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桓奇道:“怎么没人?”
忽然,身后的的朱门缓缓合上,长明灯亮起,映照着珠帘散着氤氲眩目的光华。
珠帘无风自动,之后蓦然露出一角玄黑。
几人心中皆是一凛,这人何时来的?竟然半点不曾发觉……
玄色外袍微微一转,露出衣摆间暗金丝线绣勾的一弯淡月,神秘深沉而雅致无双。袖沿襟口精致银丝勾边,雪白的腰带
垂下一条流苏盘龙结,一块温润剔透的墨玉镶嵌其中。
男子长发束成一束,自银冠泻下。除了领口露出的梨花白底衫外,几乎整个人融入玄黑之中。
珠帘的黑珍珠轻轻摇曳,仿佛缀在他身上的美玉。
男子缓缓转过身,淡淡的光晕落在熟悉的英俊侧脸上,优美的唇线轻抿,黑琉璃色的眼眸微眯,其间光华流动,仿佛能
看透人心,眼尾暗合一抹深沉的笑意。
殿下三人彻底呆住,震惊得话也说不出。
涵墨尘呆呆的望着,几乎挪不开目光。
秦舒桓最先反应过来,挑眉笑道:“公子七……当真深藏不露啊。这个名也是化的罢?”
沐子瑄眼神复杂地望着他,沉默不语。
秦舒桓的话猛地将他炸醒,涵墨尘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闷闷的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七兄……你……究竟是谁?
”
男子撩起珠帘,缓缓走下来,沉稳幽深的黑眸淡淡扫过三人。他仍然带着尔雅的微笑,却完全敛去了平日的轻浮戏谑,
仿佛换了一个人,浑身散发的气度风华,难以言说。
他浅浅一笑,只手负背,一字一顿道:“在下复姓七月,上少下渊,云曦阁主正是家师。”
!!!
七月少渊?!
第十六章 身份
七月……
涵墨尘浑身一震。这个姓氏他绝不陌生,此番下山,正是奉峰主之命追查穹渊剑谣言一事,岂料兜兜转转一大圈,七月
氏的后人竟一直在自己身边,而且还是云曦阁主的徒弟?!
怎会是他……为何偏偏是他……
他明明知道这一切却冷眼旁观,甚至于接近自己的目的……难道也是别有用心?
那么黑煞之毒又算什么……
被欺骗的感觉蓦然涌上心头,涵墨尘一阵气闷,手尖的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喉间几乎苦的发不出声:“你会武功?”
七月少渊望着他,道:“我从未说过我不会。”
正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涵墨尘反倒冷静下来,他抬眼淡淡道:“那么,七月公子请罢。”
七月少渊一愣,张了张嘴,最终轻叹一声道:“一炷香之内,若你能夺下我手中之剑,便算过关。”
他一抬手,墨袖中滑出一柄长剑,竟赫然是当日在夜雨汀叶君的佩剑。
涵墨尘心中一刺,那夜在夜雨汀一幕幕闪过脑际……
“问了你会说?”
“会,只要你问。”
怕是问了也不会说罢……
在他眼中自己算什么?
涵墨尘正惊于自己竟冒出这样的疑问,恍然衣袂轻动,眼前黑影一闪,竟眨眼无踪了!
蹙眉收敛心神,他忽觉左耳生风,疾旋侧身,闪乱的银光倏的撞进眼中,剑光笼罩而来!
右臂疾挥,铮铮剑鸣不断。
七月少渊果然是天生的空心骨,身法轻灵至极,缥缈不定。手中握剑却稳如泰山,一招一势进退有驰。
一身玄袍飒飒翻飞,下摆一弯新月若隐若现,银丝墨玉暗暗流动着光华。
当真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道家之剑本淡然朴实,锋芒不露,在他手中却是锋芒毕露,剑气铺天卷浪,浩浩荡荡。
一招“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连一十三式,华光卷如千堆雪奔涌而下,削颈、斩臂、划腰、刺肩,竟却皆是全部落空!
倒非涵墨尘神机妙算,闪避及时,而是剑招太缓太慢,倒像直往偏处刺一般。
如同涵墨尘的青溟剑,不带一丝杀气。
灰衣一拂,涵墨尘回以“花谢花飞花满天”,急射的剑气直贯长虹,七分劲气使出,待到两剑相触却只剩三分。“铮”
的一声,双剑同时一偏!
涵墨尘越战越愕然,那人内力竟深不见底,剑上贯注的真气仿佛刺在棉花团上,湮没无踪。
他想凝神细看对方的动作,却满眼似乎只有那双如影随形的黑眸,深沉如海,七分温文三分凌厉,波澜无惊,仿佛陷进
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涵墨尘脑海中空白一片,哪有心思去夺剑?
七月少渊见他神色有异,心中隐隐担心,更加放缓了动作,却见那人还愣在那里,只守不攻。
恨不得一把将剑塞过去!
只得提醒道:“一炷香快到了。”
涵墨尘一顿,心中却偏偏想这人武功卓绝至此,自己却还自作多情出手相救,真是可叹可笑可悲!
一场比斗完全心不在焉,招不成招。
“墨尘!小心!”秦舒桓眼见七月少渊长剑斜刺而来,涵墨尘却迟迟不下手反击,焦急喊道。
灰衣疾旋,堪堪错开剑势,涵墨尘蹙眉,青溟剑轻轻一格。
但听“哐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七月少渊负袖望着他,淡淡笑道:“你胜了。”
涵墨尘一怔:“你……”
长眉一展,他恍然明白什么,却又似乎更不明白了。
“呵呵,”忽而一声轻笑自帘后飘出,“少渊说胜了那便胜了罢。”嗓音醇厚磁性,听来似已过而立。
众人一呆,珠帘之后,不知何时已转出一人来,一紫衣曳地的男人。
一张脸不同于七月少渊的英俊尔雅,却是更添俊美狂狷。眼角眉梢,风流邪魅。
那人斜倚在高座之上,嘴角擎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非风华绝代无可形容。
七月少渊淡笑道:“师父,你可看够了?”
师父?!此人便是……云曦阁主御流云?
御流云微微一笑,示意他站在身后,扬声道:“霜雩霜紫,看座,上茶,好生招待我们的客人。”
“是。”翠裙蓝袍款步上前,身后跟着叶君。
他直扑进涵墨尘怀中,急道:“二师兄,公子七他……”
涵墨尘垂眼,默然道:“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转而起身朝御流云见礼道,“御阁主……”
御流云摆手,一一扫过几人,道:“三位是天池峰重桦峰主座下,秦舒桓、涵墨尘、叶君,是也不是?”
秦舒桓敛起浮狂,朗声道:“正是。”
御流云颔首道:“我知道你们的来意……那么,”转而向一旁默然不语的沐子瑄道,“塑山清叶沐子瑄沐掌派?”
“正是,子瑄见过御阁主。”
“沐掌派来我云曦阁又是所为何事?”
沐子瑄眼睫微盖,合扇笑道:“在下久仰云曦阁主大名,听闻好友前来,便一道跟过来。”
“哦……原来如此。”他有意无意朝七月少渊瞟一眼,笑道,“沐掌派有心了。几位远道而来,又连闯三关,想来也累
了,今日先在阁中休息吧,晚上再为各位洗尘,其他的事,明日再说罢。”
霜雩霜紫带四人下去安顿。临走之时,涵墨尘回首望一眼七月少渊,却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愣,最终却被叶君拉
走了。
七月少渊跟着御流云进了内室。
一块极大的妃梓木屏风,深紫色的镶玉暗花浮嵌着,一旁的小几上,放着茶点,馥郁幽香。
七月少渊瞥一眼凉凉道:“我在外头风餐露宿,你在阁里悠闲享受,真没天理……”
紫衣人挑眉,笑道:“我是师你是徒,这就是天理。”
他在心里诽谤他。
“少渊,”御流云一边刮着茶盖,一边悠悠道,“穹渊剑的事查的如何了?幕后主使可找到?”
七月少渊慢慢摇头,随意拖了把椅子坐下,眼中又渐渐浮现出沉幽之色,道:“穹渊剑在天池峰的谣言,最初是从祥奉
城传出,我去那里看过,就是在那遇到墨尘和沐兄的,此外,并没有其他线索……”
“墨尘?”御流云望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看来你相当在意他嘛……刚才也是,那么明显的放水,当我是瞎子啊?”
七月少渊一怔,垂眼喝茶,悠悠道:“流云,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要不要把你家里那几位叫来,也省得你这么无聊…
…”
外人或许看不出,两人的关系其实相当微妙,对方是自己惟一的实际年龄相若的“还魂同乡”,人前虽以师徒相称,但
独处之时,却是完全平等的相处。
御流云邪邪一笑道:“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听说道家修行可是禁情寡欲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七月少渊顿了一顿,收起烦乱的心思,大致说了一路上的事。
御流云沉吟道:“这么说,这些事都是遇到你那几个朋友之后才发生的。”
七月少渊颔首道:“而且,对方也知道‘公子七’的名字,应该尚不知我的身份。现在所有的疑点都指向凌鹫派,这件
事绝对与他们有关。”
御流云不置可否道:“你下一步打算如何?”
“静观其变。”七月少渊淡淡笑道,“你莫要忘了,查案可是我的本行。那些人应该等不及要上天池峰了罢……”
“你也要去?怎么去?”
“我自有办法。”
“嗯……几时走?”
七月少渊想了想道:“过几日再说罢。”
御流云轻轻抿了一口茶,道:“出门一趟,有些事应该想清楚了罢?”他注视着他的眼睛,道,“那个重阳长老派人来
过了,带话说无双堡需要他们的少主。”
七月少渊回望他道:“你也希望我去争武林天下?”
回去无双堡意味着他要承担起振兴无双堡甚至七月族的责任,而他缺少的并非这个能力,而是意愿和决心。
“我是否希望根本无所谓,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也没人逼得了你,重要的是你想还是不想?”
七月少渊沉默片刻,轻轻笑起来,道:“以前我确实不想,但现在,我的想法也许改变了……而且,眼前别人为我们制
造了这个绝佳的机会,不去利用的人,那是傻瓜。”
御流云惊讶地看他一眼,淡淡笑道:“呵,那就好。”半晌,忽想起什么,道,“听说你又中了黑煞之毒?”
“无妨。我中毒就跟腹泻似的,过了就没事了。”他挑眉道,“好歹我也跟阎王敌学了那么多年的医不是?下这种不会
立即要命的毒,大概是为了逼供之类的,呵呵……可惜呀。”
这身体原是多病,为其父七月越然送往江南,寄在有“鬼医阎王敌”之称的老友狄王阎家,一呆就是几年。直到后来御
流云和御流霄的到来……
喝完茶,他起身回房。
要不要告诉他怀袖已经回来了呢?御流云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还是算了……
却说涵墨尘在西厢客房里,足足呆了一下午。他仰躺在床上,望着床帐上绣着的素雅的栀子花,反复回想今天发生的事
,越想越较辗转难眠。
他本是心胸开阔之人,想着又直叹自己的较真,只好念着菩提心经以求清心。到底还是累了,念着念着就迷迷糊糊睡了
过去。
再醒来,已到黄昏。这才想起晚上还要赴宴,梳洗一番,急忙出了门。
斜阳日将暮,晚霞烧天,浮光明灭不定,紫水沉烟。林荫小径,偶有雀鸟盘桓。
涵墨尘静赏着霞光夕阳,走了半天,然后很无语的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心里计较着,这丢面子事小……饿死事大啊……
灰衣人扶墙望天,默默想着。
忽然耳边飘来丝丝缕缕悠扬的琴音。
这才发觉墙后是座雅致的阁院,幽竹环绕。琴音从里传出,时而激昂壮阔,时而低沉沧桑。
涵墨尘不由走近,远远望去。
竹林山间,一袂玄衣渐现,仿佛远离红尘繁烟。黑发微掩,露出一边侧脸。
指下锦瑟无端,空留一柱一弦,似思流年。
涵墨尘想转身离开,脚下却像灌满了铅,半点挪不动。
“墨尘。”七月少渊抬眸,手指轻挑着琴弦。
“七兄……”灰衣人走近两步,又停下,改口道,“七月公子……”
七月少渊望着他的眼眸,道:“还在生气?气我没告诉你我的身份?我的确是隐瞒了一些事……”他缓缓走下来,玄青
色的袖子背在身后,“但除了公子七这个名字,我不曾骗你任何事。”
涵墨尘沉默着。
不欺骗,却也不信任。他不信任他,从头到尾。
“朋友之间,不应有所隐瞒……”
七月少渊一愣,轻叹一声,道:“你跟我来。”
涵墨尘犹豫片刻,还是跟他向主屋走去。
长明灯悬在屋檐下,匾额上三个描金大字『月渊阁』。
“这里是……”
七月少渊微笑道:“这里是我的居所。”他伸手一推大门,脚下倏忽一顿,挑眉道:“何人在此?”眼前黑影一闪,恭
敬半跪在面前。七月少渊微微惊讶:“璟非?”
“少主。”
男子抬首,果然是那张冷峻刚毅的面容。
“我不是叫你回去么?”七月少渊蹙眉,他又等在这里做什么?这男人怎么老不听话……
璟非敛目,垂首不语。
少主?涵墨尘望了望半跪的青年侍卫一眼,也没说什么。
七月少渊摇首道:“罢了,你先出去罢。”
“……是。”男子淡淡瞥了涵墨尘一眼,缓缓退出房去。
涵墨尘清咳一声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看一件东西。”七月少渊转身步入内室。一块巨大的妃梓木屏风后,层层立着几排紫檀木书柜,雪白的墙壁上,挂着
水墨字画。长长的书桌上,放着白底兰花瓷瓶。
玄色衣袖盖上瓷瓶,微微一转,“喀喳”一声,壁上字画滑落,一个暗格露出来,置于其中的赫然是一柄古老的长剑。
玄墨色古剑上布满了青铜色的纹案,竟是半点光泽也无,却隐隐笼着一丝凌厉的寒气,剑穗青色泛白,年代已久,剑柄
处隐约可见两个苍劲小楷,穹渊。
“穹渊剑?!”涵墨尘动容道。那柄搅得江湖翻天覆地的上古神剑竟毫无征召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实在让他有些反应不
过来。
他蹙眉望着七月少渊:“如此重要之物,你为何……”让他知道……
七月少渊将剑取出,轻轻拭擦,淡淡道:“其实对我而言,这柄剑背后的意义远远大于它本身的价值,因而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