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歌（第一部）——发霉桃子

习军士的职位，由此可见他在首都的人脉并不牢靠--只要这小子本身不闯下什么大祸，也就不会给他目前的管理带来新的困扰。
"加拉塞？"
"是的，长官。"吉格干脆地回答。
"我从没听过这姓氏，您当真是贵族？"
"您的回答令我吃惊。想不到您竟与本人一样无知，因为在此之前我也没听过阁下的尊姓大名。"
少校微微一笑。吉格的这番发言非但没有令他恼怒，反而让正直的少校对这个坦率的年轻人建立起了最初的好感。
"算你口齿伶俐。"他把任命书递还给新来的见习士兵。"去，拿上它到后勤部领衣服吧！"
出了办公室，吉格找到少校说的后勤部，并在一个有点跛、似乎是退伍兵的老库房管理员的带领下来到库房。
虽然只是个见习军士，分配给吉格的制服也跟其他近卫军士兵的一样--王国中最令人骄傲的鲜红色。因为他身材适中，个头也没有高得
离谱，很容易就找到一套合身的。只是放得太久，有点皱，还有股霉味，吉格决定待会儿在路上找家裁缝给熨熨平。
眼下，他不禁庆幸上次听从贝兰特的建议没有急着配备火枪。否则一个见习士兵别着它招摇过市，实在有点哗众取宠。
从库房里出来，吉格无所事事，少校也没给他下达过别的指示。于是他想：今天的事情是不是就算办完了？这样的话，他打算出去先找
家饭馆饱餐一顿。然后，如果可能，找到好友贝兰特上尉，向他咨询一些近卫军的详情。
就这样，年轻的近卫军见习军士把新领的制服夹在胳膊底下--从哪儿来打哪儿去--出了大楼，径直来到了刚才那座热闹非凡的广场。殊
不知，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那里等着他呢。
当他第一次踏入这片场地时，几乎没人在意到这样一个衣着黯淡，连帽子都没有的年轻人。然而，等吉格从那栋建筑里出来，再次出现
在他们的视野中，这些敏锐的年轻人很快发现了夹在他臂下的那抹鲜红。无不恍然大悟：这不是某位先生的跟班或者听差，而是个跟他
们一样的近卫军！
"真是可耻，什么时候近卫军开始准许乡巴佬入伍了？"
一个慵懒的声音尖刻道。吉格不禁回头，见到离他不远，有一名穿军官制服、英俊挺拔的年轻军官，双臂抱胸站在一群士兵和军官中间
，正不怀好意地冲他冷笑。
"对不起，"吉格上前一步道，"先生，您刚才所说的‘乡巴佬'可是指的在下？"
"怎么，难道您不是？"军官故作诧异，他的同伴无不发出附和的讪笑。
"不错，在下确实是打乡下来的，但‘乡巴佬'这个称谓听着实在刺耳。"
"您的意思是要与我决斗？"
"不，我只希望您就刚才的说法道歉。"
"见鬼！您若真是位贵族，我实在为您的祖先惋惜。"
"此话怎讲？"吉格感到莫名其妙。
对方冷笑一声："您要是觉得我侮辱了您的名誉，就请抽出您的......"皱起眉头朝吉格腰间瞅了瞅，"那是一柄剑吧？不是令堂的烤肉
叉子？"
周围哄笑一片，吉格这才感到实实在在的羞恼，一气之下，果然将剑抽出，直指对方--
"当然！这当然是一柄宝剑！不过今天，我倒想用它来刺穿某个狂妄之徒，就像拿叉子串烤乳猪那样！"
"这话倒像是出自一名贵族之口。"对方用不太诚恳的赏识语气道，"好吧，报上时间地点，在下恭候大驾。"
吉格愣了一下。军官迎着他的剑尖，得意洋洋地朝他走来："还等什么？莫非您在等我借给您手套吗？"
"您的意思是，只有用决斗才能解决我们刚才的不愉快咯？"
"正是如此。"
"那好吧，我接受您的建议。"
"很好，我在等您的战书呢！"
"不用麻烦，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就在这儿！"
军官耸耸肩，懒洋洋地打量一下周围："既然如此，请问您的副手在哪儿？"
"‘副手'？您是说帮手？没有，就我一个，我就是自己的‘副手'。"
"我可提醒您，要是您接下来有什么差池，可别怪我手重。"
"尽管来吧！"
就这样，为了出生地和他那柄武器的名誉，吉格？加拉塞稀里糊涂地加入了他来到米萨后的第一场决斗。
*龙骑兵，配备火枪的骑兵，在当时具备较强杀伤力。
第七章
近卫军与决斗（下）
自古以来，决斗就是骑士们维护自己尊严和名誉的重要手段。后来，随着法律的健全，矛盾双方得以以更和平合理的方式解决纠纷，决
斗逐渐走向衰退。然而到了近代，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开始盛行，决斗之风死灰复燃。尤其是在十几年前，因参与决斗而丧命的年轻人
不计其数，并因此导致了好几个古老高贵家族的绝嗣悲剧。
当时的国王阿尔贝特五世于是颁下禁令，以期杜绝这一带着野蛮性质的古老习俗。谁知收效甚微不说，反而把监狱给挤爆了棚。于是国
王又将禁令改为法规，要求决斗双方须先向当局递申请，说明决斗缘由--这一条往往被忽略，已经名存实亡了--决斗时只能用剑，一旦
击败对方即告中止；绝对禁止将对手杀死，否则另一方将以谋杀罪被起诉。但是由于人们对这莽撞的英雄之举盲目崇拜，那些获罪的决
斗者极少有被判死刑的；被关在牢里往往还倍受礼遇，等遇上大赦，他们总是最先被释放的人。
此令一出，因决斗导致的无谓伤亡果然大大减少，而决斗事件反而越来越多。原因很简单--那些参与决斗者不仅摆脱了对死亡的畏惧，
且无一不从这种激烈的拼杀中获得超然的快感。很多人因此上了瘾，无事生非到处挑战。演变到后来，即使不小心骂了某人家的洗衣妇
，也会招来一纸战书。有时候，一个走霉运的人可能因为大大小小的麻烦，于一天之内参加数场决斗；几战下来，疲劳不堪，以至于后
面的战役往往不战而败。这种时候，"副手"这一角色就派上用场了。"副手"一般由决斗者的至亲好友担当，除了见证和救助之外，还应
在决斗者负伤或体力不支的情况下，替他迎战--宁可找副手代替也不能缺席，缺席乃是不亚于临阵脱逃的奇耻大辱。
不消说，那位向吉格挑战的傲慢军官--卢卡斯？莫阿蒂尔中尉，便是这样一名"决斗爱好者"。其父莫阿蒂尔男爵自先王阿尔贝特五世时
便是内阁议员，并在德西亲王担任摄政王的短暂时期，成为其首席顾问。时至今日，莫阿蒂尔男爵仍是亲王的重要幕僚。
显赫的家世给了莫阿蒂尔中尉目空一切的本钱，到处寻衅滋事，以炫耀自己过人的剑术。以他为首的那拨浪荡子，无疑是近卫军中最自
命不凡的好事之徒，同时也是瓦尔夫少校的心头大患。
还是那句话，我们来自乡下、天性朴实的主人公哪晓得对方这种无聊的用心，轻易吃了挑拨，还真要为名誉斗上一场。眼下正摆好了架
势，等着对手出招呢！
他这番举动自然是令莫阿蒂尔称心如意的。中尉站到他面前，优雅地抬了抬嘴角说："不瞒您说，在下之前允诺了一位高贵的夫人，稍
后将去圣坛公园参加她举办的野餐会。不过既然您急于求败，我只好先予奉陪--相信不会使我的约会迟到。"
"我也实在告诉您！"吉格面无惧色道，"我的肚子也饿得难受。您若不介意的话，我要求在击败您后，获得一顿丰盛的午餐作为赔偿。"
"悉听尊便，如果您那时还能有胃口的话。"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我们的一位熟人出现在了这临时的战场--不错，正是慷慨热心的贝兰特上尉。
远远地，上尉见到他年轻的朋友既惊喜又疑惑：当然，小伙子准是来领军职的--早些时候，切萨大人的手下还向他打听这位外乡青年的
住处呢！不过他站在那里，手举着剑、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是为什么呢？
上尉再走近些，绕开挡住他视线的人群看到了处在吉格对面的中尉，这才恍然大悟--决斗！虽然以他朋友的性情，跟轻浮虚荣的莫阿蒂
尔较上劲是迟早的事，但眼下的一切似乎也进展地太快了点！
贝兰特上尉加快步伐，试图尽力阻止这种无谓的比试。然而就在他快要到达交战范围之际，铿的一声脆响--
决斗开始了。
前面我们知道，吉格虽无什么实战经验，却在一位剑术家师傅手下实实在在地苦习了十年。对于剑术，吉格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适应力，
无需师傅督促，也能自觉自愿、不知疲惫地钻研演练。至于他的对手莫阿蒂尔中尉。说句公道话，其剑术虽不如他自己在人前吹嘘的那
样精妙，也确实胜于常人--正因如此，他才有恃无恐，接二连三地惹是生非。
一开始，中尉还以为这次的对手像看上去那样幼稚无能，打算用一些花哨的招式好好戏耍一下这个乡下小子。然而在吉格毫不留余地地
刺出一记利落的直刺后，中尉才有所警惕，决定重新估量这个寒酸的小乡巴佬的本事。
吉格可没有中尉那样的玩笑心思。正像自己说的那样，饥肠辘辘的他只想速战速决，尽快享用那份势在必得的免费午餐。我们的主人公
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就是挨不得饿。肚子一空就静不下心，心境一乱就好施蛮力。于是，在这最原始的本能驱使下，吉格剑如疾雨、
招招勇猛，三两下便击得对手招架困难。
只是比起吉格，莫阿蒂尔到底经历了许多实战，很快也看出他因急躁而暴露的不少破绽。抵御之际，一旦寻着机会，中尉便予以猛烈的
还击。有那么一两下，要不是吉格天生灵敏，险些被刺中要害引发性命之忧。
战况激烈异常，双方无不严阵以待，场面精彩之极，大大出乎在场观众们的意料。
终于，我们年轻的见习军士战胜饥饿的干扰，趁着短暂的冷静思索，先是以一个惟妙惟肖的假刺，引诱对手出招解救，借其判断失误，
再以一个斜挑，一举将其武器挑离出手。那支装饰着金银的漂亮长剑高高飞出十几步远，人群呼喊着散开，生怕被误伤。
至此，胜负已定。
周围先是寂静异常。贝兰特上尉第一个冲到胜利者跟前--在此之前，吉格甚至不知道他的在场。
"天呐！天呐！你击败了卢卡斯？莫阿蒂尔！虽然叫人不舒服，但我得承认这里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赢得过他的不超过五个！"
上尉拥抱住自己的朋友，欣喜若狂地呼喊，在场众人这才放开嗓门欢呼起来--其中有一半左右把自己归纳到了上尉所说的那五个人里。
莫阿蒂尔中尉接过同伴拾起后递还给他的剑，重新入鞘。然后，扯了扯帽子，不慌不忙地来到击败他的对手面前，貌似大度地朝对方伸
出手--
"必须承认，您是我遇上的最不可貌相的乡巴佬。"
气喘吁吁的吉格得意地翘起嘴角，对这虚假的友好不屑一顾--
"见鬼去吧！您承诺的午餐在哪儿呢？我要与我的朋友一起享用！"
第八章
在夹竹桃街的日子（上）
当吉格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剑术老师布莱尼兹师傅在传授其武艺之余，时常也对他讲起那些古往今来知名剑客的事迹。当然，这其实是
一种变相说教，故事的寓意大同小异，无非是要告诫年幼的学生--"挫折才是上天最宝贵的赐予，一帆风顺往往通向陷阱。"
然而，当荣誉和赞美铺天盖地将人席卷时，还有谁真的渴望那些痛苦的挫折呢？
那天，在吉格出人意料地击败骄傲不可一世的莫阿蒂尔中尉后，一群人里外三层地将这名刚刚上任、还没穿上军装的见习军士簇拥起来
，欢呼着奔向"蓝勋带酒铺"。由于吉格先前的一句话，中尉输给他的那顿午餐，实际上等于请了当时在场的全体近卫军官兵们--每个人
都争先恐后地把自己认作这名新丁的朋友了。以至于向来出手阔绰的中尉一时拿不出足够的钱，只好破天荒赊了一次账。然后搬出那位
高贵女士的野餐会为理由，独自一人，颇有些惨淡地离开纵酒狂欢的人们而去。
打那以后，吉格？加拉塞的名字便在近卫军和米萨的"决斗爱好者"圈子中响亮起来。每天几乎都有一个连的官兵们等着要请吉格喝酒。
原因很简单，他们全都看上了这外乡小伙子的出色剑术；想着笼络好他，以便日后遇上决斗时，请他充任自己的副手--一个名气响亮的
强悍副手不仅能使对手心生忌惮，更能为决斗者自己也增添不少信心，继而发挥超常。
尤其在得知吉格的祖父曾是克洛维三世的麾下悍将后，这种粗浅的交往更带上了巴结性质。如今的世道，一位贵族若想在政治上有所建
树，从军是个绝佳的途径。而要在没有战事的和平时期崭露头角，除了具备显赫的家世，个人的武艺更是必不可少。此时看来，吉格无
疑兼而有之。其祖父的事迹虽有些久远，但说出来总是让时下的凡夫俗子们肃然起敬的。
一颗新星冉冉升起，谁不想趁着此时触手可及，沾上些他的光彩。就连原本与吉格有芥蒂莫阿蒂尔中尉都不计前嫌，甚至以讲和的名义
，试图宴请年轻的见习军士。
各位知道，我们的主人公是个单纯坦率的小伙子，压根没去细想过这种"友谊"背后的别有用心，所有邀请无不欣然接受并赴约。多亏老
道的贝兰特上尉适时提醒了他：拉帮结派容易被人利用，继而过早断送自己真正的前途。吉格这才有所警惕--因为那个读者们都知道的
原因，前途对他而言至关重要--再加上本身也不喜欢无谓的争斗，逐渐谢绝那些无功之禄，对决斗之邀更是敬而远之。于是，在热热闹
闹了大半个月后，除了与贝兰特和他的几个挚友保持来往，吉格再没有参与别的应酬，规规矩矩地当他的见习军士了。
吉格这一时的无限风光固然令人称奇，却苦了一个人。估计不少读者已不太记得此人的存在了，不错，他就是主人公那位忠实憨厚的跟
班--罗什。
自从接受了军职，吉格便在首都有了最起码的根基，也就不必屈居在那家坑人的破旧小旅店里了。还是靠着热心的贝兰特上尉帮助，他
在位于米萨城西面的夹竹桃街、一位年长的寡妇家租住了一处位于三楼、带过厅的小套间。那位可敬的女房东曾在贝兰特家做过事，对
旧主的朋友十分热忱。不但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家具也是完好无缺的。这让来自外乡、刚受了一番小苦难的主仆二人倍感舒适惬
意。
因为是见习军士，吉格的军饷只有普通士兵的一半，也就是每月六十个金币。这样一笔钱以平民的标准，在米萨也能过得丰衣足食了。
但吉格毕竟处在贵族阶层，而且是近卫军的一员，奢侈浪费是他们不成文的义务。拿那六十个金币，别说生计，就连喝酒作乐都嫌不够
。
每天一早，吉格起床下楼，吃过房东太太置备的丰盛早餐后，便独自走路去指挥部报到去了。中午的时候，他要么一个人、要么在贝兰
特或别的朋友陪伴下去"蓝勋带"。晚餐差不多也是这样解决，除非偶尔有朋友请他去别的地方参加宴会。
就这样，当吉格在外面酒足饭饱的时候，身无分文的罗什却终日忍饥挨饿，又不敢对主人开口抱怨。吉格也未留意--跟班在他生活中的
用途，除了一早一晚伺候他穿衣梳洗，几乎跟没有存在过似的，哪里还会考虑他的衣食饱暖。直到有一天，被细心的女房东葛莱诺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