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猛然回忆起这种独特的味道,似在哪闻到过。
……
“这因该是凝香兰,为大理进贡之物。只在八王府、太後寝宫和太师府中有三株。上月我在八王府中见过其一,只是……”他伸手阻止欲向那盆兰花走去的白玉堂,“只是此花喜爱潮湿阴冷之地,庞吉将它放在向阳的窗下未免奇怪了些。”
“你这小猫,什麽时候居然对花花草草也知道得这麽多了?”白玉堂其实也知道这些,不过对展昭抢先说了看来有些不服气,他拨开展昭的手,“我才说它的位置奇怪,你就给我念出一长串缘由来。”
“我倒要看看这兰花藏了什麽蹊跷。”他说罢就走过去,想搬起来看看。白玉堂本不是疏忽大意之人,更何况此时身陷敌营,他更不应如此没有防范的就去接触屋内事物。
但先前数十道机关早已磨光了他的耐心,也磨光了他的谨慎。
“白兄────”展昭皱起眉。
站在房间另一端的叶朝枫也放下手中的卷册,正色道:”小心机关!”
“放心!什麽样的机关也难不倒我锦毛鼠!”白玉堂说著,手已经触动了花盆的底座。
一道寒光自屋梁上向著他的脊背刺来!!
白玉堂感到耳後暗器破空之声,心中一惊!蜷身向墙角一闪,正以为避过了却见眼前又是银光一现!刚才躲闪时竟又触到了墙角的第二个机关!!
此时白玉堂已无路可闪。歹毒的暗器如暴雨纷纷就要射入他的胸膛!
“铛!!”金属相撞击在空中擦出了火花。几枚不同方向的暗器被硬生生震开,钉进了稍高处的墙壁。
展昭手中之剑不知何时已出鞘。电光火石一瞬间,他竟飞跃而起,在空中阻断了暗器的轨迹!
叶朝枫轻舒口气,走到墙边端详,只见暗器的利端均已没入青砖中,伸手去摸,顶部竟然和墙壁一般的平整。
“好利害的暗器,若是射到了人身上,不死也得重伤。”他叹道。转身凝望展昭,”你────”
展昭黑色夜行衣的左肩部位,虽看不出颜色,却见液体浸染衣服後独特的光泽正缓缓地渲染开来。一滴滴鲜红的血液,顺著他左手垂下的指尖掉落在地上。
“你受伤了!”叶朝枫心中莫名一痛。他赶紧走上前去,连点展昭左肩几处要穴止血,“你怎麽会受伤的!”一把扶持住他的身体。
“只是擦过皮肉,不碍事。”展昭感激地对叶朝枫笑笑,随即回头对脸色难看的白玉堂说道,“你我都一时疏忽大意,倒让叶大哥见笑了。”
叶朝枫此时已明白。展昭素来心思慎重,怎可能是疏忽大意?他武功之高强,又怎麽可能避不过刚才的暗器?他回头望向方才展昭所立之地,眉头锁的更紧!
方才展昭若闪避,白玉堂定受重伤无疑;他若震开,暗器则会偏射向自己刚刚站立之地!
这就是展昭的性情吗?叶朝枫凝视著他平静的神色, 淡淡琥珀色眼睛中,痛心、炙热和阴冷交织成了某种决然的光彩。
凝香兰的底座之下,果然是一块活动的暗格。白玉堂仔细地把它打开,发现了厚厚的一迭东西。
“猫儿你看!”白玉堂递给了展昭,惭愧且担心地打量他的脸色,血是暂时止住了,暗器也被拔出,令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是上面没有淬毒。
“展昭……这次是我害你受伤……”白玉堂好不容易吞吞吐吐说出了几个字,“你……”
“我不要紧……”展昭坚定而缓慢的摇头。“先看这些……”他的嘴唇苍白。叶朝枫示意他不必再说,点上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那如豆般的火焰下,三人的目光竟都呆了。
信上的内容让三人俱是大吃一惊!!
这竟然是庞太师通敌叛国与辽人勾结往来的书信!!这可是天大的罪证!
只是这信後署名,都为“李平”。
“原来如此。”叶朝枫拿起一封,注视著其中的契丹文,“上面写明每次往来信首须附上以前任何一封信的原话,不得重复,以此作为凭证。难怪庞吉无法把信函销毁灭迹!”
“把这些信带走,就有了扳倒庞太师的证据了吧?”白玉堂道。
话未说完,便觉屋外人声嘈杂,三人一惊,马上省起刚才的机关想必是惊动了太师府的护卫,前来搜屋,立即将火光灭掉。
“这些信万万不能现在带走!”展昭断然说道。他飞快地把书信放回暗阁里,又将兰花摆好,“署名并非庞吉,若不是当面搜出,他只会告我们一个诬陷之罪。”
叶朝枫回身拿起桌上的“白玉玲珑透”,“我们也不能白来一倘,就让那姓庞的以为今夜闯入之人目的在此宝物吧。”他随即将面蒙上,“白五侠,看来我们要上演一出‘飞贼大闹太师府’了。”
“展兄……”,他又对展昭轻声言道,“你有伤在身,等会儿只需带此物先行一步,由我和白兄应付他们。”
再不容二人多说,叶朝枫将玲珑透往展昭怀里一塞,飞身便掠出了书房的窗。白玉堂嘻嘻一笑,面露诡异之色,“展小猫,不要枉费了人家的关爱啊!”也一下闯了出去。
门外只见一片火光涌动,混和著噪杂的人声:“哇!有刺客有刺客!!”“快去保护太师!”随後又听得到兵刃相斗的金石声,惊呼声和不时的惨叫声,逐渐离书房远去。
最後传来的似乎是白玉堂的大笑和叶朝枫冷淡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你们区区太师府的家丁,我韩某还不放在眼里!汪兄,我们走!”
他们真是……展昭无奈地摇摇头,轻松飞跃出无人戒备的书房,一丝温暖的笑意却不知不觉地浮现在那双深黑色的眼里。
一个时辰後,三人已稳稳当当回到了客!的房间。羽儿大概白天练习剑术太累,在隔壁犹自酣睡未醒,完全不知他们曾经离开。
“展昭你的伤怎样了?”叶朝枫和白玉堂见他肩膀似又有血迹渗出,急忙问道。
“无妨。叶大哥,白兄,展昭要先行一步回开封府禀知包大人,以免夜长梦多,让那庞吉发觉。”他向二人略一抱拳,便又急匆匆地走了。
看著展昭的身形飞快地消失在微微泛白的晨曦中,白玉堂的脸色变得有些阴郁。他似乎在对自己,又似乎对身旁一言不发的叶朝枫说道:“他的心中有包大人,有大宋的百姓,天下安危……也有你我。只不过……独独没有他自己。只是不知,他何时可为自己而活。”
他长叹一声。“我本想尽力帮他,谁知今日又累他受伤。”说罢也跃了出去,几个纵身後不见了那一袭白色的踪迹。
只留下叶朝枫一人在窗前凝望著远方。他琥珀色的眼中又一次燃起了刚毅而神秘的冰下之火。
……
天逐渐亮起,一道耀眼的阳光终於冲破了最後一丝幕色的羁绊,骄傲地投向开封城的街道。随即整轮红日也缓慢地现出了轮廓,一扫而空夜晚的沈闷。
太师府外零零星星走动的百姓发觉了今日的异常,一大早,竟有一大队人马向这个方向急速驰来,转眼间将一座!大的府邸团团围了个水泻不通。
了不得!这可是当今天子的丈人,位列极品的堂堂太师府啊!
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间,只见一顶深蓝色的大轿在四名威风凛凛的校尉陪护下,停在了大门口,轿帘一掀,包拯身著开封府尹的黑底金蟒官袍,头戴二品官衔,手捧一道黄绫,从轿身中稳步踏出。他在门前停住,似在等待什麽。
不多时,众人只听到一阵马蹄溅得路上碎石礔叭作响。循声望去,只认得当中马上的一人深红官服,英武过人,正是包拯的左右手,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
另外两人一人穿白色便装,眉目俊秀胜过寻常女子。一人穿玄色底嵌金线的官服,自有轩昂的气势。
三人下了马,向门口走去。
展昭面对包拯,快步上前,“大人。”
包拯点头含笑道:“此番探案,展护卫功劳最大,辛苦了。”他注视著展昭,眼里尽是赞赏信任之意。
门轰然大开,在家丁的簇拥下太师庞吉满面忿然,大声嗤道,“好你个包拯!竟敢包围老夫的府邸!你意欲何为!?”
“庞太师,包拯奉皇上之命,前来搜查一番,望太师见谅。”说罢已向里走去。
庞吉见到叶朝枫竟然也随开封府众人而来,气得脸上煞白,咆哮如雷道:“我庞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能让你等随便搜查?”
“太师,包大人已有圣旨在手,阻拦亦无用处。”叶朝枫冷冷答道。“我等若无确凿证据,又怎敢上门来打搅?”
庞吉眼光一阴,似是恍然大悟,他咬牙瞪著展昭和白玉堂二人。
一行人直接往书房走去。
“慢著!”庞吉又拦在了门口,“包大人,你此番举动可是直接针对老夫而来?老夫的书房,向来无人敢乱闯!”
“庞太师,本府办案,哪怕是龙潭虎穴,皇宫大内,也要闯上一闯!!”包拯直视庞吉道,“若是太师果真坦荡,让本府搜查理应无惧!!”
“好你个包拯!”庞太师终於按捺不住破口大骂!“你个姓包的竟敢诬陷本官!”他将门一踹,“我今天就让你搜个够!如若你搜不出证据,你可知道该当何罪?!”
包拯向天交掌施礼,字字千斤:“若搜不出,开封府自当一力承担!!”
“好!!”庞太师盛怒的脸庞突然放松,“老夫等的,就是你这句一力承担!”他两眼一眯,流露出早有预谋的阴险神情,“包大人,请自便。”
展昭和白玉堂见那神情心头暗道一声不好!
这分明是引人如甕的把戏!上当了!
包拯并未发觉,当下领了人进了太师府书房。
那盆凝香兰,依旧静悄悄地摆在一角,书房之中依旧萦绕著它独特的幽香。
只是盆下空无一物。
一片寂静。
包拯哑口无言,庞吉得意地捋著胡须。
展昭已知结果如此,此时站在包拯身後,默默无言。
白玉堂看向叶朝枫,眼神颇为锐利。
叶朝枫立於一旁,冷冷看著。
“哈哈,包拯,随我进宫面圣吧!!”
“胡闹!”仁宗看著堂下的众人,既生气,也觉得头疼。
“启奏圣上!这包拯目无王法,私闯朝廷命官宅地!!还诬陷老臣!!臣恳请皇上将包拯予以法办!”庞吉气势汹汹,定要乘机将包拯治罪。自古以来成者王,败者寇,若非……现在被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就是他庞吉了。他怎能不抓住这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呢?
“包拯,你可有话说?”仁宗按住了被庞太师的大嗓门吼的发疼的太阳穴,转过头来看著包拯黝黑的脸。
“微臣……”包拯说不上话来。
仁宗心中已了解,此回包拯必是中了庞吉的计策!其实庞太师敛财收贿,他早已清楚;但说他通敌,似乎不大可信。本想尽力维系两方之间的平衡局面,但今早眼见包拯一脸的坚定,显是证据确凿,他也就特地下了一道旨意。谁知会闹成这样!
……包拯呀包拯,诬陷朝廷命官之罪名可不小,这下你要朕如何是好?
治他的罪,无异於除掉了一个忠心的得力臣下,若是不治,不正给後人落了个偏袒的话柄?
正犹豫不决之间,忽然听得宫人传道:“万岁,展护卫在殿外求见!”
“传他进来。”仁宗心下不解,为何此次连一向谨慎从事的御猫也会上当?
“微臣不察!还请皇上降旨治罪!”包拯似乎猜到了展昭的来意,急忙撩开官袍准备跪倒。
此时展昭已入了大殿,“大人且慢!”
他一个箭步上前,直直跪倒於仁宗面前。“皇上,昨日夜探太师府的是卑职,告诉包大人证据所在的也是卑职。还请皇上治罪!包大人完全是依法办事!”展昭漆黑的眼睛,平静得看不见丝毫动摇的情绪。剑眉星目,流露的是一片坦然。
他毅然摘下头上顶带,左手扶冠,右手横举照胆,郑重置於金殿地上。
“请皇上治卑职一人之罪!!”
“皇上!展护卫受命於臣,若要治罪,臣岂能幸免?”包拯见眼前情景,心中一痛,连忙跪请。
一时之间,金殿里无人出声。
很快,庞吉便道:“陛下,他二人皆有罪,理当一并斩首示众!”
仁宗看看跪著的两人,并未理会庞吉,他沈思良久,终於道:“包拯乃是受下属误导,其罪可免。至於展昭……行事卤莽,酿成大错,先押入大理寺,容後再审。”
“皇上!!”
“皇上!!”
仁宗一挥手道:“朕意已决,二位卿家不必多言。”说罢已起身而走。
庞吉愤然一甩袖,“来人!还不将展昭收押!”
包拯眼看最信任之人像把笔直而坚韧的枪跪於面前,已经不是第一次,他用性命来掩护自己……现在他将身陷囹圄,自己却救不得!!
展昭面对来押他的侍卫,站起身来,深邃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让人宽慰的笑意。“我自己走。”
看他在刀刃的包围下离自己远去……
展护卫……本府欠你太多……太多……
宫门外,众人已得知殿上发生的一切。
白玉堂一听他下了狱,便握紧了画影。充满戒备之色望向叶朝枫────
却见他脸色几近铁青,目光满是不可置信!整个人怔在那半响,随後忿然掉头而去,浑身更是透出万分焦虑而凌洌的剑气。
他想救猫儿!?白玉堂再度的疑惑了。他本怀疑是叶朝枫将查证之事告予庞吉,如今看来事情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人可以假意,但剑气却是万万不能的。不想承认,他对展昭的担心……甚至在自己之上!
难道……今日的剧变与他无干?
可还能有谁呢?……白玉堂如陷入了团团迷雾中。
他只肯定了一点,叶朝枫的真性,绝非平日里那样温和如淡淡阳光。
惘局 六 孤欗乱
“月间楼”的老鸨正笑得合不拢嘴。上次那位出手阔绰的白衣公子现在又来了,单单还是请敏姬姑娘。她一见到手上那白花花的银子,脂粉甚重的脸顿时堆得像朵喇叭花,“没问题,今个晚上哪,任何人都不会打搅您的~~~~”。
白玉堂上了楼,径直来到一间挂著“敏”字红牌的房前,“是我,小敏。”
门一下开了,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女子站在他面前,“白玉堂,你看我这身衣裳如何?”她身穿一套如夜色般深蓝的东瀛和服,微敞的领口露出纤长而美丽的脖颈线条,灵巧地转身时,上面雪白的樱花似乎也随著一起飞扬。整个人就似一只翩舞的蝶。
“我好久都没穿家乡的衣服了……”只是这美丽的衣裳,衬托的是张微愁的脸庞。
若是平日,白玉堂一定会赞她两句。但今天,他实在没这个心情。神色忧郁的将敏姬拉进了房,把门一掩,急切地说:“我有事要拜托你,请────”
“哼!你们宋国的男人真没一个是好东西!!”甩开他的手,敏姬佯装愤怒地瞪了他一眼,
“只在有事时才来找我,没事连夸都懒得夸!”
“说吧!这次又想知道什麽?”
白玉堂愧疚地看了看她不善的脸色,却说道:“我想要你帮我查查一个人的底细,这个人叫叶朝枫,大概是辽和宋之间的混血儿,三年前在武状元的殿试中一举夺魁,现在的身份是审官院的侍卫统领。”
“你知道得已经够多的了,还想查什麽啊?”敏姬不乐意地顶了一句,把玩腰间和服的缠带。
白玉堂叹了口气,“小敏,刚才的确是我不好,可这件事对我和我的一个朋友都至关重要,能不能再麻烦你一次?你要多少酬金都没问题。”
一听到酬金二字,敏姬的眼里马上泛出了光彩,随即黯淡下来。“不是我不肯帮你,我本来就是干贩卖各种消息这一行的。拿人钱财为人解惑。只是……”她欲言又止,掂弄著桌上的一盆月季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卖了些不能卖的消息,最近……我总觉得我可能要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