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跑来一个水灵灵的娃儿,手中举着枝桃花,口中念道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来到斜卧长亭的白衣公子身边。
白衣公子揽他入怀,抚摸着他的小头,悠然道:“垲儿可知其中之意?”
娃儿点点头,缩在白衣公子怀里,递了桃枝上前。
白衣公子接过,送了娃儿出怀,捡了歪躺在地的酒壶缓缓起身,顺着玉阶摇摇晃晃的走下,来到池边小心的挽起衣摆,俯下身子,轻轻拍碎了湖面上薄薄的冰霜,掐着瓶身打上水来,把桃枝放在壶中,捧在手心上,端放于凤尾琴旁,自个儿坐在琴前,双目微闭,双臂轻扬,指落声起,瞬间这空旷的院中鸟语花香、彩蝶飞舞,清风流水间,一山拔地而起,云雾环绕其身。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首《题都城南庄》从白衣公子口中缓缓飘出,随着乐曲慢慢飘远,到了尽兴之处,他一手抚琴,一手去寻身边的酒,索寻不着,才记起酒已尽。曲戛然而止,随着花碎、云散,一行泪润湿了凤尾琴。
孩童日后才明白,自己在那人心中便如同那酒,不过是排寂之物,他爱的只是那梦中的桃花源,相传下来的桃花酒,可这一切又有几分真?
《题都城南庄》故事中,那女子终是死而复生和崔护有了个厮守终生的结局。可自己那?那份模糊的亲情,随着时间的流失,会不会渐渐的淡了?只留下,不应的爱?或许不是爱,只是歉意、忏悔。
“爷。”香兰温柔甜美的嗓音唤醒了他。
颐中孚苦涩一笑,对香兰道:“去热壶‘桃源酒’来!”
说完,挥手而去。
————O(∩_∩)O昨天分割线————O(∩_∩)O昨日分割线———————O(∩_∩)O昨日分割线——
话说夏远封从赵意处取了断指,返回了张吉的布庄,寻出断掌,两样东西竟真是和在了一处,以此断定张吉却是死了,又赶忙还了断指给赵意,正遇着送信来的夏府管家,便揣着裘三的信一路跑去相馆,如此一番折腾,他不觉有些口渴。到了相馆,颐中孚房门大开,他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正见着供台上放着个青花玉壶,随手拿了把桌上放着的酒杯倒满,“咕咕”灌进了嗓子,顺手便要掀开供台上卷起的画轴,却忽闻一声“暴食天物!”
转头看去,随着那声讽刺,延寿从外面端着青花瓷杯和两碟小菜走了进来,摆到供台上。
夏远封扫了眼多今日才多出的供台,反驳道:“什么破酒,这东西平日我才不喝,还天物!”
延寿白了他一眼,夺了犀牛杯来:“这是用来把玩的,你这莽夫到用来盛酒!”
“酒杯子不成酒要如何?供着?假风雅也!”
“你!你!”
“延寿,”颐中孚从内室拿了个锦盒走了出来,正巧两人又是吵在一处,挥了挥袖子,叫着延寿出去,放下锦盒,拿起犀牛角雕刻的折枝荷叶杯,抬眼瞧了瞧一脸怒气的夏远封道:“杯子如何?”
夏远封看也不看那盏宝杯,径自走到塌案前坐下:“你们倒是生了好心性!”
“心性也是磨出来的!”颐中孚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就是太过锋利了,到哪儿都要扎人,小心将来伤着自己。”
“哼!”夏远封似是没听见,寻了信出来,放在案上,“裘三来信了,他说有个半年没有和王六通过信,也不知兔儿妹妹的行踪。”
“或许王六有给裘三去信,只不过被人半路劫了下来!”
听闻了这句,夏远封脸色阴郁沉重起来:“威远镖局的内贼可曾抓了?”
“失了踪。”颐中孚举着杯子细细端看道:“这花纹真是精细。”
“杯子一般!”夏远封拖着腮,端详起那托着杯子的手道:“你的手倒是长的好,细、长、白皙、光滑!”
颐中孚瞧着夏远封是由衷感叹,倒也不觉得冒犯,反而笑了笑:“张吉的掌心有一红痣、第二根手指处有道小疤,你可曾看了?”
“没有。”夏远封眉头一皱,惊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见得?”
“那日闹布庄,他给我银子的时候便记了下来。”颐中孚举了杯子到夏远封眼前:“看着杯子,杯身为荷叶,杯心沁荷花,莲藕艾草缠绕左右交相辉映,真乃神工鬼斧。”
夏远封虽说佩服他,但见他一个劲儿的推荐着破杯子,有些恼怒:“人都死了,你还有心赏杯!”
颐中孚做出甚是惋惜的样子道:“这是延寿刚刚从张吉府上找来的,张吉或许误以为是三国之物,小心的把它藏在床下才没被黑衣人搜走。你倒是不识货啊!”
夏远封一听了黑衣人,眼前立时呈现出遍地的尸块,心下寒冷,“这些黑衣人武功高强、出手狠毒,不像是普通的山贼。”
“是啊,”颐中孚道:“本以为张吉的背后只不过是个青山,如此看来他们后面的势力定不简单。”
“张吉死了,清乐坊的事儿便断了线索。”夏远封有些无奈道,仿佛一切已经是山穷水尽。
“管它,最少没白忙一场!”颐中孚高深莫测道:“得了个好杯子!”
“你!”夏远封有些气节,伸出手掌高高抬起,狠狠的打在自个腿上,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颐中孚道:“别小看了它,它本是一对儿,前年太子由北京送到南京给皇上的贺岁之物。”
夏远封转身望了眼杯子,恍然道:“到了南京一查点,发现少了一个?”
颐中孚故作神秘的摇摇头,“一对儿都没了。”
“啊?”
颐中孚将案上的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个相同的杯子,将两盏杯放于一处,“去年都指挥使卫青剿灭暴民唐赛儿时在山东滨州发现了一盏,呈给了皇上,我觉得喜欢便要了过来,如今倒是在这相馆让他们聚到了一起。”
“你是说,张吉和那个暴乱被剿灭后,带着宝藏不知所终的唐赛儿有关?”
“是唐赛儿和清乐坊的火灾、琴缘的死有关!”
夏远封听完,身上只觉得寒意更浓,没想这清乐坊的名妓竟然和起义的暴民扯上了关系,这要是查下去定是个通了天的案子!
“现下要如何?”
“李茂芳已经去了青山,过两天或许就会有了消息。”
两人相对无言,各自陷入了沉思。
几声轻轻的敲门声想起,香兰走了进来。
不多时,塌案上多了壶热酒、几碟小菜。
颐中孚拿了刚刚夏远封用得青花瓷的酒壶,端放在了供案上,对这供案拜了三拜,再抬头时,眼中流露出哀伤,只是短暂的一刹那,却被夏远封捕了个正着,他的心随着那抹哀伤慢慢化开。
“喝一杯?”颐中孚走回睡塌,斟满了热酒递与夏远封。
夏远封接了过来,放在案上,抬手压住颐中孚正在倒酒的手,忧心道:“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饮酒。”
颐中孚看着他,微微笑道:“少饮些,无事儿的。”
夏远封不语,却仍不放手。
颐中孚无奈,“好,好,不饮便是了。”说罢把酒杯倒过来放在桌上,取了颗花生放在手中玩弄起来。
夏远封见他细长的眼角微微上挑、红润的嘴唇歪在一边,似是生着闷气,一时于心不忍了起来,小心的问道:“要不你就喝一杯?”
颐中孚歪过头去不理他,夏远封心下有些急了,推了推颐中孚:“不就阻了你喝酒吗?怎么就生气了?”
“呵”颐中孚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夏远封知他在戏弄自己,一时尴尬,举起手就想拍案而起,可见了这修补过的塌案一时下不去手,只给自己又倒了杯酒喝了起来。
“喂,”颐中孚喊了声:“这么喝酒可是容易醉的!”
“要你管!”
颐中孚道:“你醉不醉倒是不用我管,只是眼见着这些好酒被糟蹋,有些于心不忍。”
“哼”夏远封冷冷哼了一声,“这酒倒是好酒,清而不洌,醇而不腻,酒中仙品。只是不知神相为何拿这酒自己来喝,却把刚刚那市井之间的桃源酒作为供品?”
颐中孚神色一变,闭上双目,迟疑了一刻方缓缓道:“桃源酒相传为武陵桃源中所得,我拜祭之人一生志愿便是寻得桃源,因此以此酒供奉。”
夏远封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手紧握成拳却还是有几分颤抖,竟有几分嫉妒起那个被拜祭的人,不知自己死了,他会不会也是如此在乎。
“咳”夏远封咳嗽了一声,绕开话题,说道:“那位张吉的老管家还好吧。”
颐中孚竭力保持着平静的语调道:“张吉府上的管家我留下了,让他先守着王六哥的坟墓。”
“对了,”夏远封放下酒杯,脸色暗淡下来,“兔儿妹子的尸骨可曾找到?”
颐中孚摇摇头,“据老管家说绑了石头投入了秦淮河里,想是再难找到。”
“哎。”夏远封心口一阵隐痛。
颐中孚安慰道:“老管家叫人在王六的坟旁给兔儿建造了衣冠冢。”
夏远封点点头,带了些责备道:“你放老管家一人在守墓,孤独了些。”
“他说要悔过,自请去的。”
夏远封见了颐中孚一副干我何事的样子,苦笑道:“六哥和兔儿的死和他毫无关系,他太过于自责了。不过,我倒是挺佩服他的。一个老人为了替孙女报仇竟然在仇人家里隐藏了三年之久!”
颐中孚淡淡道:“若不是有他,我们也不能如此顺利的得到张吉的消息。”
“当日延寿带了他来,告诉咱们张府管家就是张吉夫妻害死的第一房小妾韩氏的姥爷,我真是不敢相信!”夏远封叹了口气,续而道:“也不敢想象,张吉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周氏害死自己的孩子。虎毒不食子,他却连畜生都不如!难道这就是情爱?若是‘爱’能让人没了人性,我倒希望一生无爱。”
颐中孚听了他这长篇的感慨,笑道,“张吉是极端了些。”
“这周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不容易脱了火坑,又在寺庙中同自己的亲生姐姐相见,安安分分的过一生多好,怎么就能生出歹意害死自己的亲姐姐?”
颐中孚听到此,眯起眼睛,“或许不是她要害得,只不过姐妹相见引出的事端罢了。”
“姐妹相见能引出什么事端?”
颐中孚想了许久,道:“有些事儿我说与你,你切不要在告知他人。”
夏远封点点头,颐中孚道:“我此次来南京便是因此有传言建文帝藏匿于此,而琴缘所弹得曲子多为当年建文帝皇后马氏所谱。现下除了我和马皇后应无人会弹。”
“琴缘?!”
颐中孚面色凝重道,“一个老妇教与她的。”
“老妇会是马皇后?”夏远封心急火燎地问道。
“不知,”颐中孚轻轻摇了摇头,“大火后老妇便没了行踪。”
夏远封恍然大悟,拍退笑道:“如此说来,一切通了!”
颐中孚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缓缓道:“你且说说。”
“好!这唐赛儿谋反就是借着她夫君林三是建文帝遗孤的名号,如今她的手下张吉通过周氏得知琴缘的师傅就是当年建文帝的马皇后怎能不善加利用?因此便传出了建文帝隐藏在南京的说法,只是这等事情断不能被琴缘说出去,因此杀人灭口!”
“唐赛儿想借马皇后之名再度谋反却是可能,但是琴缘当日怀了胎儿又是谁的?为何和个和尚死于一处?这些却没有个定数。”
“今儿赵意去抓捕右侍郎,你可知道?”夏远封见颐中孚点头,又道:“或许能从那儿得些消息。”
“料想这个右侍郎不会有什么有用的消息。”颐中孚沉思片刻道:“以黑衣人的手段,若是他知道些什么恐怕早就除了去。”
夏远封叹了一声,换上一脸笑容道:“不想了,反正过几天你的人从青山回来便都知道了。”
一日之后,李茂芳带回了消息,青山上的匪寨已是人去寨空了。
第九章 相鬼(五)
这一次线索又断了,颐中孚的心情不由得低落起来,可偏巧清明快要到了,被延寿逼着他提前一日去了孝陵给祖宗们上香,回来时难免要去宫中同太子殿下汇报一下心得,接受一下父爱,从宫中出来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头晕眼花的厉害,干脆遣了马车回去,和延寿在这南京城中散散步,清醒清醒。走着走着便觉腹中饥饿,随意找了家干净的酒家,刚刚进入就见着有个醉鬼正扶着墙往店外挪动。
“延寿,这人怎么像夏远封?”颐中孚指着醉鬼问道。
“爷,不是像,根本就是啊!”
颐中孚仔细瞧了瞧,冲颐中孚摆摆手:“拖回去!”转身走出酒家。
延寿自叹命苦,好拖、歹拖方才带了这个没了心神的家伙回了相馆。
颐中孚到了相馆,叫香兰准备些白豌豆和橄榄来(明代以此解酒),又让人煮了醒酒的“香橙汤”,吩咐下去备好明日的马车。
由延寿按着把汤药倒入了夏远封的口中。
不到半个时辰,夏远封恢复了些神智,嘴中不断念道着什么不去就不去,不去就不去的,闹够了也吐了一身,几个侍女一番折腾才把他一身脏衣服脱了去,擦干了身子,放在榻上。
颐中孚见他没事儿了,也洗漱一番,去了里屋的床上睡下。
待到丑时颐中孚正睡得香甜,忽觉得身上一冷,不由的眯眼看去,恍惚间好似有个东西正掀开他的被子钻进来。片刻后,被中便多了个暖炉,不自觉的向着暖炉移了移,继续睡了过去。
次日,颐中孚在夏远封的惊叫声中醒来。
“我,我怎么在这儿!”夏远封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身子,颤抖着道:“昨天,昨天……”
颐中孚揉了揉眼,仔细的看看面前白花花的身子,大笑道:“好歹穿上点儿再出来吧!”
笑声中,听得门外一声轻咳,夏远封更是尴尬,施展轻功,蹭的蹿进颐中孚的锦被,挤了颐中孚出去。
“进来!”
颐中孚声音刚落,延华便捧了一身新衣进来,放在紧紧抓着被子盖住头的夏远封床前,对起身的颐中孚顽皮的眨眨眼,“爷,您被里藏了什么?”
“想知道自己掀开来看看就是!”颐中孚瞄了眼锦被笑道。
这延华也是个喜欢作弄人的小丫头,听颐中孚这么一说,还真是伸手去掀锦被,夏远封连忙裹着被子咕噜了两圈,闷头道:“小丫头,不知羞!”
“呵呵!”延华见他这么可爱,对颐中孚道:“爷啊,昨日我服侍他脱衣时他怎么不觉得羞,如今到说起我的不是!”
“华儿,忍了吧,”颐中孚对着插腰指着‘蚕蛹’的延华道:“你要再说,他可要霸占着我的被子一辈子不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