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气味包围着的——明明是离自己那么近的。
现在却只留下一件衣服,远的感觉不到他了。别说是手了,就连声音都无法传达到。眼睛看不见的自己要怎样才能追上
离自己那么远的人呢?
“如果要抛弃我的话,一开始就别对我那么温柔啊……那样的话,我也就不会有所期待了。”
眼泪控制不住地满溢出来,但是,自己却搞不清楚着眼泪是为谁而流。
“月心大人……”
端来洗澡水的沙舟装作没有看见他的眼泪,故意搓洗着澡巾弄出水声。
月心擦去了脸颊上的眼泪。
“对不起,沙舟。吓到你了吧……暂时可能就只剩你一个人了,以后这里的事,就要靠你了啊。”
“这是小的份内的事。虽然无法像柏翁那么周到,但是小的会尽力的。”
“……谢谢。”
月心强忍住眼泪。子明,柏翁现在怎么样了,应该不会受到残忍的拷问吧。柏翁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子明到底在谋划些
什么——考虑到这些,感到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沙舟像是要振奋起精神来一样提高了声音。
“月心大人,请别太伤心了。柏翁回来的时候,看到您这样子会担心的。”
“他还会……回来吗?”
“当然了。殿下只是一时心情不好。等误会解开了之后,一定就会让柏翁回来的。”
“……嗯。”
月心点点头,从床上下来了。他坐在椅子上,脱了衣服,让沙舟替自己擦洗身子。清洗完全身之后,又换上了干净的单
衣。系着衣带的时候,沙舟用开朗的口吻道:
“您肚子饿了吧,小的去给您弄点东西吃。”
月心摇了摇头。
“不必了……今晚就这样休息了吧。我没什么食欲。”
“可是……”
看着沙舟不肯罢休的样子,月心强挤出一个笑容。
“没事的。夏天这种事是常有的。你也去歇着吧。”
“那么……小的告退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请马上传唤小的。”
“好。”
仆人退下之后,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月心重新上床去了。
忽然掀开被子的手,触摸到了不是被褥手感的东西。原来是太牙的衣服。
月心把它披在了肩上。肩很宽,袖子很长,都把自己的手给盖住了。
忽然想起,与这件衣袍正合适的手臂和躯体,以前曾经用力地,温柔地紧抱住自己。明明三天前刚被他拥抱过,但却像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刚才的交合,只是单纯的交合而已。没有丝毫温柔,甚至没有用抱过自己。只是翻弄玩具一样地玩弄着全身。不容分辩
地引出自己的快感,冷冷地俯视着自己,然后深深地刺入。多次达到快感的顶峰,毫不留情地冲刺,只是这样而已。在
这之前,不管被怎么抱,都不曾感到过这样的屈辱。
“……太过分了……”
明明是太牙他先问自己有什么愿望,但是真到了自己提出的时候,却又轻易地抛弃了自己。他就是这样的人。当自己对
他无害的时候,就将自己放在手心玩弄,当担心自己会对他产生危害的时候,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捏碎自己。
月心重复地呢喃着。
“……太过分了……”
更痛苦的是,虽然受到了这样的对待,虽然自己对太牙有抱怨,但是却无法恨他。
“明明是那么过分的人……就连恨都不能让我恨。”
如果他对自己从来没有温柔国就好了,抱自己的时候也是,如果他只是一味追求自己的快感就好了。
即使如此,到了现在也还是无法恨他。自己的脸颊,嘴唇,手臂,胸口,都渗透着太牙的味道。简直就好象成为了自己
的一层皮肤一样。
“……你是那么过分的人……”
不断重复着毫无用处的怨言,月心将男袍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过了数日,柏翁好像还是没有得到宽恕,至今没有回来。当然,子明会受到怎样的处罚——或者说,已经受到了什么样
的处罚,月心也无法得知。
月心想不出办法来,于是试着询问了来做每日笔录的火乌。
“火乌大人,我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嗯,公子您说吧。”
“柏翁,朱子明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至少他们现在处于什么状况,您应该有所耳闻吧?”
火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不起。太子一再吩咐我不能干涉这些。”
“那是为何?”
“因为这是政治问题。很遗憾,身为史书大夫的我是无法参与的。”
“政治……”
“朱子明乃是湘国遗臣。如今又潜入琰国的宫殿,倘若他是打算收买人心谋划些什么的话,这就不只是朱子明一个人的
问题了。也就是说,不能不让人认为,这是被灭的湘打算谋叛,推翻支配者的琰国。”
——在湘的国法里,大逆之罪也是因种类不同而刑罚各异的吧——
耳边回响起太牙的声音。月心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一下上升到了脸部。紧接在谋反,谋大逆之候,谋叛是第三大重罪。
这要是被发现并被逮捕的话,根据故国的法规,是斩首之罪。
“爷爷……柏翁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他是绝对不会骗我的。子明也一样,所以请大人务必明察。”
“可判断这个并不是我史书大夫的职务。……我很遗憾。”
听到火乌冷淡的语气,月心激动地站起身来。
“那么,我直接去说明,请让我面见太子——”
火乌委婉地劝阻他:
“最近太子政务繁忙,可能无法见您。”
“那我等,就算在外面也无所谓,等到什么时候都无所谓。”
“这也使不得。请您自重。……这离宫附近,最近布下了比平时多上几倍的士兵。”
听到这话,月心惊呆了,他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第一次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我也被怀疑了吗?”
“不。啊,我深感抱歉,是我言词不当。”
火乌紧张地否定了月心的话。
“只是希望公子身边发生了什么事的话能够马上得之。例如,如果朱子明有同伙打算劫夺公子的话,可以及时防范。不
仅如此,如果公子再拔剑刺进自己胸口的话……”
“……火乌大人。”
“只要在这里,公子就是安全的。如果您说要等的话,就请在这里等候吧……这次的事,小君好像也相当恼火,不管我
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请您暂时先忍耐一下吧。”
月心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脸埋进两手之中。事态很严重啊。
火乌担心地站起身来。
“您看来是累了啊。今天的笔录就不必做了。您好好地吃顿饭,然后就休息吧?”
对于火乌的担心,月心摇头拒绝了。现在还不知道柏翁和子明情况如何,自己哪有闲暇管自己的身体呢。
“如果有什么吩咐,就交给沙舟吧。或者也可以吩咐侍卫。今后请一定要沉住气,不要想不开。”
火乌如此叮嘱了一句,就回去了。
月心伏在了桌子上。想站也站不起来。
“火乌大人回去得真早啊——月心大人?”
是沙舟。月心缓缓地抬起头来。
“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紧张地赶到的沙舟赶忙摸了摸月心的额头,并且替他把了下脉加以确认。
月心却制止了他。
“……没什么。只要躺下稍微休息会儿就好了……”
“月心大人……”
“别放在心上,你去干你的事吧。”
站起来之后,身子不稳地摇晃着。沙舟想伸手支撑他,但是却被拒绝了。
“……月心大人。”
“没事的。只是有点中暑而已。”
到了房中之后,月心只穿着一件单衣上了卧榻。
将月心脱下的外衣叠好之后,沙舟说道:
“如果有什么吩咐的话,您就摇桌上的铃,小的马上赶到。”
“有劳了。”
听不到年轻人的脚步声之后,月心常常地叹出了一口积在胸口的气息。他没有拉起被子,反而是顺手拿起了太牙的袍子
。
自己让太牙发怒这个事实,沉重地压抑在了胸口。是自己不该偷偷摸摸,想要私下解决的不好。也许当初应该把子明引
荐给太牙的。那样的话,子明就不会潜伏在城内,也不会发生柏翁包庇他这种事了。
没想到最后落得一个谋叛的嫌疑。
——在琰国,这些都是值得万死的罪。
残留在耳边的声音,在脑中盘旋不去。月心的身体因为不好的预感而不由得颤抖不已。
子明对自己来说,就好像是父亲般的存在,柏翁则是祖父般的存在。两人都比自己的血亲更加亲近,是他们无私地帮助
了一无是处的自己。
特别是子明。明明才能过人,年纪轻轻就被任命为太子太傅。但却因为与自己扯上了关系,而遭到了王的疏远。现在正
是自己应该报答他的时候。
对了,还是必须与太子见一面。月心下了床,但是心中却充满了不安,再也跨不出步子。
太子还会听我的话吗……?
就连那个曹火乌都说太子不听他的进言,太牙应该是怒火冲天的吧——在这种状态下,也许他连自己的声音都不想听到
呢。
不光如此,如果他那火箭般的视线,如今却变成了冰凌射向自己的话,如果他对自己说“我跟你无话可说”的话,那该
如何是好啊。
月心一下子全身无力,膝盖一软坐在了榻上。
他则骂着自己太没骨气了。既然要报答舍身帮助自己的那两人,又怎么能贪恋自身的性命呢。
但是,月心已经怎么也站不起来了。不被需要这种话,听过一遍就足够了。听到自己的生父那样对自己说过一次之后,
再也不想听任何人对自己那样说了。这种恐怖感彻底地绊住了他的脚步。
但是,如果——如果就在这段时间里,柏翁和子明被处刑了的话。
脑海中浮现了上次战争中,父王和叔父他们,以及嫔妃们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的下场。在琰国,特别是对这个严厉的太
子来说,谎言和背叛是最不可饶恕的。这次柏翁他们必定会被判重罪。
那样的话,自己也只有请求接受同等处罚了。仆人的过错也是主人的过错。不管是怎样的处罚,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有了这样的觉悟之后,月心深深地叹了口气。
等到太子审问的时候,一定要清楚地进言。
即使这结果显而易见是被赐死,也决不退缩。不管是斩首,还是服毒或刎颈,这次绝对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月心闭上了双眼,泪水滴在了太牙的袍子上。眼睑里依旧是不变的一片黑暗,但是现在那黑暗像是要将他全身都吞没了
一般。
“……还是不行啊。”
太牙将大理寺呈上的调查报告扔在了几案上,口中沉吟道。在牢狱中接受审查的朱子明虽然已经暴露了身份,但却依旧
缄口不言。
“是臣失职。”
大理寺卿惶恐地说道。
“并不是卿家的错。朱子明这个人,虽是个才子,却也还有些骨气啊。……或者也许只是个傻子而已。”
就反抗君主这点来说,更像是后者。
“让我去会会他。”
“这怎么——”
“我对他有些兴趣。”
“……是。臣领您去。”
大理寺卿虽有些勉强,但还是走在前头给太牙带了路。
牢狱中,狱吏们正在向那个嘴硬的犯人泼水。但是让人吃惊的是,直到现在那犯人还是没有丧失敌对和反抗心。
太牙从列队迎接自己的狱吏面前走过,在审问牢房里高高在上的座位上落了座。大理寺卿在身旁侍命。
“还是不想说吗?”
听到问话之后,朱子明透过被水与冷汗沾湿的乱发瞪着太牙。
“……你是什么人?”
狱吏们用六角棒摁住他。
“无礼之徒!仔细你的嘴吧!”
太牙用手示意他们退下。
“不必了。……我还没报上姓名吧。琰国太子,炀太牙。欢迎原湘国太子太傅远道而来。”
太牙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子明则惊讶地张大了双眼。
“……就是你!”
“混帐!”
太牙这次没有阻止。
“你难得远道而来,我本也想好好地招待你的,但是这毕竟也要讲究礼节。你原本可以从正门堂堂正正地进来。现在却
从后门鬼鬼祟祟的混进来,就难怪会被当成小偷了。”
“别把我跟小偷混为一谈……”
“不是小偷又是什么?”
太牙瞪着他。
“原来如此,你的确不能算小偷。好不容怀疑鬼鬼祟祟地混进来了,却没把重要的东西偷出去。小偷才该说别把他与你
这种呆子混为一谈呢。”
咯吱,太牙听到了用力的咬牙声。是子明发出来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要推翻琰国吗?怎么推翻?内有同伙吗?是湘国人吗?”
在太牙的逼问下,朱子明昂然地抬起了脸。
“我不打算回答不知礼数之辈的问题。”
大理寺卿涨红了脸。
“太,太无礼了——”
太牙用手示意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为了确认我问一下,你说得不知礼数之辈是指我吗?”
“除了你还会有谁。如果是知书达理的人,又怎么会卑鄙地将一国的公子囚禁在那种地方呢。”
“住口,简直莫名其妙!”
大理寺卿粗着声音怒吼起来。
“稍等。——就因为这样,所以你就可以基于义愤地潜入宫城来了吗?”
“……”
子明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看起来他是怎么都不愿意开口了。太牙轻轻叹了口气。
“至今我都顾及到月心的感受,而没有对你用酷刑,但是如此你还是不愿开口啊。你是想要抱石吗?”
抱石,也被称为算木之刑(注:算木是古代占卜之用的四角棒),是一种拷问方法。让犯人跪坐在三角木材上,然后不
断地在膝盖上增加石块。这是用来对付无法用鞭笞让其开口的犯人的拷问方法。
但是,让子明有所反应的却是太牙话里的其他部分。
“……月心?”
太牙继续说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