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死人堆里,用污秽的尸体掩藏我自己……那里的夜风很冷,很冽,呼啸着刮着,阴森得像是,鬼魂在嘶吼……周围都
是死人……都是腐尸的气味,我连呼吸都不敢……”
“之后是义父碰巧救下了我……村里人说触犯了亡灵的人都会遭天谴,不得好死……七兄,七兄……你说我会不会不得
好死?”
不得好死……
沐子瑄刮着心头淋漓的伤口,却笑的像玩笑一般。
公子七望着他,沉默地摇头。
“……我只知道我要活下去,只是为了活下去……我却,”他顿了一下,又呵呵地笑起来,“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活
着,很可笑,是不是?”
公子七心中叹息,还有谁比他更能明白这种孤寂和迷惘?自己却到底比他幸运……
“后来我忽然就明白了……从乱葬岗出来的那天我就明白了,只有活着才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才能把这世界踩在脚底
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有野心?”
“野心?”公子七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没有野心的男人叫男人么?”
“哈……哈哈!说的好!”沐子瑄笑眯了眼,倏忽转头,幽深的双目紧紧盯着他,仿佛宣告仿佛誓言,认真的一字一顿
道,“一切,终将是我的。”
这时候,他张扬而又优雅着,意气风发。
这时候,他傲然卓视,极尽风流。
公子七望着他,心里忍不住想要微笑。
沐子瑄一坛接一坛地喝,很快也醉了。世界忽然沉寂下来,静得仿佛能听见灵魂的声音。
只剩公子七一个人还清醒着,无比的清醒。他盖下长长的眼睫,掩住了眼中迷茫的神情。
沐子瑄不需要同情,也不屑被同情。甚至他何其幸福,有抱定的志向与坚毅的决心。
自己呢?
曾经不止一次的迷惑着,活着是为了什么。自己不像沐子瑄有明确的理想,亦不似秦舒桓那般洒脱不羁。
不止一次的问自己,为何身边的同伴一个一个死去了,而他却还活着?为何在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与决裂中,原本柔软的
心可以变得坚硬如铁?
有时候,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沧桑,看清了事情的一些底细,其实,只是停留在原地,时间,经过了你。
没有目的的人生,似乎是一种折磨。最苦却是,不知道那是苦。每走一步,身后的路就消失一步,别无退路。
他何其痛苦,走过了一次,却还要再走一次;他何其幸运,走过了一次,还有再走一次,重新改变的机会……
“为何生可以这么让人留恋……”公子七沉浸在回忆之中,不知不觉出了声。
“生有何不好?上苍有好生之德。”醇厚低沉的嗓音飘入耳际。
公子七忽然睁眼,道:“墨尘?你怎么……”
那人笑笑道:“我来好一会了,只是七兄神游天外,不曾注意。”涵墨尘走近,一撩素灰衣摆,随意坐在他身边,道,
“世人皆恋生,渴望长生不老,寿与天齐,说到底是因为繁华红尘,总会有让人留恋的东西,追名逐利,霸业抱负,情
爱恩仇……总会有罢?”
“……”公子七淡淡一笑道,“也许有罢,不过可惜,要么我已得到,要么尚未遇到。”
灰衣人抬了抬眼帘,又垂下,道:“若穷尽一生也遇不到,岂非天大的憾事?”
公子七久久没有回答。最后只同涵墨尘将两个醉鬼搬回了房间。
第十五章 云曦阁
公子七靠在房门口的栏杆边,耳边隐隐飘来悠扬的管弦音律。
“还不休息?”涵墨尘站在他身后,有股浅淡的檀香飘来。不同于沐子瑄从不离手的竹扇熏着的麝香那般让人沉迷,也
不同于秦舒桓浑身散发的酒香让人迷醉,是极浅极淡的,几乎嗅不到,但却不由让人觉得沉静安心。
公子七却答非所问:“墨尘,这世上有让你留恋的么?”
灰衣人微微一愣,道:“自然。”
“哦?修道之人也留恋红尘?”
长眉轻挑,那人抿嘴肃然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是气
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道义为之根,苍天曷有极。”
公子七莞尔:“你念经么?”
涵墨尘摇首,道:“这是我心之所信……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很多值得我去留恋,譬如美酒佳肴、山川花香、飨足安乐
……师门、道教、朋友,当然……”他侧过脸来,微微一笑道,“还有七兄你……每一样都让我留恋。”
还有什么比在惊涛骇浪的浊世中抱定信仰,更难能可贵?
公子七舒眉,笑道:“唉唉,不愧是墨尘呐,你真实在。”
郁结的心绪忽而飘散开,转变心境或许真的很简单。
那人眉峰一转,趁机道:“还有更实在的……不光酒钱,住宿费七兄也一并付了罢,反正我瞧那凤姐跟你很熟……”扬
眉一笑间,刚才那个一脸正气的道士一下子变得小鼻子小眼起来……
公子七抽搐道:“你非得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灰袖负在身后,涵墨尘笑道:“这种时候你比较好说话。”
公子七转过身,默默道,你不是流氓得人,你流氓起来真不是人……
“什么?”
“没事没事,我请便是。”
“多谢。”涵墨尘笑道,灰衣素袖眨眼远去了。
公子七淡淡望着那抹颀长挺拔的灰影,深幽的凤眸蓦然转出流光。
既然命运将我推上风云之巅,再逃避又有何意思……
啧,的确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你要记得,真正引我入这红尘的人,是你,涵墨尘……
翌日一早,沐子瑄从醉宿中醒来,模糊回忆起昨夜的梦呓,摇头直叹荒唐,心底却又隐隐觉得莫名其妙的轻松。
秦舒桓依旧没事人似的,整天不离酒。
公子七告辞凤姐,几人直朝云曦阁去了。
玄耀西郊有座落翼山,云曦阁正坐落于此。山间翠绿青葱,云雾缭绕,宁静秀美。
一条宽阔的山道直通山顶,数不尽的石阶级级而上,过了半山腰的石龙浮雕,脚下已是笔直的白石汉玉阶,中间浮刻着
玉凤飞天,白莲流云。抬眼隐约可见山顶绵延的殿阁,白墙璃瓦,飞阁流丹。
沐子瑄眯眼摇着竹扇啧啧道:“没想到云曦阁竟如此气派。”势力果然不容小觑……
阁门两侧走出两名白衣剑者,其一人扬声问道:“几位若欲拜访,请呈名帖。”
剑者忽然瞥见几人末尾一抹墨黑人影,呆了一呆,却见公子七眼神一闪,轻轻摇首。
涵墨尘拱手道:“在下天池峰涵墨尘,由御风山庄庄主引见,劳烦通传。”从怀中掏出那封信,递上去。
白衣剑者对望一眼,恭敬道:“稍等。”足尖轻点,几个起落,竟转眼不见了。
叶君惊叹不已:“竟然连小小守卫也如此厉害。”
片刻,白衣人回来,身后袅袅跟着两名妙龄女子,一翠裙、一蓝袍。
蓝袍女子俏丽活泼,一双灵动的眼睛来来回回打量着几人,最后落在公子七身上,轻轻眨眼;翠裙女子娴静温柔,福了
一福,面带微笑道:“几位远道而来,本应好生款待,不过,几位须知云曦阁向来有个规矩……”
女子顿了一顿,望了公子七一眼,见后者眼角微挑一抹深意。
涵墨尘敛目不语,静静等待下文,心中却已猜到几分。
翠裙女子续道:“见到阁主之前,须得先过三关。”
沐子瑄合扇笑道:“若通不不过呢?”
蓝袍抿嘴一笑,道:“那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呗。”
“霜紫,不得无礼。”翠裙女子微带歉意道,“既然是御庄主引见,那应是相当不俗之人,怎会通不过?”声音如银玲
清脆圆润,实在让人半点怒气也生不起来。
言外之意也明明白白。如果通不过,便是冒牌货了?
涵墨尘心底长叹,终于点点头。
“几位请随霜雩来。”
几人行至山顶,竟开阔出一片草坪来。不远处一座嶙峋山石拔地而起,飞湍瀑流银链而下,水花炸在水潭之中,水汽氤
氲,侧旁空出两处平地,其后是翠林茂密,竟似乎无路。
“这是何意?”秦舒桓挑眉道。
霜雩指着瀑布中央道:“看似无路,实则路在眼前。”
“这是第一关?瀑布?不会是要我们穿过去罢……”叶君瞪大眼睛,这里有路?
霜雩颔首,道:“第一关不仅如此,进去之后,自然有人恭候各位。请吧。”
涵墨尘垂了垂眼,又转首向叶君道:“小君,七兄,不如你们就在山下稍等,我尽量快些回来。”
霜紫立即道:“不碍事,几位只须一人过关便可。”
“大师兄……”
“好了,听话。”他望了公子七一眼,后者会意点头,这才放心去了。
三人站在瀑布前。
沐子瑄摇扇悠然道:“谁先来?”
涵墨尘见那两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暗叹一口气,解下背后的长剑,道:“我先来罢。”
指尖剑诀一掐,周身立旋出天道剑气护体,翻手刺出长剑,竟将瀑帘削成两边,果露出幽深的洞穴来,闪身滑了进去。
随后紧跟秦沐二人,霎时连影子也消失无踪。
洞口訇然水声,将洞里洞外分隔成两个世界。洞穴深邃,有些许潮湿,越往里越是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走了一段
,狭窄的洞穴豁然宽敞起来。
三人忽然不约而同齐齐顿住,静谧的洞中,依稀有脚步声,渐渐近了,倏忽又消失了,约莫是停下了。
蓦然风声迎面呼啸而过,岩壁上骤然亮起宫灯,十步一盏,明如白昼。
十丈之外,一银衫男人卓然而立。银白羽扇摇在手中,面带笑容,似乎十分兴致昂扬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年过而立。
那人笑道:“鄙人云曦魔羯使座,在此恭候各位多时。几位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云曦四使之一的魔羯么?还真是嚣张……
沐子瑄凤目一眯,跨前一步,抽出竹扇,优雅地挥着,更加嚣张道:“都不必,对付阁下,沐子瑄一人足矣。”
魔羯微笑起来,羽扇一张,道:“那么来罢!”
沐子瑄旋身而上,青影轻盈如疾风。
他向来以疾速见长,一招一势都潇洒优雅至极。若对上轻功稍拙之人,自然得胜不难,不巧的是,魔羯曾是杀手出身,
快准狠更是专长,只是这些年来收敛很多,一场痛快酣畅的比试是他早已期待多时的。
但闻耳边劲风飒飒,青影银衫交织闪现。二人武器虽皆是扇子,但魔羯挥舞的扇尖,一根根似尖刺一般,锋锐无比,沐
子瑄一个收手不及,衣袖上立拉下一道裂口,隐隐有殷红浸出。
魔羯笑意更浓,颇有些得意的神色。
不过数招之后,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先入为主地以为,沐子瑄的武功只是虚有其表。
所以当两人赤掌相接的一刻,他并没有及时撤掌,也就在此时,一直蓄势隐力的沐子瑄猛然全力一击,打了他个猝不及
防。
魔羯气血翻涌,连退数步,才趔趄顿住。
沐子瑄微微一笑,从袖中抖出一包从『醉卧红尘阁』带出来的红酒酒囊。
魔羯按住胸口,挂起笑容道:“好小子,有几下子。”挥手一按机关,身后石门轰然而开,煦暖的阳光洒进来,透着芳
馨的花香。
“几位请吧。”
三人甫一走出,却见霜紫霜雩早已等在洞口了。
果然还有别的出口……
涵墨尘暗想。面上依然客气道:“不知下一关是……”
霜雩微笑道:“待会便知。请往这边。”翠裙一转,沿着小径去了。
霜紫跟在后面,扫见沐子瑄被割破的衣袖,嘻笑小声道:“怎样,‘笑面虎’不好对付吧?”
秦舒桓咦道:“笑面虎?”
霜雩回头瞥了她一眼,霜紫吐吐舌头,再不敢多嘴。
现下已然是春暮夏初,东风轻拂,小径两旁桃红柳绿,一直延伸到一片浅碧的湖岸边,一座六翼亭浮在湖中央。
三人步入亭中,只见一黑衣男人正做其中,一派悠然自斟自饮,一旁石桌上点着一柱一指粗的檀香。
他抬眸望他们一眼,道:“在下云曦阁天蝎使座,这么快便过魔羯,的确不凡,我的规矩是……这样吧,不管几位用什
么法子,在这一炷香燃尽前,让我站起来,就算过关,如何?”
秦舒桓笑道:“再附加一个条件,怎样?”
“什么条件?”
“过关就请我喝酒。”
天蝎一愣,点头笑道:“好。”
话音未落,掌风已到。
天蝎双肩一沉,双手一夹错开掌力。秦舒桓欲借此将他一提而起,却只觉手下千斤之重,非但不能撼动分毫,反而要被
往下拉!
他自天池峰出身,最擅长的自是剑术。刻下,对方徒手相对,他万万不会动剑占兵刃之利,加上天性疏懒,近身擒拿格
斗之术自稍逊天蝎一筹。然而,对方坐不离椅,仅有一双手作抵抗,如此一来,倒也一时半刻分不出高下。
但是一旦僵持,流逝的却是时间。
突然,秦舒桓被天蝎抓住空隙,反守为攻,一掌拍在肩胛上,连滑了几步,退到亭边。
一炷香只剩不到一点。秦舒桓咬牙还欲再上,忽然衣袖一紧,却是被涵墨尘拦下。
灰衣人眉峰淡然,摇首惋惜道:“罢了,不必白费力气。天蝎使座名不虚传,我等领教了,看来涵某要见阁主只能另谋
他法了。”
“你要放弃?”天蝎讶然,轻笑叹道,“实在可惜。”他起身招来霜雩姐妹,却听涵墨尘轻轻笑起来。蓦然醒悟,倏忽
回首,石桌上一炷香恰好燃尽。
灰袖微拂,长眉一舒,他淡笑道:“使座承让了。”
天蝎颔首,走出亭外。忽似想起什么,深意一笑道:“前两关或许容易,不过这第三关么……难说,恐怕既是最容易也
是最难……呵呵……”
涵墨尘蹙眉,道:“使座何出此言?”
天蝎不答,含笑离去了。
几人又由霜雩姐妹引到笔直的正路上,脚下方方正正的大理石砖整齐的铺向尽头一座大殿。
两盏硕大的长明灯悬在檐下,彩绦飘拂。厅门两旁各立着一柄巨剑,浮雕云纹图案,栋檐垂挂着淡紫纱帘,首座之上隔
着一道珠帘,以质地极佳的黑珍珠串成,连缀曳地,粒粒圆润剔透,光晕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