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麽时候动身?若有展某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夏姑娘开口。”展昭心下黯然,如此一柔弱女子因为家庭巨变而不得不面对许多艰巨的问题,也难怪她起了离开的念头。
“明儿个就动身了。紫龄觉得不和展大人说一声实在是心下难安。紫龄别无他求,只求展大人和叶大人查出先父死亡的真正原因!”说著夏紫龄便跪倒在了展昭面前。两个大男人一下子都慌了手脚。忙不迭的将她扶起。
含泪的眼睛望著二人,仿佛这是旦夕已剧变的天地中唯一的希望所在。
扶弱的悲悯和责任自展昭心底再次涌起。他点了点头,“夏姑娘且先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露。若令尊真是被人暗害,那凶手定然逃不了。”
“夏姑娘。一切好说。”深夜的风即使在夏天也带有一丝寒意,叶朝枫道:“展兄,你看站在这也不好说话,夏姑娘明天就得起程回乡,还是由在下送她回家歇息的好。”
展昭点头同意,眼见夏紫龄和叶朝枫的背影如同被黑暗吞噬一般,逐渐消失在深夜的街道上。
夜凉如水,一片寂静中只有开封府衙前挂著的长明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
惘局 第二章 蝶翼飞
“该死的!怎麽突然下起雨来了?”在京城通往杭州的官道上,一白衣人边诅咒边运起轻功飞奔著。
雨是滂沱大雨,路是久未整修的泥泞道,但那白衣人外袍下摆竟是丝毫的未有污迹,可见此人轻功高绝。
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这人运起内功时身体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幕布掩护,豆大的雨珠触到幕布时立即化为缕缕雾气,他的一袭白衣竟没沾上半点湿渍。
“开玩笑!我白玉堂怎麽可能被雨淋湿?!就算淋了也是那只猫害的!”没错,这在雨中飞掠还要顾忌潇洒形象的正是江湖五义之一,锦毛鼠白玉堂!
白玉堂口中提及的猫儿,正是当今圣上封赐“御猫”的展昭。这白玉堂在展昭仍在江湖时就和他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一直将打败展昭当作自己头号大任。结果从敌人打到朋友,从江湖打到了官府。这些年下来竟是两个月不和展昭斗两场就心痒难耐。此番从陷空岛千里迢迢跑来京城,不用说,还是为了那句话──一比高低!
“好你个展小猫。你果然和我八字不合,我白玉堂原本走的好好的,走到你这竟然老天都帮你!!提起你这臭猫的名字就下雨!欺负我从来不带伞是不是?!”他嘟嘟囔囔地四下张望,打算拐到其他的路上看看有什麽茶棚可以避雨。
似乎有一股血腥味!
他顿时刹住了脚步!这股味道即使在雨水的冲刷下也依然浓重!
他立定,确定气味的来处後穿过一片灌木。看到的景象饶是他这样久经江湖风浪的人也不禁被镇在原地!
此处是刚才那稍淡的血腥源头,扑面而来甜腻的腥锈味,冲的向来有洁癖的白玉堂登时恶心的想吐!地上道道猩红合著混黄的泥水四处流淌,渐渐的渗进了土地,渗进了白玉堂干净的靴边,留下浅红的痕迹。
他强力忍下胃部的一阵抽搐,举目望去。
这是何等的惨剧!
数十具尸体或仰或俯,静静地卧在泥泞的地上。殷红色的液体就这样从他们的躯体里,顺著他们的身下逐渐扩散。白玉堂蹲下翻起一俯卧的尸体,那人穿著家丁的衣服,平常的五官後神色平淡,并无被杀前的凄厉挣扎,可见他的死只是在极短一瞬间。
“这人也忒心狠手辣,居然全不留活口,招招一剑毙命……”白玉堂深深感到了凶手武功之高强──所有的死者神情如常,他们几乎是在还未及意识到同伴被杀的那一刻遇袭身亡。这个凶手夺走二三十余条人命,只在挥手间!!
思量中却见尸堆中一老妇的腹部动弹了一下。白玉堂放下手中的尸体,握紧剑柄靠了过去,眼见那身体再次颤动了一下。
他用“画影”挑起那老妇,底下赫然是一身穿孝服的妙龄少女,胸口一道绯色血迹还在逐渐扩散中。
细瞧她凌乱发丝下遮掩的脸庞,苍白中似乎还有一丝生迹。
白玉堂赶忙扶起她,暗暗运起内力以求护她心脉一时间不死。
“姑娘!姑娘?”
夏紫龄应著这声呕出一口鲜血,一剑穿肺擦过心脏,应是回天乏术了。
“救……救救…………我…………”那夏紫龄几欲目眦尽裂,才说了几字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白玉堂手下加了份力,道:“姑娘,可有心愿未了?”
“救救…………救……”她突然伸手紧紧的拽住白玉堂的袖子,千万种不甘似乎在那一刻冲破她的喉咙,随著不断涌出的鲜血,白玉堂只听得一个人的名字。
“展……大人…………”
苍白剔透的手指,从白玉堂的袖子上滑落。
留下血色的印。
当展昭和叶朝枫在白玉堂的通知下到达现场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疏朗的阳光穿过树林密密的透下来,在那些尸体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光斑。
仿若一场虚假的梦境不是真实。
可空气中无法消散的血气提醒著每一个在场的人,这是残酷的现实。
叶朝枫在到达之後就立在一旁,指挥著衙役和仵作整理现场,不要放过任何的线索。他看著成堆的尸体被掩上白布後叹了口气,道:“展兄,如今夏家已被灭门,可见凶手确系残忍狡诈。你我切不可……”他转头望向展昭,微微一怔。
“喂!展小猫,你还好吧?”白玉堂是报了案後随展昭一同过来的,到达现场的时候他明显的感到展昭的身体微微一震。他似乎是呆了,只是默默的看著捕快们忙碌的搬运尸体,围起现场。
展昭摇摇头,示意没事。走到夏紫龄的面前,揭开盖著的布。这可怜的姑娘如今放在一方草席上,依然睁大著她的眼睛,似是在等待,似是在怨恨。
白玉堂看见展昭伸出手掌,有力的指节温柔的抚过她血污的脸。少女的眼睛闭上了,表情甚至有一丝宽慰。可是白玉堂却深深感受到展昭那温柔背後,愤怒和悲哀如高炽的火焰在涌动!
“那个……我说展昭,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找出凶手……”
叶朝枫稳步上前,拍了拍展昭的肩,“此凶手必定和前几日夏府命案有关连,夏姑娘的心愿,是要靠你我来了结。展兄,你看……”
他轻轻握起少女僵冷的右腕,“独独在这根食指缝里,残留著不少污泥。白五侠,夏姑娘临终之时留在你身上的血迹可还在?”
白玉堂抬起手肘,三人的目光落向那一方衣袖。殷红的指印现在洁白的衣料上,像是点点未枯萎却被雪覆盖的红梅,无望地挣扎在冰冷凄凉中。
“如此看来,夏姑娘似是以右手的指头,在地上写了什麽。”
白玉堂眼睛一亮,“刚刚我发现夏姑娘就躺在那!”
展昭走到一洼鲜血旁,以剑驻地,半侧下身体。黄土被雨水血液冲刷得甚是狼狈,但有一处松软的泥似被手指狠狠抠下,依稀竟是个字──“广”。
“广?这是什麽意思?”白玉堂嚷嚷著。展昭低头沈吟,眼神猛然间犀利起来。可又似思及了什麽,缄口无语。
“恩……这个字应该是某个人姓名的偏旁?我看没有什麽人姓广。”展昭皱皱眉毛看向白玉堂,那意思是,你闭嘴。可惜他偏偏忘了很重要的一点,白玉堂是那种,你展昭越不让我干什麽我就非要干什麽的人……所以白玉堂继续兴致勃勃的道:“你们开封府那老对头是个姓庞的吧?”
说完他略带挑衅地望向展昭,但那个人竟是完全没有留意自己,他神情专注地看著某处,刺探中蕴涵几分信任,似是在研究什麽。
白玉堂回过头,顺著目光下去,只见叶朝枫脸色微变,虽是正和展昭对望,但眼里却是一片笃定的清明。
可是……他总觉得叶朝枫的眼神里似乎还隐藏了某种琢磨不透的色彩,这种神秘让白玉堂没由来地心生戒备。
“想甩我?门儿都没有!”一回开封府,白玉堂就因为展昭不让他干涉案子而几乎吵翻天。不过说句实话,在叶朝枫看来,这有名的猫鼠之争好象从头到底都是老鼠一个人在吵闹,猫儿只在关键时刻开口,淡淡的几个词就让白玉堂气得跳脚。
“你你你你你!!!”“你是不是怀疑我是凶手啊!!”
“白五侠,我想展兄没有这个意思……”叶朝枫刚想撇清,却见白玉堂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叶朝枫无奈的看向展昭想他解释两声,却见展昭他气定神闲的抱剑当胸,一副懒得理老鼠胡闹的样子。
“混帐!!我白玉堂因为赶去晚一步救不了人已经够郁闷了!!还要被某些该天打的人认为是凶手!!”凶狠的目光从叶朝枫掉向展昭。对方正在闭目养神。
“展小猫如果你不让我跟著你去查个水落石出,我锦毛鼠白玉堂一定跟你没完!”
“不行。”展昭断然否定,“你不是官府中人,不能插手这样的案件。”此番案子殊不简单,看那伤口便知是高手,白玉堂这沈不住气的性子若是加了进来,他有可能因此受伤不说,更有可能打草惊蛇让凶手逃逸。
其实白玉堂何尝不知这样的道理,只不过这次的凶手武功高强的超乎他的想象!他真怕那不知好歹的展小猫又出什麽事儿。他看著这笨猫,发现他并没有明白的意思。於是白玉堂继续怒吼。
“呃……展兄,白五侠可听叶某一言?”两人同时掉头看叶朝枫。“白五侠,展兄不让你干涉此案决非他本意,不过官场规矩在此,实在是无法违背。”见白玉堂脸上忿色未息,便笑道:“白五侠是江湖中人,当然不行。但白玉堂可是此次案子的重要证人之一,调查此案怎可少得了他?白五侠可同意?”
“叶兄你!”展昭没想到叶朝枫竟然钻了规矩的空子。
“展兄先别急,此次案件绝不简单。白五侠并非常人,对於破案一定有很大的帮助。眼下夏家灭门,正苦於没有证据,白五侠自能用他的方式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对,如果展昭你真的不想让我插手此案,我可就走了,到时候你那也找不著我这个重要的证人。”白玉堂见形势变得对自己有利,洋洋得意起来。
展昭只觉得眼前这两个人真是自己命中的克星,“你们……请便。”
“展昭,这个叶朝枫究竟是什麽人?”见叶朝枫拱手施礼离开,白玉堂正色道:“你方才可是想到了些什麽?”
“我瞧他好象和庞太师颇有渊源似的。”展昭苦笑。
“这个暂且放下。今日你遇那夏姑娘,她弥留之际可曾说了些什麽?”提起夏紫龄,展昭原本因为白玉堂胡闹稍稍平复的心情再次的低落起来。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白玉堂恍然想起,指节轻敲桌面,道:“那夏姑娘当时这样扯了我的衣袖……”他拉了展昭深红的官袍,“她已被一剑透了胸,只依稀听到她重复‘救救我’‘救救’这几字。”
“没有其他的了吗?”展昭剑眉紧锁,抿著薄薄的唇。“可曾听她说到凶手的名字?”
“这可不曾。”白玉堂放下手里的袖子,“凶手的名字没有,她心上人的名字倒有一个。”
“谁?”
“不就是你吗?”白玉堂道,在心中狠狠的骂了句‘真是一木头!’,“人家姑娘死前说的最後一句话可是‘展──大──人’呢。”见展昭神色黯然,白玉堂缓和道:“那夏姑娘至死都相信你能为她找出凶手,使真相大白,让夏家瞑目。若是你再不打起精神,对案子可一点也没有帮助。”
展昭眉间轻缓,低垂下眼,握紧了手中的宝剑。
叶朝枫迈上自家府邸的台阶时,已是掌灯时分。一辆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停在拐弯处的巷口外。
“叶大人,庞太师有请。”
叶朝枫的表情奇特,“该来的总归会来……”似乎一切俱在意料之中。他带著一丝笑意掀开了车帘。
次日。展昭三人来到义庄调查尸体上的痕迹来推断武器。
叶朝枫比画了伤口的大小後叹道:“好犀利的武器!”
“没错,几乎都是一招毙命。唯一逃过的就是夏姑娘,据仵作推断是她乳娘替她挡下那剑,结果这剑便穿透两人的身体。”展昭沈声道。
“从伤口来看,凶器应是把宽一寸,仅一分薄的剑。从它穿透两人来看,至少有……”白玉堂用手一比,“三尺长。”“可你们不觉得奇怪麽?
这伤口似乎和一般的剑伤不同。”叶朝枫拔开一人喉上的伤口,“仔细看来的话,这伤口大都是上挑的,并且有翻裂…”
白玉堂也低下头,断然道:“是软剑的伤口!”
三人顿时沈默不语,思索著江湖上届以成名的软剑高手。义庄的气氛本就阴森恐怖,三人一旦静默下来顿时一股凉意渗透进来。
“‘蛇剑’冯飞,‘弯月轻’司小小,‘撤骨合离剑’孟天遥。除此以外使用软剑的好像很少有高手……”展昭打破了这沈寂,他皱眉苦苦思索著其他的可能性,“可是冯飞远在辽东,司小小十七年前就嫁给孟天遥,两人定居江南宣布退出江湖,实在没有千里迢迢跑来京城杀人灭口的必要。”
“展小猫,我说了我一定帮的上忙的,现在就看我的啦!”白玉堂突然插话,“关於这武器,就让我去找吧。至少能搞到关於它的资料。”他说罢就向外走,“三日後再见!”
等声音再次传来的时候已在十丈开外。
义庄里只剩下两人。展昭抬头看向叶朝枫,见他眼角眉梢一股子淡漠透出,似乎正神驰远方。“叶兄,昨日树林凶案现场夏姑娘留下的字迹,叶兄有何见解?”
叶朝枫猛然抬头,对上展昭清澈坚定的眼睛,两不退让後他发出一声长叹。“展兄若是怀疑叶某会为了庞太师掩盖罪行,尽可直言。在下告辞了!!”
语毕他向展昭稍一拱手,大步离去。
歌肆酒坊林立的烟花巷中,缭绕著娇柔的歌声,靡靡的丝竹,打扮得如穿花蝴蝶般的女孩子们嫣然巧笑。这个地方是天下男子留恋的温柔乡,但对於白玉堂来说此地却有另一个意义。
汴京城鼎鼎有名的“月间楼”大堂中,坐著一个白衣男子。他年约二十出头,面如冠玉,俊秀非凡,此时正气定神闲地小酌,一把柄上镶著孔雀石,通鞘皓白的宝剑摆在桌上。
“原来是白公子白五爷呀,敏姬姑娘可是常盼著您呢。这不,她在楼上备酒呢。”老鸨上前打著招呼。
白玉堂心中暗暗好笑,也不答话握剑起身上了楼。
“不是说备了酒吗?” 刚进门,一双纤纤玉手就不客气的伸了过来,白玉堂决定视而不见,笑嘻嘻地往桌旁一坐。
“少废话。拿钱来,先付定金。这次没有一千两你什麽也别想知道。”说话的女子面容带有东瀛的小巧精致,但说的却是纯正的汉语。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消息有价值我才会付钱。”
“可恶,竟敢怀疑我的消息可靠性…你到底想问什麽?”
窗外,一轮明月当空挂起,照的满地银。
……
每日此时,开封府的惯例便是众人聚在包拯的书房,商讨案情进展。
“如此看来,夏紫龄临终前所留字暗示之人,是那庞太师?”包拯正色道。
“大人,无凭无据,不但奈何不了他,倒会被反咬一口,说我们开封府有意陷害。”公孙先生沈思一刻,“依学生之见,我们当先查出夏家老小是因何而被残杀。”
包拯点头,“公孙先生言之有理。展护卫!此番你与那白玉堂联手查案,他若是为难於你,切不可意气行事,要以大局为重。”
“属下谨遵大人教诲。”展昭沈声应道。
一旁的公孙策却看出了这年轻人的闷闷不乐。心中不禁暗自感慨包大人有时太以国家礼法为重。白玉堂固然是难得的人才,但也不应为了让他为国效力而不顾展护卫的感觉啊。
他凝视著展昭的侧脸,只见他垂下眼睑,薄唇紧抿,似是在遮掩心情。“这孩子……遇到什麽事都压在心里不说,本是铮铮傲骨的江湖豪杰……”公孙先生一时之间不由得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