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巨龙的身体周围,跳跃著闪烁的红光,那全是因为飞落的高度与速度,足以令风与风之间擦出点点火星。炽
翼猛地松开了双手,往上飞起的同时从指尖放出了赤红的火焰,裹著巨龙一同往冰面上坠落下去。
要想破坏这由天地本源之气列成的龙形阵法,就算红莲烈火也派不上什麽用处。但是只要能够融合阵中的力量,
借用水火之力冲击而下,就算破不了阵,至少也能够探知到阵眼被藏在何处。
而只要毁坏阵眼,这个阵也就等於是被破了。
太渊,虽然你和青鳞能想出用水神残躯来弥补阵力不足,已经是值得惊叹赞赏的创举,但是用它来对付我,难道
不觉得勉强吗?你就不好好想想,九鳍青鳞一族当年是灭在谁手上的?现在你居然藉著我昔日手下败将的力量来
对付我,这不是摆明了要让我骂你愚蠢吗?
巨龙带著火焰,一头扎进了冰层。而就在共工的残躯下方,随之闪出了一阵耀眼红光。
炽翼手腕一扬,用尽力气挥出鞭子朝那地方击了下去。可就在要触到冰面之时,层层叠叠的文字从幽蓝色的冰中
浮现出来,隔空挡开了他的长鞭。
炽翼眉头一皱,略微想了想,然後伸手拔下了鬓边的一根红色凤羽。
凤羽是他本命精华凝聚,随著凤羽离开发际,一丝丝的鲜血顺著鬓腮流淌下来,他的脸色也变得一片苍白。
「去!」
他双指夹著凤羽,朝著下方送了过去。
那根凤羽在半空化成一团豔丽之极的红色火焰,翻滚著缓缓落下,就连落到了冰面以後依然不停地燃烧著。那些
为数众多的文字就像被火焚化了一般,慢慢慢慢地淡到隐去,牢不可破的坚冰也慢慢消融不见,让隐藏其中的共
工残躯跟著露了出来。
炽翼往下稍降了一些,再次甩出长鞭。
残破巨大的龙身硬是被他的鞭子缠卷著拖到一旁,露出了藏在下面的阵眼。但是那充作阵眼的东西,却令炽翼大
吃一惊。
一个同样身著红衣的身影侧躺在那里,怀里还拥著一个蜷曲的孩童……
「红绡?」
炽翼双目一瞠,不信在那残躯下方躺著的,竟是红绡和她的孩子。
太渊竟然会用红绡和苍泪的性命,作为整个阵势的基石?不!这不可能!苍泪倒还算了,但他怎麽可能会对红绡
……
似乎是听到了炽翼的声音,那个躺著的「红绡」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一双迷惘却也淡漠的眼睛。
「翔离?」炽翼立刻就认出了那是属於谁的眼睛。
「怎麽是你?」
「皇兄……」
翔离仰起头望著他,有些吃力地对他说:「你把苍泪带走。」
「没想到第一次听见你说话,却是在这个时候,说的是这种话。」炽翼低著头问他:「你不是去宣山找帝女之桑
了吗?苍泪不是在栖梧吗?为什麽你们两个人会在这里?」
翔离皱著眉头,努力想要挪动身子把怀里的苍泪举起。
「既然连他的母亲都顾不上他了,你去费心理这孩子做什麽?」炽翼看著翔离黯然的神情,眼底一片寒冷:「如
果你现在还在替红绡著想……翔离,我看你不止又聋又哑,根本就是又笨又傻!」
「不是。」翔离闭起了眼睛,眉宇中一片隐痛:「求你救他,这一次我不能再……大哥,求你……」
「你喊我大哥?你这一声大哥是为了什麽而喊出来的?」炽翼抚额大笑,边笑边说:「翔离,换我求你,求你睁
开眼睛看看吧!说什麽兄弟姐妹,母子父女……若是有人会在意这种薄弱可悲的关系,你和我,还有这个世间又
怎麽会变成现在这样?」
翔离睁开了眼睛看著他。
「可是那些都无所谓,因为你身上流著尊贵骄傲的血,所以你必须活得尊贵而骄傲。这是不论生死荣辱,都永远
不可改变的事实。不论在什麽时候,你想怎样做就可以怎样去做,不必要退缩畏惧,更不需要犹豫後悔。」
炽翼对他摇了摇头,续道:「没有什麽值得我们为之低头、为之痛苦,你和我还有红绡,我们都是自己决定了自
己的命运,就算必须因此失去重要的东西,也只要坦然接受,然後彻底忘记就可以了!」
「你是炽翼啊!」翔离勉强地对他扯出微笑:「我若能活得像你……我们若能像你一样……可惜终究……」
「你错了,我并不是你们所见到的模样,从来不是……翔离,或许你是最幸运的。」
炽翼抬起头,环顾著周围,「至少曾经有一个共工,虽然他为你制造了一场可怕的灾难,可他爱你远远胜过爱他
自己。别的不说,至少那种爱是真诚的,也是不需要怀疑的。至於红绡……一个人想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就
应该要有付出一切的准备,不需要谁去同情可怜。」
「不是的,不是为了红绡也不是为了共工,只是为了苍泪……」翔离一向淡然的眼睛,明亮得让人吃惊。
「我想救他,只是为了他……大哥,我做不到,但你一定可以,所以我求你救他……」
「是啊!我可以,我一定可以的……可是翔离,我始终也是血肉组成,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信心,觉得我可以
做到任何事情?」
「我是知道的,我能感觉得到!我们的父亲,他在你身体里面……所以你可以的……」翔离深深地吸了口气,轻
声地说:「对不起!」
「为什麽说对不起?你说得很对啊!真奇怪,你好像总是正确的!」炽翼举起自己的手,看著白皙中透出红润色
泽的手指,「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之所以不动声色地藉著奇练、孤虹杀了火神祝融,是因为想要他的元珠炙炎。
」
翔离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著他。
「祝融死了以後比他活著有用多了。」炽翼低头对他笑了一笑:「翔离,你求对了人!在这个时候,还有可能救
你和这个孩子的,这世上也只有我了。」
翔离不是没有见过可怕的场面,只是共工在他眼前撞向不周山那一幕,对他而言始终是冰冷而近乎虚幻的记忆。
但这满天飘洒而下的豔丽鲜红,却炽热残忍地令他没有办法告诉自己,这真的会是一场虚假幻觉。
是真的!炽翼真的就那样笑著扯下了颊边所有凤羽,又笑著划开了自己的手腕,连看著那些凤羽和鲜血在半空融
合成滔天烈焰的时候,炽翼也还是在笑著。
虽然翔离没有经历过,但却是知道的,甚至他要是能笑得出来,可能也会跟著一起微笑。只要看到天空中从鲜红
渐渐变成金黄的火海,他体内的凤凰之血自然而然有所感应,然後不由自主产生愉悦。
重生,是要微笑面对的。
虽然已经来迟了几千年,还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赤皇炽翼,九天上的凤之王者,竟是微笑著燃起了涅盘
之火。
金色的烈焰慢慢地聚拢起来,围绕在炽翼的四周,也围住了被困的翔离和苍泪。
在火焰之中,苍泪的身体很快就被厚厚的莹白蛋壳围在了中间。翔离的变化慢了许多,彷佛时光倒转一般,他的
面貌和身体慢慢褪去了成年形态,渐渐变成少年时的模样。
而在这段时间里,炽翼的头发由黑变红,又从红变回了黑,除此以外,他的容貌身形却没有什麽变化。
在翔离被蛋壳包裹起来的那一刻,火焰忽然熄灭了。伺机已久的巨龙从冰下深处显现出来,紧紧地缠绕在失去火
焰保护的炽翼身上。
炽翼被勒得吐出血来,但是大量的鲜血溅在龙身上以後,却让那条金色光芒构成的龙形变得若隐若现,大有消散
的趋向。
这时,有一片光芒从炽翼的颈边窜出,那形状缠绕纠结,半是金色、半是红色。这道半像文字、半像图画的光芒
投射在冰面之上,位置正巧是包裹翔离和苍泪的胎壳所在。
等到巨龙,光芒,胎壳,火焰,什麽都不复存在的时候……炽翼躺在一片猩红之间,迤逦的黑发铺在幽蓝的冰面
上。
雾气已经散去,已经能望到苍茫的蓝天,他睁著的眼睛里,就映著那清澈美丽的颜色。
虽然神智清醒,但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的嘴唇微微一动,豔丽的红色就沿著惨白的脸颊滑落下去,融
合到了身下大片的血泊之中。
他慵懒倦怠地笑了一笑,轻声说了一句:「太渊,你快些来……」
太渊的表情很奇怪。
「你明明能破了这阵,为什麽要这麽做呢?」
他跪坐在炽翼身旁,用几乎能与寒华媲美的冰冷表情和冰冷语调问著炽翼:「为什麽炽翼?为什麽会是这样?我
知道的你是绝不会这麽做的,你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会为别人连命都不要了?为什麽……」
「那你说说看,你知道的炽翼会怎麽做呢?」
「你会为了大局,牺牲掉一些能够承受的损失,你会杀了翔离苍泪,那样的话你也许会受很重的伤,可你不会死
。这个阵本来就不完整,是困不住你的,根本就困不住你……」
太渊的声音越说越高,鲜血顺著他的嘴角流淌出来,一滴滴地滴落在地上,和炽翼的血混在了一处。他眼前一片
血红,无力地倒在了炽翼的身上,头就枕在炽翼胸口的位置。
「炽翼,你会死吧!」他把脸埋在炽翼胸前,声音有些发闷。
「太渊希望我死?」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炽翼慢慢抬起了手,放到了他的头上。
「太渊希望我死我就会死,太渊希望我不要死,那我就不会死了。」
「炽翼,你是我在这世上最恨的人!只要你死了,你死了就可以了……」
「好啊!那我就死了吧!」炽翼慢慢地闭起了眼睛:「不过先说好了,你可要永远都记得我……」
赤皇炽翼的死,决定了这场上古神族与半神族之战的最後结果。
神族败给了从没有被他们视作威胁的半神,失去了对天地的支配权。在赤皇和蚩尤死後,侥幸存活下来的上古神
族只得向轩辕氏妥协,退居到了不见阳光的黄泉地界深处,并允诺永远不再回到地面之上。
天空和大地,就在赤皇炽翼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起,更改了主人……
第五章
「别喝了。」
她充耳不闻,眼珠泛出了赤红的颜色。
「够了吧!」身後的那个人冷著声音对她说:「你已经喝了很多,足够几年的分量,该停下来了。」
她才不管那个人怎麽说,温热甜美的液体令她乾渴多时的身体感到了一丝餍足,她根本就不想停下来。
「不能再喝了!」身後的人终於忍耐不下去了,一把将她从地上拖起来。「你这样毫无节制,迟早会毁了自己。
」
她抬起头,嘲讽地看著那张有些扭曲的面孔。
「红绡。」那个人意识到自己态度恶劣,转瞬就变了温柔的面容出来:「你这样下去,对身体的伤害会越来越大
,那样多不好啊!」
「那又怎麽样?」
她的唇边血迹斑斑,看上去很是狰狞,「你不是对我厌恶之极,巴不得我早些死掉吗?」
「胡说,我希望你活得好好的。」那人从怀中取出丝绢,为她擦去沾到的血渍:「我为你做了这麽多,你为什麽
到现在还不愿意相信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太渊,你骗我也就算了,怎麽连自己都骗啊?」红绡大声笑了起来:「你真是为了我吗?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
,那为什麽在我跟了你三千年之後,却还是从来都不碰我?」
「还不是因为你的身子不好。」太渊闻言,越发放柔了表情:「来日方长啊!只要等我找到了办法,就能让你摆
脱这种痛苦,到时候我们就能天长地久地厮守在一起了。」
「还能有什麽办法?太渊,你找了多久了?火族覆灭以後,都整整三千年过去了,真要有什麽办法难道还会找不
到吗?」
红绡用力地推开了他:「明明眼前有最稳妥的办法,为什麽你就毫不考虑?说到底,你根本就不想救我!」
「我怎麽可能不想救你呢!」太渊轻声地安抚著她:「你别胡思乱想,把一切交给我就可以了!我很快就可以…
…」
「太渊,你别骗我了!」红绡激烈地打断了他:「你让我吃了他的心,就一定可以……」
「那不行!」太渊断然地给了答案。
「果然!你果然还是这样,想也不想就拒绝我。」红绡回过头,看著静静躺在一片雪白之中的那个身影。
「每一天每一刻,我都痛得难以忍受。而口口声声说能为我做任何事的你,就只会眼睁睁地看著我受苦吗?」
「红绡,我不是说过了吗?不是我不让你吃了他的心,可万一毫不见效,那不就连抑制痛苦的办法也没有了吗?
」
「那要等到什麽时候?等我死了以後吗?」红绡冷冷地笑著:「你不让我吃他的心也就罢了,可你知不知道,每
次我喝他的血的时候,你的脸色有多麽难看?」
「我是在为你担心,舍不得你受那样的痛苦啊!」
「是吗?可为什麽我会觉得,你是在为他担心,你根本就是舍不得他!」红绡指著那个躺在柔软床褥中的豔丽身
影:「这些年里,你除了守著他之外,到底做了些什麽?」
太渊沉默了片刻,然後把她的手握到自己手里:「没事的红绡,我知道你很难受,所以才不知道自己说了什麽。
」
「是吗?那你现在就把他的心挖了给我,不论有没有效,我都……」
「嘘——」太渊把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我们不要再往下说了,好吗?」
红绡本想继续下去,却因他眼中闪动的冰冷目光而犹豫,最终只是忿忿地挥开了他的手。
「不要喝太多了,他的血虽然能够帮你止住一时的痛苦,但从长远看却是无益的。」
「我都不知道能活多久,哪里还管得了那麽多?」
「说什麽傻话呢!」太渊对著她温柔一笑:「你一定是累了,先回房里去休息吧!」
红绡看了他一会儿,才一脸冷漠地走了出去。
太渊目送她离开之後,转过身走到床边。
床上的人仍然毫无知觉地躺著,手腕处流出鲜血的伤口已经慢慢愈合。太渊弯下腰,轻轻把残留的血迹擦拭乾净
。
「你是不是想骂我太宠她了?」指尖流连在那温热细腻的肌理之上,他仔仔细细地看著,看著那沉静美丽的脸庞
,回忆著那双曾经令无数人为之神魂颠倒,现在却被眼帘遮挡著不能再见的眼睛。
「不过你知道的,我一直都那麽喜欢她,自然就会多纵容她一点的。」他举起那只无力的手,十指交缠,贴在了
自己的颊边。
「你痛不痛?她真是太过分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看著她的,我会……」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慢慢地跪倒在了
床边,把头埋在了那人修长的颈边。
「你真的还活著吗?你真的听得到我说话吗?」他在那人的耳边轻声唤著:「炽翼……炽翼……」
交缠一起的手指忽然微微一动。
太渊本以为那只是错觉,就好像这过去的三千年里,时常也会出现的那些错觉一样。可是在那种颤动重复了几次
之後,他的心也跟著抽动了起来,一下,又一下……立刻的、又似乎是在许久以後,他抬起了头。
太渊带著一丝慌乱抬头看了过去,那里有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睛正等著他,浓密的眼睫下,潋滟著整个东海的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