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野怔了怔,「公子只管离去,在下岂敢对王爷的尊长无礼?
在下只将事情回报王爷,也就是了。」他躬身行礼。
侯雪城避开怜怜欲来搀扶的手。走了两步,却觉一阵目眩,他
身躯微微一晃。
「小心!」燕野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侯雪城身躯一僵,反手
一掌击去。掌心隐泛莹白,已经用了大静神功的内劲。虽似轻描淡
写的一掌,全然不带一丝烟火气般,但风声飙然,竟是凌厉的杀招
。这一掌若是打实了,燕野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这人出手竟这般狠辣?燕野危急间勉强侧身闪过,却也被掌风
逼得连退开三步,才脱离这人层层掌影。这时他已经是冷汗涔涔。
侯雪城低低的咳嗽,缓缓抬起头来。虽然仍是扶住树干喘息著
,但冷锐如刀的眼神充满说不出的威凌气魄。「倘若你再碰我,我
便不再看朱靖的面子,定然杀了你。」
燕野从未看过如此不讲理的人,忍不住怒道:「你¨¨。」话
未说完,只见他清俊的脸上全无血色,却仍有那种执拗之色,像是
即使面对天下人也不退缩的倔傲。
燕野的怒气忽然烟消云散,一种莫名的怜惜涌上他的心头。他
叹口气,「公子伤势尚未复原,倘若强行走动,对身体必有伤损,
末将只是想助一臂之力。」
侯雪城的语气冷峻,「我从不接受人帮忙。」他挺直身躯,一
步一步走出花园。才方踏出樱园,他的身躯就向前俯倒下去,燕野
惊叫一声,不及细想便欲飞身向前。
但他身形甫动,另一人却以惊鸿之势越过了他,抢先一步将侯
雪城稳稳的接在怀中。
冰雪孤城 第九章 赤子(中篇1) 作者:白蛋
燕野吃了一惊,直觉便要攻向对方,夺回王府贵客,但看清
来人後立即收了攻势。
只见来人剑眉入鬓,气度从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王族的气质
和潇洒,自然是朱靖到了。「王爷。」他单膝下跪向来人行礼。
朱靖点点头,「燕兄弟不必多礼。」
他将自己的虎皮大氅脱下,裹住侯雪城,运气助他平抚翻涌
的气血,等确定无恙後,才开口说道:「雪城,你太不听话。」
侯雪城微惊,看清是他,便未下杀手。但他向来不让人碰触
,仍然推开朱靖。『我是师叔,何必听你的话?你太放肆了,可
别不失了师门尊卑。』
「你现在是病人,就要听大夫的话,大夫交代你需要静养一
个月,你却不好好休息,四处走动,劳顿身躯,毫不爱惜自己的
身体。」朱靖不以为然。
『之前你才说过,我师父练的不是傲神宫的武功,可以不必
叫你师叔,你忘了吗?』
侯雪城沈下脸,给他几分颜色,这人就越发上脸。「你这是
在教训我?」他试图威吓。
朱靖却板起脸,表情严肃,几乎是半教训意味道:「虽然你
是师叔,但是有时太不讲理,叫人生气。我大你四岁有馀,说你
几句算是劝谏,不算忤逆。」
侯雪城气得咳嗽。若是他人如此对自己说话,早就被自己一
掌击毙,他暗恨自己下不了手。不知怎的,只要面对朱靖,七情
六欲便全部出笼,很难控制。
朱靖连忙拍抚他的背,弯腰将他托起。侯雪城挣扎著推他,
愠怒道:「放我下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有事弟子服其劳,你还未康复就勉强自己行走,对身体没
有好处。你爱逛哪里,我抱著你逛就是了。」朱靖分毫不动。
小心的让他的脸靠著自己的胸膛,将他身躯隐在自己大氅中
。『这些日子你也该习惯了吧?』
侯雪城想想也是,这个月来,朱靖其实和仆役没两样,换洗
更衣都由他。自小除了海无极和司马俦以外,他不曾容许过别人
这般亲近自己。虽然朱靖的接触,有时会让自己产生灼热的不适
感以外,其他都尚可忍受。与其他仆役比较,自己比较能够忍受
他的触摸。便不再挣扎。
朱靖抱著他,用脸贴了贴他额头,「你还在发烧¨¨。」忍
不住紧了紧怀抱。『很难受吗?』
侯雪城对他的关心可毫不领情,「这点温度算什麽?我随时
可以打得你趴下。」
他显然一点都没有朱靖的情怀。『你靠我太近了,气息都喷
到我脸上。』
他一把推开他的脸。『以後你若没有每半个时辰用盐漱口一
次,就只能离我一丈远近说话。』
朱靖忍不住喷笑,看著他毫无血色的脸庞,心下对他爱怜已
极。他柔声道:「我知道了,你的规定我都会遵守,你是师叔嘛
。外头风大,冷著了便不好,我们回房去。」
侯雪城觉得自己处於弱势,实在不甘心,於是想扳回一城,
便兴师问罪道:『你说你王府任何地方,我都可以去,那麽这里
呢?我闯了你的禁地,你让下头的人来拿我吧。』
朱靖也不以为杵,他微微一笑,「等你伤势好些,我亲自带
你去参观。」他将他额前不驯的黑发拨开,看著他漂亮的黑眸。
侯雪城想起自己过几日就要不告而别,何况一直处於下风,
实在很不甘心。便道:「要就现在,你在这里藏了什麽?不让人
知道吗?」
朱靖为他的想像力摇头,「我辟这个『静芦』是要让你住的
。」
他看侯雪城看著他的表情,像是看著白痴,忍不住如极力想
澄清。「真的,不信我带你进去看。」他抱著他走进园子,进了
那间雪白的精舍。
一进门,侯雪城就知道朱靖没有说谎。这屋子里的摆设,简
直就是完全以他的心意安置的。那一楼的花厅极宽广,没有多馀
的隔间,一眼望尽,地上铺著上好的青石,石上是最高级的蜀中
织锦。
花厅的尽头地上摆著一只双手合抱的汝窑花瓶,插著几只雪
白的梅花,静静吐露暗香,几上摆著文王鼎,墙上挂著自己随意
挥洒的字画,想不到他都悄悄留了下来。
整间屋子极为明亮,两面墙都开著一排窗,窗边壁顶有天青
色的软烟罗垂挂下来,如烟似幻。
室内的摆设极为讲究,但显然完全不是为了接待客人而用,
屋内的每一饰品、每一摆设,都像是随手放置,但又能令主人在
最舒适的状态使用。全室呈白色及天青色调,窗明几净。除此之
外别无长物。
白色和天青色,一向是侯雪城常使用的颜色。
冰雪孤城 第九章 赤子 中篇2 作者:白蛋
侯雪城望向朱靖,虽然没有半丝感动,但是也只能心服口服
,无话可说。「你怎知我会来?」
朱靖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先备下了。这屋子我五年前就
已建好,依著你的喜好,有你的字画、你的味道,我有时心烦意
乱,过来这里走走,瞧瞧你的字画,心就平静了。」
他温柔的凝望怀中的人。「我从不敢想你会真的住进来,我
有一天,真的能¨¨拥有你。」
侯雪城心神震盪,他强自冷静下来,别过头,「我不属於任
何人。」他的声音沈下来。
朱靖点头,唇角轻刷过他的额头。「现在这样,我就很满足
了。」
他停了一下,说下去,「这几日,你伤重,我为了照护方便
,将你安置在我自己房里,等你过几天好些了,便可以搬过来住
。」
侯雪城脸上阵青阵白,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这人让他心神
震盪,会成为自己的弱点,必须杀了这人。他忽然使尽全力,一
把推开了他。朱靖猝不及防,两手一松,侯雪城已由他怀中摔向
地面。
「雪城¨¨¨,小师叔!」他惊叫,伸手欲扶他,侯雪城却
侧身避开,顺手拔出朱靖腰间的剑,直刺向他胸口。朱靖一震,
却没有闪躲,他闭上了双眼。
侯雪城剑如流星,已刺入他左胸之中,却忽然顿住,他咬咬
牙,只要再往前刺入三分,登时可要了朱靖的性命。
他脑海中掠过师父日夜叮嘱的教诲:「¨¨倘若你仍忍不住
动了情,那麽必杀却此人,以绝情根。你若是下不了手,後果如
何凄惨,历代犯了戒的宫主记载你都知道了,不必我再多说。」
侯雪城深吸一口气,长剑震战起来。只要再刺入一寸,登时
便可要了这人的性命,但长剑却始终刺不下去,他脸上阴晴不定
,时而冰冷,时而凶狠,时而悲伤,时而温柔。
朱靖睁眼凝视他,目中尽是款款柔情。「不管你要如何,我
都不怨你。」
侯雪城心神震动,师父的话萦绕在他耳边:「散尽功力的痛
苦,你每年都尝过一次,其中噬心的苦楚只有自身明白。如若你
动了情,又狠不下心杀却那人,这样的痛楚将每天嚐到,且比那
日更痛苦千百倍。然後慢慢经脉断裂,全身瘫痪,呕血至死。」
他握紧长剑,手背都爆出了青筋。
朱靖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侯雪城咬咬牙,目中忽然神光大盛。他运劲一震,手中长剑
登时断成十数节,尽落於地面。
朱靖听到声音,睁开眼睛,道:「雪城¨¨。」看见侯雪城
凝视著他,一向冰冷的眼睛充满了万千情怀。似是哀伤到了极点
,却又似极为欢悦。
朱靖心中担忧,按住胸口缓缓坐倒,说道:「方才失手摔了
你,¨¨你可跌痛了?」
侯雪城摇摇头,他蹲下身去,撕下自己雪白的衣角,替他止
血包扎伤口,缓缓的道:「刚才我刺伤了你,你可怨我吗?」
朱靖低沈的道:「我说过绝不怨你。」
他默默点头,忽然一笑,如冰雪初融。「你现在流的血,将
来我势必十倍报偿的了。」
朱靖大骇,抓紧他,「你在胡说什麽?我就算流尽一身血,
也不要你有一丝伤处。」
侯雪城退开一步,「你很好,¨¨不枉我¨¨。」他没有再
说下去,看著自己的字画出了一会神,淡淡的道:「我看够了,
咱们出去吧。」
在园外的燕野和侍婢怜怜见到两人走出楼来,都不禁大骇,
明明两人言笑晏晏的走进楼去,想不到王爷竟然染了一身血出来。
燕野当先扶住摇摇欲坠的朱靖。「王爷,王爷,这是怎麽一
回事?里头有刺客?」
侯雪城站的远远的,淡淡的说道:「他被我用长剑伤了。」
「你¨¨!」若不是朱靖紧紧拉住他,燕野会一剑杀了这人
。愤然道:「王爷为了救你,不知耗费了都少精力,你怎可恩将
仇报?」若是他人,这男子会被处以朝廷叛逆和反贼的罪名。
「燕兄弟!」朱靖喝止他,「这点小伤没有什麽,是我自己
不小心碰伤的,¨¨雪城,你伤势未愈,随我一起回房好吗?」
侯雪城摇头,「这里景色很好,我想再待一会儿。」他的表
情虽然仍然冷淡,但是却看得出心情愉悦。
『朱靖,你说得很对,天空蓝的很美,树花开的好美,……
…身为『人』,活著真是一件美事。』
他淡淡的笑了,悠然闭上眼睛,神情恬然而平静。
冰雪孤城 第九章 赤子(後篇1) 作者:白蛋
自从朱靖受伤之後,侯雪城在王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备受冷
落,下人们恨他伤了主人,虽不敢对他厉言斥责,但不免白眼相
对,虽不敢出言讥刺,但也总是冷漠以待。
侯雪城也不在意,淡然置之。他唯一的烦恼,只有朱靖受伤
以後,没人服侍他沐浴更衣了,只好凡事自己来。还是在宫千日
好,出门在外总是不方便。他有点无奈。
一天傍晚,他坐在案旁持卷观书,仆人已有三餐没有送饭到
他屋里,他也不以为意。反正再过两天,他能够正常行动後,便
要离开此地。
既然杀不了朱靖,那麽,就注定了自己日後的命运。但不管
如何,他总要尽量远离那个人,这是为了自己。也许不再见到他
,能使自己的寿命尽量延长一些。
他有点苦涩的自嘲。从小到大,他从未爱过任何人,对任何
人亦都不关心,想不到如今堕入情障,竟这般难以自拔。
这几天,总是挂念著朱靖,他伤的可重吗?自从那一日,已
经过了五天,他再也没有来寻找自己,难道自己当时那一剑,竟
伤到了他的要害?侯雪城有些挂心。
即使要离去,总要先确定他伤势无碍後才能放心离开。轻轻
叹息一声,侯雪城无奈的站起来。曾几何时,一向无情冷峻的他
,竟然开始为人牵挂,坐立不安了。
他心乱如麻,起身出房,顺著小路来到冰封的湖岸,此时已
是初春,天气已微见回暖,但是湖面上仍然冰封一片。
他在湖畔默立良久,忽然听到一阵嘻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