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竹扇张开,忽的一下切过去!
涵墨尘动亦不动,右手挥动。
沐子瑄眼前一黑,什么东西遮住了视线——那是涵墨尘端着的龙井和糕点——瞬间全泼在了他身上!
“真对不住……”涵墨尘左手揉揉右手腕,神情认真而严肃,“手滑了一下……”
“……”
“……”
“……”
……默……
“涵墨尘你个混蛋!”顾衡风气极,旋身跃过去,抬腿横扫而去。
涵墨尘正欲错身闪开,突然眼前银光一闪而过。
但听“啊”的一声,顾衡风落下来推开数步,眼中毒火滔天。
一块破碎的瓷杯落在一遍,碎瓷丁零零撒落了一地。
七月少渊顺手拍拍衣摆上沾到的碎屑,不咸不淡道:“我无双堡可不是顾掌派练手的地方。”
“……哼。”
涵墨尘回过头看他,七月少渊眼中波澜不惊,除了刚刚他来之时,再没有看自己一眼。
但即使是没看一眼,没说一句话,他依然是在护着他的。
涵墨尘心中轻跳,却不知该说什么。
正僵持着,七月少渊抬眼道:“七弦,叫人来收拾这里,璟非,送三位贵客回房休息。”
“是。”
“是。”
沐子瑄擦擦身上的茶水,道:“少渊,我待会再来找你。”径自走出门去,经过涵墨尘的一瞬,压低声音轻声笑道,“
听说涵兄要继承天池峰峰主之位了,恭喜,恭喜。”
涵墨尘心中一刺,淡淡开口道:“墨尘何德何能,想是沐掌派听错了罢。”
“……是么?”沐子瑄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涵墨尘站在那里,迟迟不动,只是望着七月少渊背着的身影。
“少……”
七月少渊一挥手道:“璟非!”
璟非一手拦住涵墨尘,冷冷道:“涵公子请。”
涵墨尘愣了一愣,呆呆的,又被人推了一把。
不想看他也就罢了,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肯听他说?
刚才的回护只是自己的幻觉么……
等他终于想明白了,认了命了,弃誓背信了,连师门也不顾了,好不容易拉下脸来认错了,可是,为什么连个开口的机
会也不屑于给了?
涵墨尘慢慢松开抓着璟非手臂的手,缓缓离开了。
青云殿一下空荡而寂静起来。窗外传来三两声蝉鸣。
七月少渊转过身来,望着空空荡荡的门口,默然坐下。
半晌,道:“出来罢,怀袖。”
粉红的群摆踏过地毯,轻轻朝这边而来。
“你本可以只当我没躲着偷看,告诉他一切,然后和好的。”
舞怀袖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七月少渊摸摸她的发,轻笑道:“即便是你真的不在,在他说出来之前,我也是不会告诉他的。”
舞怀袖抬起头来:“为何?”
“因为……”他顿了一顿道,“那不是我要的。”
“那……沐大哥,你怎么办?”
七月少渊失神一瞬,眼眸又变的锐利起来,良久,轻声道:“我已经……无法在相信他了。”
第三十五章 境地
无双堡的下人到底跟别处不同,口风竟然紧的很,任凭涵墨尘怎么舌灿莲花,也套不出半点确切的消息。
一连住了两日,他去找七月少渊,却总被告知,少主处理事务正忙,不便见客。
再问大婚的事情,又被告知,少主自有安排,不日便开始。
却说的三日,涵墨尘终于坐不住了,干脆仗一身轻功,也学一次宵小,上梁爬窗。
还没走到七月少渊的居所,人却被拦下了。
璟非一脸冷峻肃穆,双手负背直视他道:“涵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涵墨尘心中默默道,你每次借一步说话准没好事……
想了想还是跟他去了。
转过树林,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不远处泉水泠泠。
涵墨尘不待璟非开口先道:“若是上次那些话,璟非兄弟就不必再说了。”
璟非一愣,眼神锐利,道:“你食言了。”
涵墨尘摇首道:“并非涵某食言,我说我会离开少渊,又没说我就不会回来。”
……
这不是耍流氓么……
璟非惊愣地盯着他,又道:“你回来又怎样?少主不会容忍一个背叛者!”
涵墨尘耳中一刺,又压下来。
“无双堡需要继承者,何况怀袖小姐又与少主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少主自小就宠她,两人在一起,天经地义。”
涵墨尘沉默着,负着的手握紧又松开。
“璟非,”一声清脆的女声忽然传来。
两人蓦的回头,却见舞怀袖一身耀红,立在树荫之下,也不知站了多久。
她收起了平时的俏皮,严肃道:“若是阿七知道你自作主张,你也就不必再呆在无双堡了。”
璟非手心一紧,垂首道:“……是。”
舞怀袖又露出微笑,仿佛刚才的一切不存在:“放心罢,我不会告诉他的,你先下去罢,我有话要跟涵大哥说。”
这时正是正午,太阳热辣辣地挂在中天。微微有风而过,空气中漂浮着一点麝香的味道。
『月渊阁』内,一张张纱帘垂下,挡住了门外的骄阳。
无双堡上下都知道这个规矩,少主呆在书房的时候,没有传唤,任何人都不许入内。
这样换来绝对的安静,但也有坏处。
比如这时候,杯中茶水尽了,却没人来换水。
七月少渊一面看着函务一面感叹着,这古代没有空调真是不舒服。
忽然,身旁拂来轻风,一下子凉爽了。
一阵麝香淡淡飘来。
七月少渊一愣,转头果然看见一身青衣的沐子瑄,手中竹扇张开,一下一下地摇。
他拎着个茶壶,往杯中倒满了。
七月少渊转过脸去,道:“多谢子瑄的服务,让客人招呼,实在不好意思。”
沐子瑄靠过来,笑眯眯道:“不必客气……这里真不错。”
“什么不错?”
沐子瑄扔掉茶壶,左手环过来搭在对方肩膀上,低声耳语道:“没人打扰……真不错……”
涵墨尘和舞怀袖站在树荫下,一阵沉默。
“怀袖姑娘……你身上的毒已经没事了罢?”
舞怀袖点点头道:“嗯,多亏涵大哥救我。”
涵墨尘淡淡道:“不必言谢,这没什么。”
舞怀袖绞着手指道:“……涵大哥不是要作峰主了么?为何,又下山来了呢?”
“……”涵墨尘心中千回百转,面对璟非的咄咄逼人,他可以以牙还牙,但是面对一往深情的舞怀袖,他却无法去伤害
这样一个柔弱女子。
“我……下来看看他。”
舞怀袖展开笑颜道:“原来如此,怀袖还以为涵大哥是来抢亲的呢,呵呵,看来是怀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对
,涵大哥才不是那种人……”
涵墨尘心中一紧,看来她还被蒙在鼓里,要是少渊为了他中止这场婚礼,让她情何以堪?
无法承认却又无法否认,涵墨尘苦笑着,忽然觉得自己把自己拖进了一进退两难的境地。
七月少渊忽然起身,退开两步,半玩笑半认真道:“子瑄,我也是要成家的人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开玩笑。”
“玩笑?”沐子瑄也不以为杵,笑道,“成亲只是个幌子罢,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你很失望是不是?”
七月少渊看着他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总之,与你无关。”
沐子瑄暗暗握拳,又松开,笑眯眯道:“这样罢,我们换个话题。你不想听听我的解释么?”
“解释?我不记得你欠我什么解释。”七月少渊眯起凤目,道,“我早就说过了‘要么作壁上观,隔岸观火,要么鹬蚌
相争,渔人得利。’我很理解,没必要解释什么。”
沐子瑄沉默片刻,淡淡舒一口气,道:“我心里还在紧张着怎么跟你说,没想到,在你心里,根本就不值一提,呵呵…
…”
七月少渊摇摇头,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我这还有事。”他转身就要出去。
身后沐子瑄忽然道:“那我们来说说武林天下的事!”
“……”七月少渊驻足,“什么?”
沐子瑄展开竹扇,又是一如既往的优雅:“无双堡怎可偏安江南一隅?我们四大派已合并,早晚统一北方诸帮。如果我
们合作,武林何愁不在你我手中?!”
“少渊,只有我,才是可以和你比肩的人!”
太阳躲进云里,天色渐渐阴下来。
“我们认识有十年了,小的时候……”舞怀袖撩一撮发丝在指间,笑道,“我常常黏在他身边,不去学琴棋书画,也不
去学诗词歌赋,偏偏爱舞刀弄剑,满城乱跑。我总是说我……喜欢像流霄大哥、逝大哥,还有涵大哥这样温和的人,其
实……”
“我只是想找个借口,跟着他……罢了……”
涵墨尘默默的听着,手指紧紧扣住了袖中一块刻好的石头,她的一字一句却像压得他喘不过气。
十年的感情是怎样日积月累起来的,他不敢去想,心里酸酸涩涩的堵得慌。
哈,原来真正的第三者是他么……
七月少渊缓缓回过身来,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比肩?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从未想过改变这武林的格局。”
沐子瑄笑道:“误会?你借机壮大无双堡,难道不是因为有野心?”
七月少渊摇摇头:“子瑄,我跟你不一样……你有自信,有野心,有气魄,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你到底还有什么底牌,
可以如此坚定不移?”
沐子瑄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垂了眉眼道:“‘不一样’?我原以为,你是懂我的……我从小就被人瞧不起,
除了你……”
“我早就说过就算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好,那个时候,我很是欢喜……我以为我找到知己。”
“小时候救我的阿七就是你对不对?当年你可以不计报答救我,为何现在,半个武林你也不要?!”
沐子瑄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七月少渊可以清晰的看见倒映在眸中的自己,那样的眼神,急切而又渴望,想要被认同,却
又怕被伤害。
他看着沐子瑄的眼睛,仿佛觉得看着的是无尽的悲哀。
七月少渊握住他的手,缓缓拉下来:“我不是不懂,只是,无法苟同。我们所坚持的东西并不一样。”
沐子瑄安静下来,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
窗子是敞开的,阴霾的天空微飘了些雨,烟烟蒙蒙。
他又开了口,声音低低沉沉,回荡在屋内。
“你可知道很久以前,在西域有个神秘的教派……”
七月少渊没有接口,只是听他说。
“三四十年前,中原曾经有个男子到那里去求艺。后来,他再次回到中原,武功绝世,心狠手辣,甚至一手创立了一个
武林闻之色变的魔教——天、绝、宫。”
“他就是宫主,释、沐、天。”
七月少渊心中一凛,释沐天……不就是潋涵大哥的师父么?!
沐子瑄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继续道:“那场浩劫你应该知道,当年许多门派惨遭灭门,后来武林人士群起而攻之,最
终,御风山庄前任庄主与他一战,同归于尽。再后来,天绝宫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那又怎样?”
沐子瑄摇首道:“我要说得并不是这个释沐天,而是传授给他绝世武功的那个西域教派。”
“噼噼啪啪”雨越下越大,舞怀袖先行回去了。
涵墨尘一个人默默走在雨中,他本来是想去找七月少渊的,但是最终,他却又折返回去。
他忽然觉得面临一个从来没遇到过的难题。
他以为回来认错,哄哄那个人就好了。却没想到,横在他们面前的不单单是师门,还有那个深爱他的女子,甚至身份地
位和责任……
原来天真的人不仅仅是叶君一个。
“那个教派每隔二十年就需要换一个教主,而那些候选人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要被送到别的地方去,进行历练。”
七月少渊蹙眉望着他,这个教派恐怕连流云也不知道,为何沐子瑄会知道?
“那些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只能靠着自己活下去,靠自己学到本领……直到二十年之后,合格的人方可入教。”
七月少渊紧紧盯着他:“那些不合格的呢?”
沐子瑄忽然轻笑了一下:“不够强的人,没有活着的价值!那些人……只有死路一条。”
“那你……”七月少渊淡淡道,“合格了么?”
“少渊,你真的很聪明。”沐子瑄抬眼看着他,微笑道:“如果穹渊剑到手,就更完美了。”
“……原来如此。可是,候选人不会认错么?”
“当然不会,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记。我身上的麝香并不是熏在衣服上的,而是自身本来就有的。这就是标记。”
“我来之前,跟自己打赌,赌你会不会跟我一起,现在你改变主意么?”
七月少渊望着他,依然摇头。
“看来我还是输了……”竹扇“啪”的展开,沐子瑄起身,似挑非挑的丹凤眼角,一颗浅墨淡痣微微晃荡,嘴角微勾起
迷人的弧度,露出深深印着的酒涡,一如那日初见般潇洒风流:“那么……今日就当是跟你告别罢,再会了,少渊。我
们会再见的……”
门外清风细雨,浅雾流烟。
他轻轻旋身,一身青衣化作一道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雨点打在青石板路上,噼噼啪啪,淅淅沥沥。
七月少渊在门边站了许久,终于叹息一声,转身进去了。
如果他在走出一步,就会发现门口放着一把竹扇。
碧绿的扇面,光洁的竹枝,只是上面不再绘着若隐若现的美人,而是一丛竹,一弯月,题着端正墨黑的正楷:
长歌得意任狂欢,
痴倚兰亭望江南。
蓦然回首却已晚,
风云聚散谁凭看?
第三十六章 婚礼
这天晚上,涵墨尘在床上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