认识我……」
「我有必要认识你吗?」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你是哪一族的仆从?怎麽这麽不懂规矩?」
这种毫不掩饰的倨傲轻蔑让太渊局促不安,他没有想到今天的自己,居然还会为了一个表情而不安。
不!应该不仅仅只是这样,而是因为在这张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才让他觉得心里涌出无法抑制的慌张。
这根本不像炽翼,简直就是另一个人……
「炽翼,难道因为涅盘,你……」是因为不完整的涅盘,让炽翼变成了如此模样吗?
「不知所谓!」炽翼轻轻蹙起了形状优美的眉,仔细地将他打量了一番:「你到底是什麽人?居然敢直呼我的名
字?」
「你是不是什麽都不记得了?」
「瞧你身上衣饰和这间屋子,此处应是千水之城。」炽翼却没空听他废话,目光越发锐利起来:「我不知道自己
怎麽会在这里,也不知道怎麽会被封住了法力,不过共工以为这种小小伎俩就能困得住我,也未免太可笑了。」
「慢著!」太渊见他转身要走,急忙喊住了他。
「你等一下!」
「你想拦我?」炽翼瞥了他一眼:「看你的样子倒不像仆役,报上名来。」
「炽……赤皇,我名叫太渊,是……」太渊换了称呼试探:「不知赤皇大人,还记得什麽前事?」
「前事?」炽翼疑惑地问:「什麽前事?」
「比如说……云梦山……」
炽翼愣了一愣,紧接著,露出了异样的神情。
太渊以为他终於清醒了过来,心中一松,但一口气还没有舒完,他觉得颈间一紧,已经被揪住了领口,扯到了炽
翼的面前。
「你知道些什麽?」炽翼原本温热的指尖此刻异常冰凉,瞪大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因为过於紧张而变得嘶
哑:「说!你是怎麽会知道的?」
「我……」太渊没有慌乱,只是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我们是在那里相识,你不记得了吗?」
「相识?」炽翼的目光有些混乱:「我怎麽会去那里,我不可能……」
「炽翼,你先听我说。」太渊放柔了声音:「我不知道是出了什麽问题,但是这其中显然有极大的误会,我想我
们需要好好地谈一谈。」
「你说你叫什麽名字?」炽翼此刻看他的目光已和方才完全不同。
「太渊。」太渊与他四目相对。
「好吧!太渊!」炽翼渐渐平静下来,慢慢地松开了他的衣领:「我们就谈一谈,就从你的身分来历和『云梦山
』说起。」
「你是说,你我本是恋人,而水火两族已然覆灭,我受了重伤,醒来後失了记忆?」
太渊郑重地点头。
「这故事好生精采。」炽翼坐於榻上,神情莫测:「尤其是我为了共工的儿子,不惜与水火两族为敌那一段。」
「你觉得我在骗你?」太渊握紧了拳头。
「我没有那麽说。」炽翼歪著头:「我只是想像不出,自己会做出那样愚蠢的事情。」
「愚蠢?」
「难道你觉得那很聪明?」炽翼微微一笑:「无论我如何想像,假设自己会是怎样地爱著你,也没有办法说服自
己,我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为什麽?」太渊也不清楚,自己为什麽会因为这句话而勃然大怒:「为什麽不能为了我那麽做?」
「不只是你,我不会为了任何人那麽做。」也许是背对著光线的关系,炽翼的脸色有些黯淡:「何况要真是像你
所说的那样,才是最最危险、最不可能的……」
「那是……」
「我累了,太渊。」炽翼垂下眼睫,打断了他:「你且让我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吧!」
南天,栖梧城。
「你说什麽?」红绡愣了一下。
「回帝后的话,七公子的随侍说了,的确有人住进了七公子的内殿。」女官附在她耳边报告。
「不可能的,太渊不是那样的人。」红绡摇了摇头,随即想到什麽沉下了脸:「你可有看到那人的模样?」
「最近七公子镇日留在内殿,我也不敢靠近去看,只远远看了几眼。」女官惶恐起来,战战兢兢地答道:「那人
……那人的样子……连帝后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连我的万分之一都不及,太渊却当宝贝一样把人藏在内殿?」红绡掩住嘴一笑:「你照实说好了,这又不关你
的事情,我不会生气的!」
「是奴婢胡说八道,还请帝后宽恕。」女官退到了她面前,双腿一屈跪了下去。「那人……长得……长得很美…
…」
「他一直以来都表现得不像贪恋美色的人,可这世上美好的东西何止千万,有谁能够始终也毫不动心呢?何况他
今日的身分地位,还有什麽东西是他得不到的?为自己找上几个美丽的情人,那也没什麽好奇怪的。」
红绡靠在椅子上,轻轻地叹了口气:「但对他来说,只有美丽是绝对不够的。那个人一定不只是美丽,而且也很
特别,才会入得了他的眼睛。」
「那人……其实……」女官吞吞吐吐的,犹豫著该不该说出来。
「说啊!」
「帝后,那人和祭祀殿的其中一尊塑像几乎……几乎一模一样……」
「什麽?」没想到刚才似乎并不在乎的红绡突然脸色大变,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切地追问著:「哪尊塑像
?是哪一尊?」
「就是中间的那尊。」
「中间的……」红绡脸色惨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怪不得,怪不得他让我回栖梧来,说什麽这里的气候更
加合适,原来……原来他早就有打算把我支开,找了一个和炽翼一样的人……」
「帝后,帝后!」女官急忙扶住了她:「您可要小心身体啊!」
「你……你果然还是爱上他了吗?」红绡的目光混乱起来,状似疯狂地大声嘶喊:「那我要怎麽办?你要把我怎
麽样?」
女官被她的样子吓坏了,本能地松开了手往後退去。
「不行!我忍耐了三千年,不能就这样放弃了……」红绡用力咬著自己的嘴唇,目光变得阴冷起来。
「太渊,你要把我红绡当作牺牲品……你想都别想!」
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腹间,表情转瞬又柔和起来。
「幸好我还有你,我的天地共主。」她咯咯地笑著:「放心吧!离你出生的日子,已经不是很久……」
东海,千水之城。
「依妍。」
「是的,赤皇大人。」
「太渊他一直是一个人吗?」他坐在栏杆上,遥遥看著一片氤氲的的海面:「这偌大空旷的地方,他难道不会觉
得孤单吗?」
「千水之城里本来也是有很多奴仆侍从的,但是七公子不习惯那麽多人跟进跟出,所以大部分都……都遣散了出
城。」依妍低头看著自己的脚尖:「不过七公子还有赤皇大人您陪著,又怎麽会觉得孤单呢?」
「真的吗?」他侧过头想了想:「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情形很奇怪吗?」
「赤皇大人!」依妍硬生生压下了惊呼:「您可千万不能这麽想啊!要是让七公子知道了,他一定会很难过的!
」
「喔!」他想了想问:「可是他难不难过,和我也没什麽关系吧!」
「赤皇大人。」依妍犹豫了一会儿,觉得就算是逾越了也要说出来:「其实这些年以来,七公子他过得并不快乐
,但自从您醒来以後,他心里真的非常高兴……求您对他再好一些吧!七公子他只是对你……只是……」
「难道他快不快乐,都是我的责任?」
听到依妍只是来只是去,最後也没只是出什麽来,炽翼有些不满地说:「虽然的确是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可
我的变化真会有那麽大吗?」
依妍见他生气,急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什麽。
「东海潮湿抑郁,所以我一直不喜欢这里。」
炽翼整个人站到了栏杆上,希望透过迷蒙水气看到更加遥远的地方,「以前如此,以後也不会变吧!」
「赤皇大人,您小心些!」依妍生怕会有意外,急忙想让他从栏杆上下来:「您别站在那里,请快些下来吧!」
「一觉醒来什麽都不一样了。」炽翼根本不理会她,只是怔怔地看著天外:「不管怎麽说,这世上是真的没了神
族,那麽依妍,你……」
「依妍,你在做什麽?」有人接过了话去。
「七公子。」依妍连忙转身下跪行礼:「还请七公子恕罪!」
炽翼转头望了一眼,然後对著地上的依妍说:「依妍,你怎麽了?」
「赤皇大人,请您先下来吧!」
炽翼意兴阑珊地跨下栏杆,一不留神脚下打滑,依妍伸手把他扶稳。
炽翼和她站得近了,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突然来了兴致,抓著她问:「依妍,你身上是秋夕花的香味,这里
还有秋夕花吗?」
「是……啊!不是!」他离得这麽近,七公子又在一旁静静地看著,依妍一下子慌了神:「奴婢……奴婢不知道
……」
「没有错,的确是秋夕花。」炽翼凑近她的发鬓闻了一闻。
「真的那麽香吗?」一旁的那个身影也靠了过来:「依妍女官你用了什麽特殊的香料洗发薰衣,能不能说来听听
呢?」
「七公子。」依妍全身绷得僵直,声音有些发颤:「奴婢……奴婢无意……」
「真的挺香啊!」太渊更加凑近,一边这麽说一边却是伸手把炽翼拉了过去。
「你做什麽?」炽翼有些嫌弃地推开他。
「你讨厌我吗?」太渊眼睛一眨,就像把四周的雾气吸了进去:「炽翼……」
「也不是。」炽翼看到他好像就快哭出来的样子,心毫无理由的突然软了:「你又不是孩子了,怎麽总是缠著我
不放?」
「我缠著你……」太渊神色一敛,可怜的模样立刻不翼而飞:「你想去哪里?」
「与你何干?」炽翼瞪了他一眼,甩袖走了。
「依妍,你觉得炽翼对我而言算是什麽?」太渊望著炽翼离去的方向,久久才问了这麽一句。
「也许赤皇大人太过与众不同,七公子对他有一份怜悯爱惜之心,才不忍心见他没了性命吧!」依妍垂首立在他
身边,答得分外谨慎。
「我当然知道他是不同的,可不同在什麽地方呢?其实在这三千年里,我不知道多少次想要杀了他,但是……我
下不了手……」
他举起双手,慢慢地紧握成拳:「我太渊也会有下不了手的时候,这种事有谁会信?不说别人,就连我自己都不
相信……我不能看著他在我面前没了生命,就算是借别人的手,我居然还是做不到……可不知道为什麽,每次看
到他,我偏偏又觉得恨极了这个人,为什麽我这麽恨他,却又杀不了他呢?依妍,你说这是为什麽呢?」
依妍许久都没有出声,回过头看到她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太渊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依妍,怎麽了?」
「七公子,您对赤皇大人……」
「我对炽翼怎麽了?」太渊侧著头:「依妍,你说在他再次长出翅膀离开以前,我怎麽做才能下得了手呢?」
「七公子才智,依妍又怎麽能及得上?」依妍低下了头。
「你侍奉我母后多年,又是看著我长大的,我心里一直是把你看作可以信任的人。」太渊微微一笑:「不论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