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肮脏腐败的东西凑合后,压榨成汁做成一瓶"臭水",四处喷洒过似的。倒是偶尔一辆豪华别致的马车飞奔而过时,从里面飘出些许
芬芳,引得我们年轻的主人公不禁回首凝视,久久不能自拔。
虽说味道不那么新鲜,可景象着实可观。让那匹同样没见过世面的乡下马不免有些受惊,又是嘶鸣又是刨地,不怎么规矩了。吉格干脆
下来牵马步行。小伙子看花了眼,可脑子却不糊涂。他很快注意到在这片五光十色里,很有那么几对不地道的目光贼眉鼠眼地盯着他们
一行。这趟远门虽不是出于吉格的心甘情愿,但父亲却丝毫没有委屈儿子,给了他的钱袋里装满整整一百八十个金币,权作此行的旅费
。起初,吉格并未意识到这笔钱究竟价值多少。直到在一家乡村酒店投宿时,他豪爽地掷下一枚金币后,店主人那副夸张的惊喜表情,
让不谙世故的小少爷学会了重要的一课。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吉格刚想到找个旅店歇脚,不知从哪儿钻出一个身影拦在他的马前--
"先生们是要住店吧?"
说话人是个瘸子,狭长脸上布满出天花留下的坑洼,笑起来的样子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正是。"吉格回答,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地摆出自己身为贵族的威仪。"我们要住最好的"
"先生不消说,小的带您去的旅店正是全京城最豪华的,也就国王的寝宫比它稍好一点!您跟着小的走准没错!"
瘸子吹嘘着就来替他们牵马。吉格由着他去了,心想这样一个瘸子也成不了什么事。罗什却不太乐意,拖着骡子的缰绳避开,警惕地跟
在主人身后。
两个外乡青年在瘸子的带领下,穿过城市里那些迷宫般的大街小巷,七拐八拐终于来到那间所谓"全京城最豪华的旅馆"门前。
虽然一开始就没把那句广告当真,但眼前的事实也实在太不尽人意了。乍一看,吉格以为这是间底楼成开杂货铺的谷仓。窗户不仅少而
且小,整个房子砌得歪歪扭扭,让人感觉建造它的泥瓦匠本身也是个脊柱扭曲的驼子。
罗什觉得上当受骗,嘟囔着劝主人另觅去处。吉格虽也有此打算,但觉得这倒像他在听从下人的建议了,面子上有些不自在。便教训跟
班,说出门在外不可能像在家里一样享福,要学着克服,不应挑三拣四。慷慨地赏给那瘸子一个光亮亮的银币后,便以其主人的果断率
先进了店里。
瘦高个儿的老板娘领着两个客人来到三楼的客房。这间号称"全京城最豪华的旅馆的最好房间"里,除了一张窄小的单人床和一把三条腿
的椅子外再无别的家具。这景象,吉格根据前面的情形也大致预料到了,不再作无谓的抱怨。经过一路奔波,早已累得够呛。因此等不
及吃晚饭,吉格脱下帽子和披风,倒在床上和衣而卧了。
事实证明,下人的预感不可谓不佳。第二天上午,吉格饱觉醒来,发现除了穿在身上的衣物、别在腰背后的宝石匕首、以及睡在地板上
那名其貌不扬的跟班,其他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已不翼而飞。不禁又惊又怒,脾气一上来就冲到楼下找老板理论。没等他开口,老板正好
有另一个噩耗要转达给他--他那匹深棕色的骏马连同那头美丽的花斑骡子,昨晚不幸被人给偷走了。
吉格气得破口大骂,言语间透露了自己的贵族出身。这下子老板夫妇才稍微警觉起来,但很快想到这位少爷不过是个初来乍到外乡人,
在首都并没有一个熟悉的亲朋,更谈不上与权贵相识。那些可怕的威胁和警告不过是口头上的发泄罢了。于是两人镇定下来,坚决不肯
承认自己的买卖是黑店,只说客人运气不好,并把责任推卸到警察局那里,顺便转移话题聊起了城里最近发生的几起抢劫案。同时诚挚
地告诫年轻的贵族,哪几条街道到了夜里不宜通过。他们说起抢劫的时候,言语绘声绘色,仿佛自己也参与了一样。
第三章
神秘房间里的贵妇人(上)
虽然都是贵族,京城的贵族和外乡的贵族却有着近乎本质上的差别。
京城的贵族们是鸟,依附着一颗大树名叫"国王";每天一早,他们从树上起飞,身姿优雅地翱翔天际,肆意啄食地上的虫蚁。外乡的贵
族是鱼,身上挂满依附着他的水草,在自己的水塘里悠然游弋。一旦离开自己的领地,就像鱼离开了水塘一样,必须学会用鳍艰难地走
路。直到找到自己攀上那棵树的阶梯,一步步爬上去,逐渐长出羽毛变成鸟。在此之前,他既脆弱又迟钝,地上最微小的爬虫也可以从
他身上咬走一块块皮肉。
不消说,我们年轻英俊的主人公,就是这样一条被迫离开水塘的可怜小鱼。遭遇了那场无耻的偷窃案后,吉格少爷几乎一贫如洗。当初
离开家的时候虽不对未来抱有什么期望,可也没想到一下子变得这么凄惨狼狈。以他现在的财务状况,别说打道回府,就连填饱肚子都
成问题。无奈之际,吉格只得接受旅店老板的建议,来到距离不远的一家当铺,把那柄祖传宝刀当了三十七枚金币的贱价。回来后用其
中三枚预付了旅店一个星期的食宿费,作为其"指点迷津"的回报。
稍微值得庆幸的是,那封珍贵的御笔亲书,因为被母亲小心地缝在他的衬衣领子后面而免遭洗劫。想当初,吉格压根不打算按照父亲的
嘱咐,用这封信去宫廷里要求个一官半职什么的。但是现在,他开始重新看待此事,并在经过短暂权衡后决定立刻照父亲的吩咐执行--
越快越好,否则以虫蚁们的攻势,要不了多久,他就变成一具干净的鱼刺了。
于是,在来到米萨的第三天,吉格?加拉塞少爷早早起来,适当梳洗一番后,独自离开暂居的旅馆--跟班罗什留下盯住老板,以防他们
趁机把房间腾给别的客人。在街上,他随便找人问清了路,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目的地。
埃克兰王室在首都米萨拥有三座宫殿,分别位于城市的东、北、西北三个角落。其中以北面的格兰达宫规模最为壮观,是国王的主要居
所,比较重大的内阁会议也在此举行(那位好心人给吉格指路的去处正是格兰达宫正门)。每逢星期天及国王的周年日,这三座宫殿都
会对民众开放。普通市民只要衣着得体干净,就可以获准入内,游赏王家园林。其余时候只有身份相当的贵族,凭着马车上的族徽才能
自由出入。
这天不巧是星期四。吉格看到紧闭的高大宫门,不免心生畏惧,徘徊了一番,伸着脖子眺望了一下里面迷人的园林风光和精美的建筑。
但凡有门路的外乡贵族来首都投奔,该找的是当权大臣或他们的亲随的宅邸,绝不会如此冒失地直闯王宫。然而我们的主人公情况实在
特殊,能够给予他便利的偏巧就是国王本人,除此之外他也无人可攀附了。当然,倘若他此行顺利,今后只怕不少人要抢着攀他的高枝
呢!
可惜守卫宫门的卫兵们没有这番先知的预感。尽管吉格出发时的衣装还算光鲜,但经过一路风尘洗礼,早已黯淡;再加上他那威风的大
帽子和披风被人偷走,剩下一条丝巾因饱浸汗水和汤汁而变得污迹斑斑......这么说吧,眼下站在威武的王家卫兵们面前的,实实在在
是个邋里邋遢的年轻乡巴佬罢了。他们又见他在这里徘徊不去、左顾右盼,不免起疑。想到稍后随时会有大臣甚至国王从此门经过,为
保险起见,其中一人决定上前予以查问。
吉格看到有人朝他走来,并未意识到是因为自己的行为引起了对方的警惕,反而庆幸机会的来临。于是他也大大方方朝那人走去,还打
算掏出夹在短背心里的书信请他代为转交--最好是交给写这封信的人。谁知他刚把手伸进衣服里,那名士兵突然站住,以吉格无法想象
的速度提起手里的步枪朝他瞄准--
"不许动!举起双手!"
很显然,这名警戒性极强的卫兵把吉格的这个动作当成企图从腰间掏火枪了。如果我还能有一杆火枪的话,也就不必跑来这里了,吉格
委屈地想,按照对方的要求乖乖举起双手。
"别急!别急!朋友,我身上啥也没有!"他连忙辩解。这时别的卫兵也赶了过来,其中一人开始搜吉格的身,没多久就从他那件脏兮兮
的背心里找到那封引起误会的信。
"看,就是它!我拿的就是它!劳烦您把它交给国王,我亲爱的朋友!"吉格冲着那信说。卫兵自然听不懂他要表达的确切意思,只是听
到"国王"一词后更加生疑,招呼来更多的卫兵打算把这个可疑分子送去长官那里。
这番盛况引起了正好巡视至此的一名年轻的近卫军官的注意。出于对职责的忠诚,贝兰特上尉领着他手下的士兵们前来询问纠纷。
"有什么事?"上尉问道。
"抓住一个可疑人物,长官!"士兵向他汇报。没等他说完,吉格奋力挣开,扭头冲贝兰特道:"您是管事的?那就好了!喏,我这里有
封信,劳您代我呈递给国王,我想找份差事替他老人家效劳。"
这番直率得近乎粗俗的发言,让性素豪爽的上尉感到既好笑又佩服。不禁将对方打量了一番,大致猜出这个陌生的英俊青年准是某位大
臣的外乡亲戚,前来宫廷谋差事的。
他从卫兵手里接过那份发黄的旧纸,漫不经心地展开来看了看。初时还未注意到什么,等到认出底下的落款和那块火漆上凸显的图案,
禁不住脸色大变--
"快把他放开!"他吩咐卫兵,继而对吉格道:"您,请随我来!"
前面已经提到,吉格少爷的文化常识远不如他的武艺精湛。再加上他自幼生长在远离宫廷的乡村,继而更加阻断了他获取新知的途径。
故而,用一无所知来概括吉格对本国宫廷的了解亦不为过。眼下这封信是亲王赠给他的祖父的,吉格自然以为他将见到准是一位白发苍
苍的老君主。却不去想他的祖父早已魂归极乐,而那位后来当上国王的亲王终日为国事操劳,也没有发生长命百岁的奇迹。因此,吉格
此次的投奔对象不可能是先祖的旧主,而是其后人,确切的说,是克洛维三世国王的孙子--洛贝朗一世陛下。
关于这位国王,我们稍候再予以详述。此处且说来自多弗勒的贵族子弟吉格?加拉塞少爷,在王家近卫军上尉塞斯?贝兰特的引领下,
堂而皇之地步入了格兰达宫的大门。
此时,读者不妨设想一只贪玩好动的小老鼠不慎跌入某个玩具作坊里。因为眼下所见的一切,对打小在乡下过活的吉格来说不啻是一座
奇妙的仙境。那些精美而巨大的雕塑喷泉和足有一座广场大的花结式花坛是如此不可思议。还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妇们在其间漫步,
曼妙的身姿和绚丽的衣裙,诱惑着我们年轻的主人公浮想联翩。
格兰达宫的规模大得惊人,吉格跟着上尉加快脚步走了足有二十来分钟才到达一座宫殿前。上尉领他进去,并来到一个房间--
"我这就去为您通报,请在此稍候。"
"是的,请去吧!我就等在这儿!"吉格道谢道,心想这位军官如此热心,是个值得交结的实诚人,等会儿办完事,他应该请对方去外面
的酒铺喝上几杯。
第四章
神秘房间里的贵妇人(下)
上尉离开后,吉格百无聊赖,随即打量起用来招待他的这间屋子来。
相比这整座建筑的庞大,这间屋子的规模倒还显得适中,布置非常别致,桌椅都很新,四面的柜子上摆了不少漂亮的小雕塑。壁炉上方
有一副巨大的肖像画,相框涂着金粉,描绘的是一位年轻的贵妇。她站在一张扶手椅边,红裙铺地,卷曲的黑发披在肩头,表情既严肃
又优雅,眉目间有些许外国人的神情,透着一股独特的魅力。
吉格看得有些出神,这时从外面传来一袭脚步声,铿铿地敲击着大理石地面。刚开始他以为是上尉回来了,后来又听到说话声,于是知
道那是两个年轻女人。
上尉走的时候没有把门关严,等到她们走近了些,吉格便清晰地听到如下对话:
"陛下近来似乎很喜欢贝恩公爵。"
"不,我还是看好法尔森伯爵。"
"法尔森伯爵过于执着了,要知道,陛下不可能只属于他一个人。"
"话是这么说,可我实在不喜欢贝恩公爵那副殷勤的样子,就像上次曼斯泰公爵夫人举办的舞会......还记得那次舞会时陛下穿的那套
衣服吗?"
"你是说那套孔雀蓝的丝绸连衣裙?噢,我又要陶醉了!他真是美得无法形容,我无法想象......"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没有料到打开这扇门后眼前会站着一个衣着简陋的陌生人。吉格更是没想到她们的目的地会是这间屋子,不知所
措地对望了几秒后,连忙朝那两名高贵的女士背手鞠了个躬:"上午好,夫人们。"
起初贵妇们还有些惊诧,因为这青年的打扮乍一看实在不怎么令人愉快。但他随后做出这样一个举动是那么腼腆诚恳,轻易博得了她们
的宽容。
"打搅了。"其中一位女士点了点下巴,神情优雅地对吉格说,"我们去另一间屋子吧,伯爵夫人。"招呼上她的女伴和一同离去。
"那是谁?"
"不认识。大概又是新来的园丁,一个乡巴佬。"
"但却是个可爱的乡巴佬。"
"喏喏,听听您的语气!"
"可不是?他的嘴唇多可爱啊!"
"是啊,我相信他身上的跳蚤们也是可爱的!"
......
贵妇们后面的谈话让吉格既洋洋得意又很不甘心--他是乡下人不错,可从没长过跳蚤啊!好吧,最近身上是有那么几只,不过都是在那
该死的旅店里招惹来的,他本身可不会生出那些该死的小虫子!
然后他又回想起她们早些说的那些听不太懂话:"陛下"应该是说国王,但"他"怎么会穿连衣裙呢?难道她们说的是暗语?也许指的其实
是王后,吉格想,因为她们提到她跟那什么公爵和伯爵搅在一起......也就是说,可怜的国王被人戴绿帽子了!由此可见,我们年轻的
主人公还保持着纯朴忠诚的爱情观,无法接受某些被时下的王公贵族们视为高雅的新娱乐。
吉格回头继续看那副画,却无法像之前那么专注了,就像冬天从被窝里爬起来后再睡回去,一时难以找回那股子融洽的温暖。他的目光
开始游走,瞄着画框、墙纸、壁炉台......直到一只小座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诚然,那东西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黄铜的底座被铸造成由两个小天使托起。即使如此,在这样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里实在不足为奇
,无非是被擦得铮亮有些晃眼罢了。然而神不知鬼不觉地,吉格就是把手伸了过去......
一阵低沉的隆隆声骤然响起,惊得吉格连忙缩回手--他原打算将钟拿起,哪知那物件竟像钉在那里似的纹丝不动,吉格不甘心,将它用
力扭了一下--回头四下张望。并诧异地看到那面位于壁炉左侧的木饰墙,竟像柜子的推门一样退向一边。
不一会儿,一个房间的入口呈现在吉格面前,并从中飘散出一股奇异的香气。这气味吉格闻所未闻,却一下子被它吸引,心里仿佛飘进
一只微小的蝴蝶,单薄又绚丽的小翅膀拍击着他的心尖。这或许就是人家常说的来自东方遥远国度、能迷惑人精神的奇香,吉格想,果
然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觅着它的源头而去了。
这是一间窄小的屋子,两面墙都立着书架并且结结实实地摆满了书,像是间书房。光线比吉格刚才所处的地方要暗一些,只有一扇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