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传说——东篱华樱

来到人间至今，他从未饮过酒。有时好奇地端起墨楚漓的酒杯，却又被他一把抢了回去。

“好孩子不许喝酒。”一脸假装的严肃，他这么着“教育”自己。

可现在……

墨楚漓心下明了，礼貌地对琉苏说道：“他身子刚刚痊愈，不胜酒力，不如在下饮了这杯如何？”

说完拿起了蓝海月的酒杯。

一丝失望与落寞在碧蓝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琉苏俏丽的脸庞顿时涌上哀伤的色彩。

你就……这么护着他……

看出琉苏脸上的变化，蓝海月忽然抢过了墨楚漓手里的酒杯。

朝着琉苏轻轻点头，一口将杯中酒全部喝完。

由于自己的病，墨楚漓推去了与她的出游。不管是人间还是深海，女孩子的脸面都是最重要的。

不想，再因为自己，让墨楚漓在公主面前难堪。

火辣的痛感在喉间荡漾开来，一波一波，几乎要将整个胸膛烧毁。

一阵阵剧烈的咳嗽，让蓝海月简直无法呼吸。

墨楚漓见状赶紧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还不忘埋怨着：“瞧你，明明不会喝酒还硬撑能，呛着了吧？”

那语气，就像是对着心爱的恋人，体贴而又宠溺。

琉苏葱白的纤手悄悄地握紧了，不可抑制地颤抖。

好不容易顺畅了呼吸，蓝海月抬起头，刚想给墨楚漓一个安慰的笑容。

可却在下一秒，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疼，撕心裂肺的疼，刹那间排山倒海。

仿佛被什么紧紧桎梏住一般，胸口一波一波的钝痛，让他喘不上气，几近窒息。

更可怕的，全身好像在被炙热的烈火焚烧，沁心透骨的剧痛，生不如死。

蓦然间，蓝海月隐约意识了什么。

看到小鱼片刻间的巨大变化，墨楚漓惊慌不已，紧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小鱼你怎么了，没事吧？”

下意识摇摇头，蓝海月颤巍巍地扶着桌沿站了起来，转身欲离开。

不……不能再呆在这里……

可双腿却失了全部的知觉与气力，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身子一倾，直跌向地面。

墨楚漓眼疾手快一把打横抱起他，对左右喝令道：“快去，把太医院所有医官都叫来！！”

朦胧中听见这一句，蓝海月拼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墨楚漓的衣襟，拼命地摇头。

不……不行……

“小鱼不怕，没事的。”柔声安慰着，边对旁边道：“还不快去！”

不……

微微摇晃着他的衣领，恳求的神情中带着凄楚的绝望，令人几乎心碎。

求求你……不要……

不忍看到他无助的眼神，只得应允：“好好，不叫医官，我带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说罢便自顾自地带着蓝海月向听水榭直奔而去。

只留下琉苏一人，呆呆地跌坐在石桌边，花容失色……

深海传说 正文 第十五章

留恋，思念，回忆……

如果可以让你幸福，我情愿，全部放弃……

没人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寿宴归来，琉苏公主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任何人也不见，包括自己的父亲。

微弱的夕光穿过窗棂，斜斜地洒在倚在床头的女子苍白惨淡的双颊上，让整个人看上去，愈发恍惚无助，悲惋凄凉。

是我……做错了么……

“父王？这……这不可能的吧？”

琉苏震惊地望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父亲，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不错，”希罗王冷笑，把玩着手中精致的小瓷瓶。

“那少年，确实不是人类。”

“究竟是什么还不知道，但没关系，巫师说了，只要让他喝下这药水，管保叫他原形毕露。”

“这个药水对人类没有害处，如果情况有误，也不必担心。”

“你想要和墨楚漓好好地在一起，那个妖孽，绝对是个障碍。”

“你要想清楚，对敌人宽容，就是对自己残忍。”

……

只记得，自己恍恍惚惚地接过那药水，掺进了那瓶绝品仙酿。

再然后，就记不清了……

可是当墨楚漓抱着那痛苦不堪的少年径自离去，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时，一种莫名的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或许，自己真的，是做错了……

无边无际的静默，暗蓝色的水波翻转盘旋，幽幻，迷离。

仿佛紧紧围绕着自己的一个永远清醒不了的梦魇。

刺骨的寒意一层一层，冰冷得让人心惊，胆寒。

这深海千年不散的寂寞，好像永远也消逝不尽。

海蓝色的双眸张了又闭，反复良久，终于，渐渐清明起来。

甫一睁眼，对上的，便是那道熟悉的严厉目光。

挣扎着起身：“蓝汐嬷嬷？”

蓝海月茫然地向四周看去。

——深蓝得近乎墨色的海水，死一般的沉寂。

深海！！！

可是，怎么会？

“你还太虚弱，好好休息吧。”搁下这一句没有温度的话，蓝汐转身欲离去。

蓝海月紧忙拉住她的手臂，“蓝汐嬷嬷，我怎么会回来的？”

记得那晚剧痛焚身，隐约感觉到，自己大概快要现出原形了，于是拼死不让墨楚漓叫来医官。

然后，他把自己抱回了听水榭。

拼命想着让他离开，意识却不听使唤。

再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蓝海月忽地一震，赶紧看向自己的下身——

一条幽紫色的鱼尾正散发的隐隐的光华。

果然……

“我怎么会在这里？”再一次追问道。

蓝汐神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缓慢开口：“自然是我带你回来的。”

“那日你饮下的酒中，掺有附着着巫术的药水，逼你现出了真身。”

“他大惊之下以为你是什么妖怪，拔剑欲砍。”

“我不得以击昏他，才带你回来。”

……

蓝汐嬷嬷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蓝海月已经不理会了。

满心里只是想着嬷嬷的那句话。

——拔剑欲砍！

墨楚漓，看到我本来的样子，你是想要杀了我么？

你对我的种种温柔，难道我不能够相信吗？

是啊，我骗了你，从一开始，我就骗了你。

因为我害怕，怕你知道了一切真相之后，会把你给我的所有温暖全部收回。

正如我所料，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可是，为何会是如此仓促的形式，如此出人意料的结局？

还想要和你解释些什么的，不想，就这么留下永生的遗憾。

墨楚漓，你会生我的气吗，怪我欺骗了你，还是，我离开了，你也会有小小的难过呢？

墨楚漓，我，想你了……

蓝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疲倦地倚靠在巨大的石门上。

这一切，该结束了吧……

亲眼见到那孩子幽光四射的身体，慢慢幻化出一条诡异的鱼尾。

亲眼目睹着朝夕相处的少年忽然间变成传说中的妖孽。

墨楚漓，你该死心了吧？

“把他交给我。”

冷冷开口，丝毫不顾那人玄黑瞳孔中一重又一重的震惊。

“想救他，就把他交给我。”

再次说道，心下却苦笑不已——一世的英明，到头来为了一个不省心的孩子，就这么晚节不保。

至今依然记得，当他抱着那孩子把他交给自己时，那让人过目难忘的，不舍与痛惜的神情。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一时的错过，一生都无法再挽回……

静夜阑珊，耿耿星河，孤灯微照，残酒难消。

桌上的空酒瓶已经排了一列，桌边的人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地，一口又一口地将烈酒灌向喉中。

宛如，那饮下的不是酒，而是无尽的痛苦与——悔恨。

为什么，我没有早些发现……

当我问及是否见过你时，你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犹豫。

当听到我要成亲的消息时，你反常地拉住我衣袖，挣扎着苦苦摇头的绝望。

你一次次问我，是不是真的相信，她会是我的救命恩人的迫切。

我还当着你的面，拿着那幽紫色的鱼鳞，玩笑着说，自己也许会害怕妖……

原来你早就给了我暗示，可我却从未留心。

即便你言难开口，为何不借一纸笔墨直接告诉于我？

非得等到你现出鱼尾，用鱼鳞作证，让我一切都追悔莫及呢？

这算是，对我的惩罚么……

跌跌撞撞来到听水榭。空无一人的房间，寂寞得让人害怕。

石桌前，书案边，回廊里，仿佛依依仍能看到那个俊秀的少年，蓝衣长发，微微回眸，对着自己安静微笑。

轻轻拂去琴身上的细碎灰尘，好像，很久没有弹琴给他听了呢。

慢挑琴弦，哀伤凄绝的旋律凌空响起，萦绕在静谧的湖面上，空旷，幽寂。

一曲相思赋，千载断情殇。

小鱼，相传古时有一操琴高人，因心爱之人被海浪卷走，万般思念之下谱就这曲《相思赋》，于夜半时分在月下反复弹奏

，琴音穿越大海，感动上苍，爱人的魂魄终于踏浪而来，一层一层。

爱人……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解释过，什么是爱人。

说出来你会嘲笑我的吧？原来连我自己，也没有真正懂得，什么才是爱人。

今夜，也是一个月明之夜呢。

小鱼，这夜半时分，若我奏上一千一万遍相思赋，你可愿回来……

沉沉的醉意，幻化成迷离破碎的梦境。

梦里，是他一笔一笔专注地写自己的名字，是他拈花悄然的笑靥，是他无语哀伤的海蓝色眼眸，是他不由自主的颤抖拥抱

……

最后，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萦绕不去：

去找他，去找他……

深海传说 正文 第十六章

雾霭沉沉，乌色的阴霾层层叠叠笼罩在浩淼无际的沧海之上，弥漫着令人心惊胆寒的静寂。

只身独行，扁舟一叶，却连方向也没有。

可船上的人知道，他要寻找的人，就在这里的某个角落。

也许，正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他……

蓝汐一脸怒气地冲将进来，将怀中的人丢到石床上。

转而对一旁一脸震惊的蓝海月冷斥道：“你看你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

蓝海月难以置信地张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那张让自己梦萦于心的英气面孔。

他……他怎么会来？

墨楚漓静静地躺在石床上，宛若一个安然沉睡的孩子。

当即心下一凛，初见之时的情景涌上心头。

惊慌地扑过去，试了试他的鼻息。

平稳匀畅的呼吸让蓝海月一颗心顿时落了地。

回首疑惑问道：“嬷嬷，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蓝汐余怒未消，冷冷而言：“这人不知死活地竟然闯进了禁海的边缘，被暗藏的漩涡吸进了深海，若不是被我发现得早，

就是有十条命也早没了！”

蓝海月回身，摸摸墨楚漓略显冰冷的脸，不确定地问：“那他现在……”

“一时半会死不了了。你先照看他，等醒了，送他回去！”

不容分说的语气，没给蓝海月留下任何反对的机会。

蓝汐狠狠瞪了墨楚漓一眼，转身离去。

真是……由他自生自灭好了，干嘛要救他？

蓝汐默默地生着自己的气。

只是，当看到那个生命垂危的俊朗男子奄奄一息的模样时，忽然间想到了，那孩子哀愁而忧伤的双眼。

若是他死了，那个孩子，会难过得活不下去吧？

自嘲地笑笑，自己什么时候，心肠也变得这么软了……

蓝海月安静地坐在墨楚漓身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那熟悉的脸颊。

真实的触感，从未有过的安心。

还以为那日便是永别，没想到今天，还能再次见到你。

呐，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沉沉地睡着呢。

仿佛昔日的情景重现一般，只是，这中间夹杂着的那些快乐与伤痛，却恍如隔世般遥远。

墨楚漓，本来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永远离开你了。

可是，你今天这样毫无预兆地又出现在我眼前，我该怎么办才好……

紧闭的眸子浅颤几下，悠悠地睁开了。

直接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让自己朝思暮想的盈满担忧的海蓝色双瞳。

不由自主抚上了他玉琢般的小脸，轻声唤着：“小鱼……”

谁知他忽然一把打下自己的手，气急败坏地冲着自己怒吼：“你是傻的吗？一个人就敢往禁海里闯。那是什么地方，有多

危险你知不知道！！！！！”

禁海，那是天地间的禁忌之地，一旦进入，便会被千百年盘踞的深漩卷入海底，永远不见天日。

一想到这个人有可能就那么葬身海底万劫不复，一股令自己毛骨悚然的后怕就涌遍了全身的每一处神经。

还好，你没事……

好好地发泄了一通，蓝海月的呼吸有些急促。

墨楚漓宠溺地笑着看他，眼中柔情温和似水，让蓝海月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撇过头去，“怎……怎么了，干嘛不说话？被水淹傻啦？”

“小鱼。”

“干嘛？”

墨楚漓微微一笑，“你的声音真好听。”

心下一顿，才猛然发现，自己刚刚，是第一次与他直接对话。

只觉得耳尖微微发烫，为了压下泛起的窘迫，蓝海月猛地背过身去，闷闷地说：“你这人听话怎么抓不住重点！”

蓦地，一股温暖从背后袭来，下一刻，已被身后的人紧紧地拥在怀中。

“我知道，”墨楚漓悄然耳语，“我知道很危险，可是我放不下……”

放不下，对你的思念。

“墨楚漓……”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一时间不知所措。

“对不起，小鱼，”手臂的力道加紧，“对不起。”

“我总想着，只要你一直呆在我身边就好。”

“只要时时刻刻能够看到你，究竟是什么感情，我也不愿去想。”

“不自知地，我还总是一次次地在你面前说那些残忍的话，伤你的心。”

“直到你离开，我才发现，我的身边，是那么的孤独。”

“小鱼，对不起，别离开我。”

“还有，我爱你……”

……

刚刚，他说了什么？

爱……吗？

可是，爱，究竟是什么……

还没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那温暖的怀里被转过身来。

轻轻地被抬高下颔，直接对上了那双玄黑色的摄人心魄的瞳子。

一阵莫名的恍惚。心跳不已。

下一刻，唇上便传来了温湿的触感。

倏地睁大双眼。

大脑当机一片空白，蓝海月什么都没法思考了。

噙着那小小的柔软的唇，慢慢地碾转吮吸着，感受那小小的身体传来的阵阵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