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歌（第一部）——发霉桃子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升起不到一半，放入珍贵的阳光，明媚得刺眼。
离窗台不远处有一张躺椅，上面坐着一个穿葡萄酒红色高领丝绸连衣裙的年轻女人。似乎正在阅读，手里捧着一本书，两臂挽着黑色的
蕾丝披肩，没有裙撑的下摆自然而然地铺下来一直落到地板上。在她面前有一张不比凳子大多少的小桌，上面有一只托盘盛着银咖啡壶
和陶瓷杯子，一个装了水的扁碗，几块点亮的蜡烛漂在里头。
对于眼前冒然出现一个陌生人，对方并未像吉格担心的那样受到惊吓乃至呼喊，而是极优雅地缓缓将头抬起。烛光正好照亮她的面部，
让吉格即使迎着光线也将她的相貌看得清清楚楚。
不消猜测，这必是一位美人。那头乌黑的秀发并不很长，没有弄成时髦的卷筒状，只末梢打着别致的小卷，随意放开在肩头。这发色衬
得其皮肤白皙而不泛光，原本鲜明的五官因而显得柔和。一双美目颜色不明，映着来自下方飘荡着的烛光，透出摄人心魄的神采。甚至
于当她像这样凝视着门口那位陌生人时，我们年轻的主人公顿时有种灵魂脱体而飞的错觉。
吉格看傻了眼。刚才偶遇的那两位贵妇已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高贵美丽的女人了，却不料在这咫尺之隔的神秘房间里，还有这样一位
他想都无法想象的绝色佳人。吉格心乱如麻，全身上下有一种坐立不安的冲动，空空的两手不知如何摆放。要是有顶帽子就好了，他想
，就可以对这位夫人体面地行个礼，以示自己的贵族身份--在此之前，他从未感到自己的出身有何优势，此时却对这一事实庆幸不已。
"您打扰了我，年轻的阁下。"
美貌的女人说话了，带给吉格惊讶多于惊喜--那嗓音虽还算动听，却过于低沉，乍一听竟像是个男人。
她大概正伤风呢，吉格想，不免惋惜，并祈祷她赶快好起来。
"我很抱歉，尊贵的夫人。但对上帝起誓，这绝非我的本意。"他朝对方欠欠身，大方而镇定道。女士微微眯了眯眼，似乎是在笑，那样
子自然是美不胜收。
"您叫什么？"
"吉诺拉德？德斯卡？加拉塞，夫人。"吉格以全名相报。
"是个陌生的名字。"
"日后您就会常听人说起。"
"我想是的。"对方优雅地颔首，忽然朝吉格身后稍稍望了一眼，"哦，想必是您等的人来了？"
"啊？"年轻的外乡贵族回头望去，果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替他办事的贝兰特上尉回来了。
"加拉塞先生！"
"是的。"吉格赶紧奔回到原来的屋子。
"让您久等了！"上尉面带笑意地说，来回的奔走令他脸颊泛红，显得格外热情。"关于您的那封信，我已经转呈给内政大臣切萨大人看
了。大人目前认为，这事需要等进一步核实后，再根据您的实际情况予以适当安排。"
"哦，那没关系！"吉格心不在焉地回答，其间回头看看另一边，却发现那堵神秘的墙不知何时已再次关上了。心中顿生莫名的怅然--神
魂颠倒过头，竟忘了问那位佳丽的芳名。
"您有什么想法吗？"
"哦，没什么！谢谢您帮我这个大忙！"
看样子，上尉似乎并不知道那间密室的存在，吉格也不打算就自己刚才的经历询问任何人。事实上，现在就连他自己也不禁要怀疑，刚
才所见的一切，是否只是一场美妙的梦境？
从宫殿里出来后，吉格果真邀请上尉喝酒，对方欣然同意。趁着午休，上尉领吉格来到一家名叫的"蓝勋带酒铺"--据说那里是近卫军官
兵们的常聚之处，附近就是近卫军指挥部。
跟吉格一样，贝兰特也看上这个外乡来小伙子率直的性格，两人三言两语即成莫逆。尤其是在得知两家的祖父辈曾是战友之后。塞斯？
贝兰特出身将门，其父老贝兰特骑士曾担任过王家骑兵团团长，于贵族中颇有些声望。现年二十五岁的贝兰特上尉仪表堂堂，相貌即便
不敢说是十分英俊也可打个八分。又因性情慷慨大方，在首都很有人缘。
得知吉格一行在旅店的遭遇后，上尉深表同情，当即取下自己的钱袋将里面的金币，银元、铜子儿还有银行存票一股脑都倒在外乡青年
的手里--
"年轻的朋友，这些全都拿去，赎回你的宝刀，再买匹好马，佩上宝剑。别糟蹋了您的贵族名头！"
吉格感激不尽。当天下午，他就在上尉的带领下就来到骡马市场。
上尉帮他挑了一匹通体烟灰，唯独马鬃和马尾呈银白的骏马。连上鞍具，卖家要一百二十个金币，吉格也不还价，把那一百二十个金币
一个不少地数给了卖马的人。随后两人又去铁匠铺，拿了一柄略重的上好长剑佩在吉格腰间--那个威风凛凛的骑士差不多又复活了！
只是还差一杆漂亮的火枪。对此，贝兰特的建议是等吉格的军职落实后再匀情配置。
"放心吧，好朋友！以你祖父的功勋，还有你的武艺，准能被委以重任的！"上尉言辞凿凿地保证，吉格也深信不疑。就这样，贝兰特上
尉成了吉格在首都交上的第一位朋友。
第五章
近卫军与决斗（上）
自打走了一遭格兰达宫后，吉格对待未来的态度就大不一样了。
此前我们知道，这位年轻的外乡贵族虽有一位战功显赫的祖父，自身又相貌堂堂、身怀武艺；却从未考虑过比安居在乡下、靠那一年五
千个金币的遗产过活更远大的理想--用胸无大志、得过且过来形容实在再恰当不过了。以至于父亲当初安排给他的所谓"前程"是那么不
近人情、强人所难。尤其是来到这座乌烟瘴气的首都后，失望的吉格没有一刻不向往自家那清新可爱的庄园。
然而现在，他不得不感激父亲的深谋远虑--或者说歪打正着--正是他老人家的这番奇思妙想，使他见到了比那一百个炸面圈更值得追求
的事物。
不消说，激起吉格这番罕见斗志的，正是他那天在宫中神秘房间里邂逅的美丽贵妇。
白天因为四处奔走忙碌，他还未有任何强烈的情绪。等到后来与上尉分手，一个人回到旅店并躺在那张简陋的床上时，相思的种子开始
在吉格体内萌芽，不一会儿，脑子里便全是她的倩影了。
他们的相遇是那么神秘。仿佛一段凭空而来的乐章，没有序曲也不知尾声，留下的却是最美的旋律。毋庸置疑的是，那定是一位地位崇
高的女士。那份无与伦比的高贵气质、旷世难寻的极致美貌。若非某位亲王的女儿，便是某位公爵的千金，甚至可能是位公主！
可万一她已经结婚了怎么办？或许已经成为了某某公爵夫人或王妃？以其气质谈吐看来，她的芳龄应该不下二十岁--这样年纪的贵族女
子极有可能已为人妇。这下吉格可有点着急了。前面已经提到，生性纯朴的他对偷情这种早已在贵族间习以为常的时尚不屑一顾。但一
亲芳泽的欲望是那样强烈，以至于本能的向往与道德的约束，在他尚且纯洁的心中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论辩。
尽管我们年轻的主人公此时陷入了忘乎所以的热情中，却也生有一颗能够适时冷却的头脑。就在他快要背弃前半生认可的准则之际，突
然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微不足道的现状--别说亲吻对方娇美的手背，就是重返王宫，与她再见上一面都难似登天。
然后顺理成章的，他把全部希望建立在了今天递送出去的那封古老的信上。吉格急切地盼望它体现自己的最大作用，在他的面前铺就一
条坚实的阶梯，以便他能攀登而上，亲吻到女神那高贵的裙裾。
既然该信如此重要，就让我们说说它在离开本故事的主人公后，下落究竟如何了。
如忠实的贝兰特上尉所说，他将这份珍贵的手稿呈给了内政大臣杜维尔？切萨大人观摩。跟上尉一样，大臣先生也被其书写者的身份多
少吓了一跳。
稍微不同的是，切萨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那位骑士的英勇事迹他亦有所耳闻，再加上对王家档案的熟悉，切萨几乎可以断定此信的真实
。但毕竟时过境迁，昔日叱诧风云的当事人们都已作古，骑士的后人又是如此默默无闻。可以这么说，这不过是一封略有文献价值的推
荐信罢了。既然承诺是来自国王的祖父，那就请国王亲自解决这桩家务事吧！
身为国之重臣的切萨大人是如此繁忙、政务缠身，实在没空闲继续处理这样一桩无关自身的琐事，遂让手下一名听差将信转呈给国王过
目。那名听差不敢懈怠，揣上使命奔走在诺大宫廷里。颇费了些脚力才找到国王的亲信兼衣帽总管，谢斯东侯爵。并从其口中得知：国
王的御用裁缝，德尔雷尼师傅前来觐见，此时正在寝宫中为陛下设计新的礼服，以供陛下出席下个月在艾舍里莎宫举办的盛装舞会。
宫中尽人皆知：有三种情况，除非紧急军情要事，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打扰国王。此三事分别为：国王安寝或午休时，国王参加舞
会或在歌剧院看演出时，以及国王参与设计试穿自己的新衣服时。尤其是这最后一项。随着近来国王在量体裁衣上遇到的越来越多的不
愉快，所有人都学会在此时尽量小心谨慎，否则极可能遭受无辜的迁怒。
这时候，听差随机应变的才能发挥作用了。他果断放弃原本要面见国王的打算，而将此信交付给倍受陛下恩宠的侯爵大人，请其代劳。
本着职责，告诉了对方此物多多少少也关系重大，请他务必转交给陛下过目。然后可想而知，本是弄臣的侯爵尽管口口允诺，心里却丝
毫未将此事重视，而是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为国王那件豪华礼服的出谋划策上。至于我们的切萨大人，他老人家是如此地忙碌辛苦，在他
的听差离开办公室后没多久，便将此事忘得也就差不多了。
事情倘若就此收场，我们的故事也就没有说下去的余地了。因此，就在吉格？加拉塞少爷屈居在那间简陋的小旅店，终日翘首以盼到近
乎绝望之际，命运适时地体现了一番她微妙的存在。
一个星期后的某天下午，国王一如既往地在格兰达宫的小会议厅里与朝臣们议事。当说起宫廷新的动态时，国王便问掌管此事的内政大
臣切萨道--
"宫中最近有什么新的人物吗？"
"是的，陛下。罗兰纳德伯爵结束了他在比埃塞尔的大使之职，本周刚携亲眷从纳卡德迁回米萨。"
"不，我指的是从外地前来宫廷当差的人，年轻人。"
"经您这么一说，敝人倒是想起一桩事来。"
紧接着，切萨大人便说起某日，贝兰特上尉呈递给他一封前代先王亲笔御书的信件，说是来自一位自称是那位加拉塞骑士之后人的年轻
人。他说自己如何思量再三后，认为此事甚为重要，须由国王亲自定夺，继而派手下听差将信转呈；并在未能收到回音后如何放心不下
。切萨大人是如此地谦虚自责，其言语中丝毫不提手下因为怕打扰陛下制衣，而将信件转至谢斯东侯爵一事，只责骂听差如何无能，自
己如何粗心大意。
恰巧那位侯爵此时也在场，被内政大臣这一说，才想起那桩委托--假如家中的仆人还是那么不勤快，那么此信大概还在当时那件外套的
口袋里--不得不忐忑不安地向国王禀报说确有此事，只是他当时认为值不得与陛下的礼服设计相提并论罢了。
幸而国王总是那样随和宽容，且对侯爵宠信有加；压根没有要责备谁的意思，也不追问那封信的下落以证真伪。国王睿智果断，当时便
给出了此事的处理结果--亲自指定了一个职位，授予那位维克多？加拉塞骑士之后。
"对于功臣的后代，我们应当善待；今日国家的一切繁荣，无不与他们祖先的忠诚相关。"
凭着国王这句英明的发言，第二天一早，一位身着制服的、引人瞩目的宫廷官员，奇迹般地出现在米萨街头那间简陋的小旅店门口。然
后根据惊慌失措的老板夫妇指点，来到三楼的某一房间，向暂居在此的吉格？加拉塞先生及其跟班，宣读了一份关于任命他为"近卫军
见习军士"的任命书。
第六章
近卫军与决斗（中）
对于一个多星期下来苦苦等待到的结果，吉格并没有感到意料中欣喜若狂，甚至有些失望。尽管对宫廷体制所知甚少，但军队的等级情
况，吉格的心里还是多少有点数。比方说眼下这个"见习军士"一职，不用打听他也明白，这压根就是最末等的士兵级别，并且还不算是
真正的士兵！
吉格不禁叹息，心想，亲王的后人--至此，我们的主人公经贝兰特上尉指点，已经大致搞清了当今国情--大概已经不太记得，或者不能
理解他祖父昔日的功绩了。一开始的时候，人情就像金子一样好使，有时甚至比金子更能派上用场。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借出去的金
子能连本带利地收回，只多不少；借出去的人情却像老人顶上的头发，越来越稀薄，最后不了了之。吉格不由得庆幸，那封信还算发挥
了一点余温，没有贬值成为真正的废纸。
不管怎么说，在这片陌生的森林里，他终算找着了一根属于自己的藤蔓。虽然它细如发丝，几乎一扯就会断的样子，但顺着它的来源小
心翼翼攀爬的话，他总会是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的。于是，在接到任命的那个上午，吉格整顿衣衫，拿上这份盖着国王亲印的文件，
前往王家近卫军的指挥部报到了。
说起近卫军，外乡的埃克兰人对他们不免陌生。而米萨城的市民们，却对这群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们再熟悉不过了。
与王家护卫队一样，近卫军也是直接受国王指挥的军队组织，但地位比护卫队崇高，所享有的权利和自由度更是比护卫队大得多。护卫
队只在王宫内或随王室成员出行时行使护卫职责，近卫军则包括有步兵火枪队、轻骑兵以及龙骑兵*这样攻击力强的部队。平时，近卫
军的官兵们主要在王宫内外，执行一些轻松简单的巡逻任务；一旦国王下达命令，他们的行动范围可以从首都覆盖到全国各地，甚至可
以根据国王的需要出境远征。近卫军成员全部由贵族担当，任何时候都只听命于国王，是沿袭自骑士时代、效忠君主的最直接体现。
正是仗着特权出身和国王的庇佑，近卫军成员无不骄纵跋扈、肆意妄为。军中纪律也是素来松散，除非国王巡视，平时压根没人组织下
操，更谈不上练兵。因此，当吉格走了大半天路，来到这座位于米萨城西北面的近卫军指挥部，进去路过位于指挥部大楼前的广场时，
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嬉笑怒骂的热闹景象。
诺大的场地里，聚聚离离大约有四五十个年轻人，不是说笑就是打闹。也那么几人似乎在专心比剑，还有的在位于角落的靶场练枪，但
那已经不是出于军人的职责，不过是一种更适合大孩子的游戏罢了。甚至有人连制服都不穿戴齐备，撩开外套，向同伴们炫耀自己的新
背心和新腰带。
这样的情景让吉格既疑惑又感到有趣：假如这就是他今后要干的工作，那么这跟他在老家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指挥大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吉格见到了他未来的上司--近卫军副指挥官，瓦尔夫少校。
跟外面的那帮手下差不多，让-雅各？瓦尔夫也不过是一名约三十刚出头的年轻人。只是有些不修边幅，不仅违背时下潮流蓄起了髭须
，一头深棕色的头发更是乱蓬蓬地撒开，活像被堵了眼儿的火枪给崩一枪，令其原本的威望大打折扣。
少校打量着眼下这个摊派来的新丁，又看看手里的任命书，心中不免有所揣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乡贵族，投靠宫廷却只获得一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