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刺耳。任何会刺激神经的东西,听来都难免是刺耳的。
他的反应让封眠玩味。他看着他,唇角聚起的笑意并未减。
窗外连绵成片的云天有助于卫介松缓心情,他忽然皱眉转回身,“对了,你的手机怎么回事?为什么始终打不通?”
“噢,我没留意。”封眠想了想,“可能恰好没电了。”
他的答案让卫介不再说话。当结局已摆在你面前,之前曾发生的细枝末节变得无关紧要。
封眠眼里的笑意愈浓。
他走到他跟前,跟他面对面地站定,然后缓缓地说:“之前曾有一个朋友跟我讲过一句话。他说,在这个世界上,若有
人对你的死表现出哀伤,那么你不是欠了他的钱,就是欠了他的情。”言及此,他顿了一顿,眼眸变得深邃,“小介,
你呢?你不想我变成一名遇难者,为的是什么?”
第一次,他这样直接的发问,卫介不禁怔住。
虽然是温软的语气,实质却是逼迫。
他在逼他审视自己的心意。
好像某种原本刻意掩藏的东西,此刻却被撕开外包装,赤裸裸地曝露在他面前。
“你担心我,对不对?”封眠撑手抵在窗台上,把他圈在两臂之间。
两个人的目光让周遭的空气开始升温。
经历过目光的僵持,他却仍没有得到在言语上的直接答案。因为像卫介这样的人,个性中有一种执拗的存在,有很多深
藏在心底的话,若非万不得已,永远都不可能说出来。
他们宁肯用某些实质的举动,卫介直接吻住了他。
跌跌撞撞间,两个人一起倒进休息室内的那张水蓝色大床上。
接下去发生的事,似乎是顺利成章的——
当另一种意义上的尘埃落定,卫介略显疲累地翻了个身,“怎么突然又改了行程?”
封眠看了他一眼,“临时出了状况。”
“嗯?”卫介转过头,和他的目光相对。
他声音里的慵懒让封眠几乎再度有了冲动,不过想到楚宁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苦笑。他尽量用一种平静的口吻把事情
简略地交待了一遍,最后说:“我已经把她交给老杜照顾了。”
卫介听完皱了皱眉,“女孩子碰到这种事……也许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是,我可以想像她现在的情绪。”封眠苦笑着撑身坐起来,“所以她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转换一个环境。楚宁的家
人都在国外,我放她长假,让她叔叔陪她出国去家人的身边。”
对他的安排,卫介不置可否,这原本也无关他的立场。
封眠说完把心思重新转回。相较于其它所有的事,他当然更乐意于眼前的这个人纠缠。
不过当他和卫介穿戴整齐出去,面对等在办公室外的属下却成了一件相当尴尬的事。
很难解释,出于何种理由,韩氏的年轻助理,会和希雅的副总裁在休息室共处了将近一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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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眠从纽约回来的第五天,他联系到了曾向封昼推荐的人物,并且将其邀来湛都。
一切都很顺利,对方一下飞机就表示,愿意走马上任。
梁世景看上去是一个很洋派的人。
此刻,他坐在封眠的对面,气定神闲地品着下午茶。
两个人就基信的人事整顿交换了一些看法。
走出街边的茶座,封眠顿住脚步笑问他:“怎么样,现在打算去哪里?我免费当你的司机。”
“Fran,你直接送我去基信大厦吧。”梁世景的答案却让他略微一怔。
不过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封眠笑着拍他的肩,“Leon,你果然是一个做什么都很用心的人。”
“Well,凡事只有用心才能达到完美的境界。”对方虽然也有笑意,表情却变得认真,“在新的部署之前,我需要先对
基信的运营状况——尤其是近半年来的,有一个完整的了解。”
封眠颌首,“没问题。档案和员工都留在基信大厦——江天?”他突然眯起眼,凝神望向走在街道另一边的一个身影。
午后的阳光正烈,人人避之不及,那少年却无动于衷地缓步走在路面上。
依旧单手勾着他那个包,几近标志。连把伞都没有撑。
“Leon,你等我片刻——”封眠向老友稍作交待,快步走到少年身边。“江天,你搞什么鬼?”他似笑非笑地拦在他面
前,“现在太阳这么大,你想去什么地方?怎么不让司机送你去?”
见对方冷冷不回答,他也不以为意,居然还伸手摸摸他的头发,不觉皱起眉,“喔,都这么烫了,再晒下去你的头发都
该着火了。不介意坐我的车吧?”他扯过少年的胳膊。
总算江天不再倔犟,三个人一起上车。
梁世景在副驾座往后打量了一眼,“我记得你说还有一个弟弟,这位就是老三?”
“不,Leon你弄错了。”封眠笑笑,“这位是我朋友。”
从一开始知道,他便坦然接受大哥和江天的关系。不过说来古怪,江天的年纪比封邪小两、三岁,个性又不若三少爷和
他那一帮朋友般开朗无耻,总得冷淡得让人难以捉摸。以至于几次碰面下来,封眠都有些弄不清对他的定位。他会拿他
当半个大嫂般地看待,又会忍不住当他是半个弟弟。
呃,很……微妙的感觉。
不敢想像江天本人若知道,那一贯冰冷的脸上是否会出现想吐血的表情。
基信的商业大楼很快就到了,封眠陪梁世景下车,安排妥当后他返回继续担任司机的角色。
“OK,江天,你准备去哪里?”启动引擎前,他转头问后面的乘客。
此时在车窗暗色的挡光玻璃映衬下,少年的肌肤显得愈加白皙,且没有半点瑕疵,恐怕会让很多女孩都弗叹不如。不过
封眠觉得这家伙最漂亮的是一双眼睛,极符合古人“目若点漆”的说法。
当然,如果他在与人对话时,能够礼貌地看向对方,他会更乐意给它们打满分。
江天根本不看他,只淡淡地道:“我要去孙家的祖宅,基信的那个孙家。”
封眠不再说话,直接按他的目的地倒车换方向。
直到开出了一段路,他才忽然又开口:“我听说基信的事让孙荣病得不轻,孙哲诚已经把他送去一所疗养院,你现在这
个时候去孙家……恐怕能见到的主人非常少。”
他话语里的孙荣便是之前在慈善晚会上、诸人所称的孙翁,年逾古稀,基信正是由他一手创立,除去两个女儿,孙哲诚
是他的长子。不过唯一的儿子并没有承继孙荣当年的魄力和才干。
这个论断在湛都的商圈内,背地里几乎每个旁人都认可。
“我用不着见他们,我只是去送一样东西。”江天的声音冷冷淡淡,比车内的冷气更甚。
封眠有心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你看上去挺瘦弱,但我大哥和老杜都赞你的定力十分好。”
“你如果有一个每天半夜都会拿刀乱砍的妈妈,也许你也会跟我一样。”
“你说什么?!”封眠吓了一跳,忍不住急刹车!“那你居然能活到今天?”
他省略了另一句重要的话:而且浑身上下看起来,没有受伤的皮肤——
江天总算抬眼,认真地看他,“她认得我,从来不会错砍。”
封眠没有多问什么。
到了目的地。孙家的祖宅在一片绿树萝藤的掩映下,显得分外幽静。
“封眠,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江天下了车,淡淡地问。
封眠只是笑笑,“你觉得我有进去的立场吗?”说着他抬腕看表,“我想你也不会久留。这样吧,我就停车在那边的阴
影里等你。”
江天没点头也没再表示什么,顾自转身走了进去。
当然,肩头仍挎着他的包。
约十五分钟后,他走出孙家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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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夜晚多数是很惬意的,结束了一整个白天的燥热,取而代之是清凉的晚风。
泼墨般的天幕上,是三三两两眨着倦眼的星子。
当一缕晚风透过大敞的窗户吹进来,封眠的唇刚从卫介的嘴上移开。
他把他压在沙发上,是一触即燃的架势。
“开灯。”卫介忽然说。在幽暗而静谧的空间里,他的声音听来很平静。
“嗯?”封眠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是卫介又平静地重复一遍:“开灯。”
“没必要吧。”封眠不以为然地含笑拒绝。
他俯首重新想吻他,却被卫介轻轻抬臂阻开,“等一下,我还有事。”
封眠疑惑地看他撑身坐起来,在黑暗中拿过搁在前面玻璃茶几上的遥控器。“干什么?”他略有些失笑,从背后搂住他
。像他们这样的人,对电视这种东西,几乎都保持着一种很遥远的距离。
因为有太多其它的娱乐方式,远比电视节目令人感兴趣得多。
而他们,比寻常的人多的,便是选择机会。
卫介没有推开封眠。“我答应筱筱要看一部卡通片,然后给她讲故事。”
他身后的人听完只能苦笑。“你别宠坏那孩子。”封眠摇头,然后起身走开去,打开了客厅的灯。
他陪他看了几分钟,不得不宣告放弃。
一堆怪模怪样的小玩偶在屏幕上叽喳不休,对封眠来说,实在比任何财务报表更让人难以理解。他皱着眉把目光移开,
“小介,你就宁愿陪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幼稚?”
近乎抱怨的口吻让卫介侧目,“你现在和她一样幼稚。”他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有相当大的挑情的成份。
封眠忍不住扑过去把他压在沙发背上,“是,我承认吃那小鬼的醋。你为了那一堆东西——”他盯着他的眼睛,随手向
后一指电视屏幕,“把我甩在一边。”
他此时的表现若让别人知道,譬如杜一川,他心目中那个冷酷而优雅的、常常令他战战兢兢的眠少爷,竟也会露出这般
孩子气的耍赖神情,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不过当然,他也绝没有机会亲眼见识到。
能让封眠如此的,目前恐怕仅只一个卫介罢了。
“小介……”封眠低唤他,他的神情恢复了自己原有的身份特征,收敛了笑容,不再耍赖,他重新变回一个男人,在暗
夜的灯光下性感迷人,收回了全部的主导权。
事实证明他的魅力无远弗届,连卫介也不得不被收服。
他主动吻上他的唇,把那堆小玩偶抛在了一边。
但玩偶们的叫嚷很快打断了他们,封眠懊恼地一捶沙发,跌坐到一旁。
“我去切点水果给你。”他的反应让卫介略微失笑。
几分钟后,他从厨房端出一盘雪梨片和已切好的甜橙。切面很平整,每一瓣的大小都相差无己,码在玻璃托盘上十分漂
亮。对大多数的单身男人而言,他有这些“厨艺”已属难得。
封眠一看到甜橙就忆起了自己之前的想像。
“小介,你会不会将橙子完整地剥皮?”他坐在沙发上抱胸问他,笑容带着一丝古怪。
卫介皱了皱眉,转身又从厨房拿来三个橙子和一把刚洗干净的水果刀。
他似乎注定要满足面前这个男人很多的好奇心。
“你怎么还会对这些感兴趣?”他在他身边坐下,一边随口发问,一边慢慢地用刀尖在其中一个甜橙的表皮上划下十字
,就像地球仪上最居中的两条经纬线,把球体分成四部分。
放下刀,把橙子拿在手心轻揉搓了几下,然后稍稍著力,就将四部分的表皮各自完整地剥下。
他把仍维持球体状的橙肉递给他,“想吃的话,最好再用刀切开。”说罢,他看着封眠忍不住淡淡地讪笑,“其实这种
剥皮法……未免多此一举。”
封眠却并不在意,事实上他对已经剥完皮的橙肉并没有吃的欲望。他只不过单纯好奇且想欣赏卫介把橙子剥皮的过程。
因为在他曾经的想像里,卫介本身就像一只难剥的橙子。
这番“同类相残”的画面,似乎有一种又属孩子气的怪趣味。
他随手放下那团橙肉,又拿过一个新鲜而完整的橙子,这次试着自己玩十字刀。
卫介尚在捉摸他为何会突然对橙子大感兴趣,小木偶再度惹祸,一声怪叫害封眠闪神。
十字刀法玩到了自己的指腹上。
切开的伤口立即涌出血来,这种程度当然无大碍,两个人亦都没有惊慌。卫介只是有些哭笑不得,他脸上的神情像在说
:“怎么会有这种笨小孩?”不过只怔了一秒,他抓过伤指放进嘴里止血。
封眠的唇角反而噙起一抹笑意,“为什么我感觉你像要吸我的血?”
卫介顾不上搭理他。他站起身找了找,发现屋里的止血棉和OK绷都用完了。
“我去一趟附近的便利商店。”他捞起自己的外套和车钥匙。
“我跟你一起去——”封眠笑眯眯地先走到玄关处。
夜深人静,驰出住宅区一段路才看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卫介把宾士停在了路边,然后和封眠一起进去。店
堂的规模不大,在几排摆得满满的货架前仅有另外两个客人。
那是一对年纪很轻的学生情侣,男生牵着女生的手,甜蜜得旁若无人。
夜风的缕缕吹度,更增浪漫的氛围。
可惜有些秃头的便利店老板没有认出来,另一对刚进门的年轻人,既是本城商界大名鼎鼎的人物,且两个人私底下的关
系,恐怕已和那对男女学生无二。
卫介付了款,当即撕开一块OK绷,贴在封眠受伤的指端。
走出便利商店,还未及上车,正巧从斜对角的一家KTV涌出一伙人,看样子又是学生。封眠微微皱起眉,他一眼就认出
封家的三少爷了。这小子搭在别人肩上,居然喝得醉醺醺。
“喂,封邪,是你二哥!”有眼尖的同学出声。
更有女生兴奋地质疑:“咦……好像是卫介和封眠!”
这不稀奇,年轻有为的商界帅将,且外型亦出色养眼,当然比偶像明星更具魅力。
卫介无动于衷地坐回自己的驾驶座,平静地看着封眠走过去扯住老三,他搂着他拖到不远处,似乎交待了些什么,然后
放开弟弟,从容地踅返回来。
车子旋即在夜风中驰离,唯有倒霉的封邪好像一下子酒醒了。
第九章
约半个月后,某个刚下过阵雨的傍晚,卫介去疗养院里看望韩家的老爷子。
雨后的空气清新,他陪着他在一个人工湖边慢悠悠地散步。
老爷子待在这里根本是乐不思蜀。他自诩远离江湖纷争,但凡韩氏运营上的话题,半个都不许卫介提起,脾气执拗到近
乎小儿耍赖。一路漫步,卫介只好陪他净扯些家常。
扯到后来,老人家热心的一厢情愿让他惟有苦笑。
只因老爷子早把他当亲子看待,又有韩枫和南瑶这一对作参照,所以每逢卫介去疗养院,总是不厌其烦地问:“为什么
没有新的女朋友?”、“为什么没有听说他对哪个女孩子感兴趣?”诸如此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