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先生请放心。本府相信展护卫的为人,相信他看人的眼光。他不会糊涂的。”
但愿如此吧。公孙先生心中长叹,没有将这愿望脱口而出。
次日清晨,当展昭装束停当准备出了开封和叶朝枫还有白玉堂一同查案时,却在开封府的大门遇见了羽儿──那清秀可人的少女。她本欲进来却被门口的衙役给拦在门口,那乌溜的大眼转了两圈以後直把那两位差人给哄的晕头转向。好在他们还没糊涂到把她给放进去,不然展昭这清早的宁静想必是享受不著了。
羽儿一见展昭,一身月白长衫,黑色宽边的襟口和袖口,再配上乌黑的照胆。英武得一下子让本来还折腾著的她闭上了嘴,老老实实的唤了声:“展大哥……”
“羽儿?”展昭也是有些吃惊,眨眨清亮的眼睛,“你怎麽会在这里?”他看看府外,还没有白玉堂和叶朝枫的影子。
“我想来谢谢你。”羽儿甜甜的笑道,“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就在这等啦。可这两位大哥说什麽也不让我进去。欺负我嘛!”展昭回头看看,那两个衙役一脸哭笑不得,心下了然。
“羽儿姑娘,救你本是展某份内之事。你切莫挂在心上。”远处两个高挑的身影快速的从上空掠过,展昭收了劝羽儿的心思,“腾”的一声就窜了出去,“羽儿姑娘你自个儿回去吧!恕展某不能奉陪了!”
“等等!!展大哥你去哪里?”身後传来羽儿的呼喊。
展昭当然不是去哪里。而是跟著在屋顶上下翻越的白玉堂还有叶朝枫去办案了。
轻巧的追上叶朝枫,展昭问道:“叶兄,我们不是商量好了‘不引人注意的搜集资料’吗?”他看了一眼在前面飞的起劲的白玉堂,“这又是怎麽回事?”
叶朝枫的表情无奈的很有技巧,道:“白兄说趁著四下无人享受一下飞掠的乐趣。”
四下无人?!展昭看看开封主道上渐渐多起来的人。大白天的在屋顶上跃来蹦去太不成体统。他当下提气,两三个起跃後倏地横穿到了白玉堂的面前。
“白──玉──堂!”
本来快速前进的白玉堂骤见展昭几乎没刹不住脚步。
“你个展小猫做什麽?!”
“查案!”
白玉堂本想争论两句,想到刚才展昭那手轻功又不服气。可叶朝枫却缓缓的落地。
“正事要紧。先探夏戌良的底。”叶朝枫解释。
“万宝银庄”。全开封的人都知道它的名字。如果你使用的是有著万宝印记的银票,那代表著无论你身在江南,大漠还是极南蛮荒之地,都能及时及地的更换到白花花的银两。
绝无帐不对号,缺金少银,抵赖不认等各种情况发生。
万宝是个代词。信誉的代名词。所以,能在万宝存上大笔的银子,付出的也不仅仅会是一两纹银占八分的利息。
现在展昭三人就在开封最大的银庄“万宝”总行的门口。
迎接他们的,是总行里看人的大行家,打理上下四十家分号的胡总管。
“展大人想知道些什麽?”这胡总管待人不温不火。说不上热情,也看不出诚意。
“展某想知道夏戌良在贵号存下银两的详细目录,以及转帐,谁人转帐的记录。”展昭和叶朝枫对视一眼,已知道今日取证不易。
“展大人,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庄子可不会轻易把客人的东西给人看哪!”胡总管摇了摇烫金扇,“您也知道这行难做,庄子里的钱见不得光。”
白玉堂一听此话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本就对这目中无人的总管心有厌恶,被这麽一个敷衍下来他更是怒火中烧。见猫儿和叶朝枫又都没什麽大反应他又不好搭腔。只得心中暗道:“好你个小老头,看今晚我白五爷不偷光你们的帐本……”
正想著,叶朝枫已是面一冷,眼一阴,摆出十足的官架子,道:“胡总管,我们三人可是奉了当今天子之令追查夏戌良受贿一事。你若是阻拦,可担的起欺君之罪麽?”说话间似乎是无意的把玄铁剑狠狠的敲在桌上。金铁相击的声音让人心一沈。
胡总管是被叶朝枫巨大的压迫感给镇住了,可他似乎早就被关照过如何应对。面对叶朝枫这样的压力,笑脸陪了一千个,可嘴巴就是没松动。
见那神色展昭心下又清楚三分──这总管,一定已经收到要来查帐的口风,也被上头或者大客户警告过看牢自己的嘴。他心里焦急万分,却也无可奈何。眼看著证据可能就在眼前,却无法得到的焦虑灼烧著他。
就这样耗了半盏茶的功夫,眼见两方人士的耐心都到了头。展昭终於抱拳:“胡总管,今日我们三人叨扰了。还望见谅。”
一把拉住满脸忿色的白玉堂,展昭拖了两个不情愿的人出来。
“
这银庄有问题。”展昭对那二人说。“不需现在来强,免得打草惊蛇。展某自有办法处理。”
白叶二人面面相觑。却见展昭突然露出苦恼相,定定的望著二人背後。
那两人疑惑的转过身,却好笑的发现昨日相识的羽儿正躲在街角一大户人家的石狮後,紧紧的盯著他们三人。
惘局 第四章 风海天
谁都不能否认,展昭是条硬汉!为了公理与正义,就算砍下他的头他也绝对不会皱下眉!可展昭现在的眉毛几乎快打结,他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的跳。
不为别的,只为……
“展大哥,羽儿只是想天天可以看到你,绝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哀求到。
“小丫头,看你这样是不是想嫁给这只猫儿啊?”白玉堂不顾展昭的脸色,兴趣盎然地说。本认为白玉堂对付女孩子有一手的展昭一听这话立刻放弃叫他劝羽儿回家的念头。
“我只要能看到展大哥,嫁就嫁!”
“
展小猫,你就认了吧。看这丫头长大後也准是个美人胚子,你也不吃亏。”
展昭求救地看向叶朝枫,结果那人也是一副调侃的模样。他实在忍无可忍,终於厉声道“羽儿姑娘,我送你回家。”
“我家在很远的地方,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听到展昭的声音变得严肃,羽儿的眼圈一红,似乎又要掉下泪来。
“什麽?那上回我们送你回去的地方是哪?”白玉堂脱口而出。
“那是……我胡乱指的别人家。你们……真的要赶我走吗……”这回眼睛已经满出了水。
展昭第一次感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竟会给自己惹上个大包袱,他已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添一个白玉堂已经够他受的,难道……一路上真的还要带上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吗……
三人面面相觑。良久,展昭听到自己无力的声音----“羽儿姑娘,你这样瞎跟著我们太过危险,既然你无处可去,不如……”
“哇~~~~~~~~展大哥太好了!!”
於是三个本来打算干耗到半夜的大男人也总算找到了些事情做--哄这位羽儿姑娘,让她不因为他们稍微严厉一点的词语而落泪。白玉堂原本性子就急噪,外加火暴一根肠通到底,没两句话就让羽儿瘪起嘴巴。可他心肠又软,看不得姑娘家的眼泪,只好一路买了零嘴和花俏玩意给她玩。那手足无措的模样若是让江湖人瞧见,只怕非笑瘫在地不可。
叶朝枫倒还好,大概是被他隐隐显出的不悦给吓著了,羽儿没事绝对不招惹他!在他面前哭了也没用!她这样觉得。
最惨的不用说,瞧那羽儿一口一个展大哥就知道展昭不怎麽好受。最让白玉堂气的跳脚瞪眼睛的就是他每次快把羽儿惹哭了只要展昭一句话她就收声了。再不然就是把他买来给她的东西拿去先孝敬猫儿!!展昭是哭笑不得,他白玉堂是欲哭无泪。
三人闲晃至下午,寻了一茶楼坐下。羽儿似乎是终於想起了什麽似的问道:“展大哥。你们今天本来是不是在查案啊?”
说到敏感话题三人谁也不知道怎麽答,展昭喝著茶含糊的混了过去。谁知羽儿好象很感兴趣的追著连问:“是不是夏家那桩大案?!你们查到了什麽没有??是谁灭了夏家的口呢?听说皇上让开封府和审官院合作呢!”叶朝枫听了直皱眉,白玉堂神经本不粗也发觉不太对劲--这女孩怎麽什麽都知道?
“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些查案啊杀人的。”展昭淡淡的道,似乎丝毫没有发觉的样子。这时正好端上了红豆枣泥糕,他顺手拣了块塞进羽儿依然喋喋不休的嘴。
“我说羽儿,你为什麽要一路跟著展小猫呢?你看他又呆,又木,做事一板一眼没情调,长的又不帅……”话还没说完,白玉堂就觉得有不止一道杀人的眼光射过来,羽儿冷冷的回道:“你说的是你自己才对吧?”随即她转过身去不再理他,对著展昭用一种无比崇敬的声音道:“展大哥你知道吗?你是我活了十四年零五个月以来见过的最帅最潇洒的男人了!你怎麽可以长的那麽好看的?”
只听“噗!”的一声,叶朝枫和白玉堂同时将刚入口的铁观音给喷了出来。展昭微张著嘴,茶杯从他手里掉了也不知道。
“羽儿姑娘……咳咳……叶某实在是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叶朝枫瞥瞥展昭,他现在正处於尴尬的无与伦比的状态。“咳……”垂下眼帘,展昭发现他想用这法子躲避白叶二人带有调笑意味的目光是不可能的。不自在的以眼观鼻以鼻观心,藉以遮掩自己发烫的脸。
“我--不--服!”白玉堂却拧上了。
“羽儿青天!想我们三人单看外貌的话绝对是不分伯仲!你凭什麽说是这只猫儿最帅的?!大人今天一定得给我说个明白分个高下来!!”
“白兄……”叶朝枫对白玉堂这万事要和展昭争个高低的性子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武功要比高低,有理可循。见识要比深浅,说的过去。现在这帅不帅都要抖出来现,他真是无话可说。
展昭但觉扰不胜烦,只闷了头喝茶,偶尔抬头望向窗外。不料想羽儿却品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你要听啊?堂下人可就仔细听好啦!”
“白大哥你长的秀气,面若冠玉鼻若悬胆。天生一副好皮相。”她翘起手指摆好架势。“可惜白大哥你眉间稍嫌窄了些,面相有云眉间尺量心胸,这稍窄就和堂堂大侠的名称不符。此其一。行事风火,不计後果。和你的外表不符,是为其二。白大哥,用万物之一来形容你的话就是无声无色的风。还用再说麽?”她眨著大眼看著白玉堂惊呆的样子。
“展大哥他眉目清朗。也许五官没有白大哥你那麽完美,可是自有英挺气度在眼眉。”说著她又陶醉起来,“所以没的说!一看就是他比较帅。我才不跟你计较这个呢!”
“那我呢?”寥寥数语就把白玉堂的性子给勾出来,叶朝枫的兴趣也起来了。展昭侧过了头,默默注视他们说著,显是也被吸引过去。
“叶大哥……你的五官轮廓比常人深呢。”羽儿看了好一会才道,“说起来你和展大哥白大哥的气质也不同。展大哥既有江南的平和温文,又有海一样宽宏深沈的味道,白大哥有种浊世佳公子的翩然。可叶大哥,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呢!浑身都散发精悍的强。不似羽儿平日接触的人……”
“而且你的眸子,是好淡好淡的琥珀色……你给人的感觉,好象没有云的天空,蓝得……有些过了头。”
“小丫头,什麽没有云的天啊!”白玉堂心下暗暗吃惊,立即打断了羽儿的话柄赏她一记不痛的爆栗,“小孩子懂得什麽!你才接触多少人哪?再不吃点心可就没了!”
“可恶!人家本来就是这样想的嘛!”羽儿嘟起嘴,赌气似地连往口中塞了好几块巧云酥,
“中之扑观整酿……(总之不管怎样……)” 努力咽下,“展大哥都是最帅的!”
展昭依旧不动声色地坐著,心中思量这羽儿言行举止已非寻常人家女子,但依旧稚气未脱,想必与案子无关。偶然转头,却看到叶朝枫略带浅笑望著自己,他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闪著神秘而自信的光……不带半点阴翳的琥珀色。
………………
入夜。
好容易打发了一直粘在身边的羽儿和看好戏的白玉堂,展昭换上一袭黑色的夜行装,轻巧地飞身上了屋顶。深重的夜色下,河岸边依旧灯火一片,衬得城中的大小街道越发的幽暗。
他提气跃起,悄无声息地落在前方屋顶的瓦楞上,矫健的身影如一只优雅的黑猫向远处飞窜,瞬时已将客栈远远抛在身後。
“万宝银庄”门前已是冷冷清清。只剩一对血红的灯笼悬挂在“天下第一钱庄”牌匾上,将乌黑铁门染上一抹惨豔。高墙上的琉璃瓦在月下泛著凛冽的霜。
那门“吱呀”打开,胡总管在数人的簇拥下迈出门口。他一只脚刚跨进轿中,一边回头向手下嘱托道:“帐本可收藏妥当了?”
“胡总管你放心,我把它锁在帐房的抽屉里,有这麽多兄弟们在这守夜,丢不了。”
“千万仔细了,若有个闪失,你我的麻烦可就大了,你再去看看收好了没!”
胡总管又叮嘱几句,便上了轿。见他远去,余下的人也退回大门。他们竟然全都未察觉到头上屋檐的阴影里,藏著一双不动声色的眼睛。
展昭低低伏身,在高处将帐房位置看得一清二楚。只待那人走後便可下手。正等待却猛然一惊,身後似有动静!
他握剑回头,又有一黑影落在十余丈之外的房顶上。看到他,那人反倒加速掠来。
转瞬带著笑意的淡淡琥珀色眸子已在眼前。
二人点头示意,随即叶朝枫也悄悄在暗处潜下身体。
帐房里的灯终於灭掉,满脸困顿之色的掌柜手拿著烛台,腋下夹著算盘步履不稳地走了出来。
展昭看到有一串钥匙正挂在掌柜的腰际,他和叶朝枫心有灵犀的相对一笑,两人手中都扣上了一块碎石。
“哎呦!”掌柜的只觉得膝盖一麻,控制不住腿一跪,一个倒栽葱滚下了台阶。
他摔得七荤八素,加上手中的东西都掉了,好不容易才爬起来,“胡富贵你这老兔崽子!要我留下作帐就是为了报复老子上次骂你!明天等著看吧!!”他算盘也没拾,更未发现腰间栓著钥匙的绳子断了就骂骂咧咧一瘸一拐地走掉了。
屋檐上的两人同时一个翻身跃下,叶朝枫已是笑得直不起腰来,“今日总算见识到了江湖中南侠的本事,只是那胡主管代我们受过了。”他拾起地上的一小块薄薄石片,方才展昭便是用它割断了钥匙绳。“展兄身手不凡,叶某有幸得见,真不枉今日之行啊!”一边笑著却注意到,今夜的展昭神采飞扬,无拘无束的眼神与往日身著官服时沈稳干练,一心以职责为重的展昭大不相同。
这是江湖上的南侠,而非开封府的护卫!
“叶大哥见笑了,展昭只不过见那胡总管不肯通融,未免打草惊蛇不得不出此下策。”展昭也笑道,“今日要劳烦叶大哥陪我一起做趟入室盗窃之人了!”
两人当下变换身形,周折几回後不费吹灰之力,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帐房。见满屋皆是一人多高的柜子,里面层层叠叠挤满了历年的黄皮帐本。只有一张檀木桌摆在墙角,上有笔砚纸墨等物,下面三个抽屉有两上了锁。待打开来看,二人相视苦笑,蓝缎嵌边的册子少说也有十余本。
由不得多说,他们埋头翻阅起来。展昭只觉得眼前密密麻麻全是放贷、利率、收益之类,看得他几近头昏眼花却一无所获。再要细看下去,却听到叶朝枫一声唤。
“展兄!找到了!”
叶朝枫将手中帐本递给展昭,“那夏戌良的赃款,加上利息共计十万五千八百九十六两白银,笔笔记录在此。其中的十万两千,都是历年从别人的帐中转来,只不过此中并未记下那人的姓氏。”
展昭沈思後接口:“不妨,十万两不是小数。我们只要再查查银庄最大的几批帐目,便可得知。”
半个时辰後已有结果。但见另一本上姓“李”名“平”之人所转银钱日期与数目均和夏戌良对得天衣无缝。更有甚者,这“李平”竟是银庄的第二号大主顾,记载的存银竟有八十余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