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你那边要工友有工友要秘书有秘书,干嘛还要仆人?」
「就是要你当,至於工作内容,我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一个月内不得有任何怨言。怎麽样,愿不愿意?」
「可是我这边还有工作耶!」
「反正你在那边也很清閒,除了看看契约就是喝茶閒嗑牙,我有说错吗,法务?」
「............」这家伙还真懂得怎麽羞辱人。
「好啦,我知道啦!答应你总行了吧!」为了不在许彦安面前丢脸爽约,我仔细想了一下,反正又不是没被他作践过,再踏个两下也不会怎样,说不定就此成为彦安心目中的英雄。我怀著壮烈成仁的胸怀同意,但梁书卷还不满意,他传真了一张像契约的东西过来,要我签名之後装在信封里,让许彦安一并带过来。
「这种契约违反公序良俗,是无效的!」
我瞠目结舌地看著契约内容,当先一条就是:『我将听从梁又真大人一切指示,不得有任何怨言。』,然後最後一条竟然是:『雇佣期间,我将称呼梁又真为主人,如不从命,愿受处罚。』妈的,这根本就是变态嘛!
「我知道,我民法念的比你好太多,你给我乖乖签字就对了,我自有用处。」他竟然这麽说。我只好硬著头皮签了,反正没有法律效力,拿去法院告也告不成。
就这样,我的苦难日子开始了。许彦安拿了信封(我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能打开来看),好像顺利见到了梁书卷,但还不到隔天,我就被梁大神的手机急Call。
「我要吃义美红豆牛奶冰棒,去帮我买来,十分钟之内送进办公室。」
「十分钟?十分钟我是要怎麽杀到万──」
「你有什麽不满吗?奴隶?还是你要我把契约公告在事务所大门口?」
天杀的!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眼!我只好抓著钱包冲出公司,用我的小棉羊在车阵间穿梭,到了7-11还发现冰棒缺货,干!有谁会在清明节前夕这种冷飕飕的天气吃冰啊?我只好又满街乱跑地找杂货店,再气喘嘘嘘地提著冰棒爬进大律师的办公室。
「你迟到了,迟了十五分钟。」
他好整以暇地看看表。我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他妈的二十五分钟从台北车站杀到万华已经是奇迹了好不好歹年冬──」
「我的办公室二十四小时都开著录音机,你要和我打公然侮辱罪的官司可以试试。」
「......你要的冰棒,拿去啦,死书卷!」
「主人。或者你可以叫我又真。」
「去你的谁要叫你主人!你这没良心的吸血──」
「第一条,雇佣期间,我杨启贤将服从梁又真大人一切命令,如有违反,愿受......」
「主人!又真大人!你的冰棒小的给你买来了,请您趁热吃好吗?」
我面临人生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即使是期末考在二一边缘时的我,也不曾领略过这种绝望,梁恶魔以各种藉口找我的麻烦,一下子说要吃冰棒,隔天又说想吃蚵仔煎,而且还不要蚵仔,害我被蚵仔摊阿伯抱以异样眼光。甚至还会以「我背忽然痒了起来,来替我抓抓」为由,把我从棉被里叫去他加班的办公室。
我老妹发现我一天到晚在奇怪的时间外出,对我啧啧两声,语重心长地道:『你又去跟踪你的梦中情人?老哥,我知道你从小就是变态,没想到变态至此啊。』
『谁跟你跟踪狂!我才没那麽閒!』
『嗯?莫非我所料有错?要不你是去那?』
『我是去当我同学的奴隶......慢著,你什麽眼光?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喂!喂!跑什麽跑啊!我是你老哥耶!给我回来,我不是变态啦──』
不过我也发觉,梁恶魔他真的很忙,也很认真。而且林子一大,什麽鸟都有,即使是如此富盛名的事务所,时而可以见到当事人在办公事叫骂,什麽「没良心的律师」、「收了钱不办事」,虽然不才在下的法律念得不怎麽样,也知道有些人真的是法院控,什麽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想起诉,告不赢又怪律师,一整个无理取闹。
看著他在沙发里熟睡的面容,刚才有个太太才来叫嚣说要告这间事务所,因为他旗下的律师没帮他争取到足够的赡养费,我不禁长长一叹。
十多年的岁月,我真是白走了。e
而令我更感到郁闷的是,许彦安自从见了梁恶魔,竟然就再也不来上班了。我打电话去他家,也没有人接。我问梁恶魔是怎麽回事,他看了我一眼,简短地说:
『他要找的那个男人,已经去世了。』
我感到心慌意乱,这麽说来,许彦安的男友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想起他说的:『除了他以外,别人都不行。』我忽然担心起来,这孩子该不会想不开吧?等梁恶魔放过我之後,还是去他淡水的家探探他好了。
清明节前一天,刚好是我和梁恶魔契约的最後一日。那天他出奇的没有骚扰我,我怀著感戴神恩的心情,拿著一篮蔬果饼乾,跳上捷运打算去找他,但我才刚出捷运口,就看到老街旁围了一圈人,好像发生了什麽事。有人大叫著:「跳水啦!有人自杀,快去找人帮忙!」我心头一紧,连忙提著篮子狂奔到河边。
「什麽人跳水了?谁跳水了?」
我著急地问围观的人,有人答道:「是个年轻人,长得还挺不错的。」另一人说:「唉,年纪轻轻,为什麽这麽想不开呢,过了这麽久还没捞上来,大概没救了吧?」我心中热血上涌,马上脱了上衣,想也不想就往淡水河里跳了下去,还一面大喊著:
「彦安!你别怕!前辈我来救你了!」
结果就是,十分钟後,我被叨叨念念的消防队半扛著扛上岸来,警察还开给我罚单,一面碎碎念:「歹年冬,搞萧郎,閒著没事不会在家自己割腕啊。嫌河川污染还不够严重吗?」我担心彦安,但又动弹不得。直到有个熟悉的脸凑到我眼前。
「前辈?」
十分惊讶的呼声,我湿淋淋地睁开眼来,许彦安那张清秀的脸映入我眼帘。
「......彦安?」
「前辈,你在干嘛啊?好好的干嘛跳河自杀呢?」
我看见他提著一个大塑胶袋,好像刚从超商之类的地方回来,全身上下乾乾爽爽,一个月不见,他变得更纤瘦苗条,没有任何寻短的痕迹。我呆得说不出话来,连忙跳起来抱住了他,他挣了一下,倒是没有坚持。
「你没死!你竟然没死!」
「前辈你在说什麽啊?我一直好好的,怎麽会死?」
「我听那个王八蛋说,你要找的人已经去世了,我还以为你想不开,也......」
我冷得浑身发抖,才发觉我衣服都湿了。许彦安听了我的话,脸色微微一暗,挣开我的怀抱,掉过头说道:「没什麽,知道真项也好,好过一直挂著,那才真正折磨人。」他看著浑身湿淋淋、傻愣愣的我,忽然说道:
「杨大哥,你能陪我一下吗?求求你。」
不必他开口,光是那声「杨大哥」,就足以让我为他赴汤蹈火。我和他提著大包小包的塑胶带,回到他的公寓,我发觉那几大包全是绿茶,现在回想起来,他好像常喝这种绿茶,厂牌是御茶园,还是特大号装的。我帮他把绿茶放在客厅,他走进卧房,换了一身全白的睡衣出来,如丧考妣,然後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一直没好好谢谢你,让我见到那位律师。如果不是你,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问津的消息,谢谢你,杨大哥。」
我心中一颤,这是我忍受梁恶魔的屠毒,梦寐以求想要听到的话。但不知为何,当许彦安亲口对我说出来,我竟觉得怅然若失,一点高兴的情绪也无。他从袋子里抽出两大罐绿茶,一罐丢给我,自己就口便灌了起来,如饮烈酒。
我怔怔地瞧著他,直到他主动开口。
「杨大哥,你知道吗?问津他这个人,是个标准的闷骚鬼,有什麽不满,或有什麽需要,从来不会说出口,总是要等我拐著弯问他,或趁他不注意时套他的话,他才会不心说出来。说出来了,又会别扭地叫我不要管他,总要等我什麽都做了、事情已成定局了,他才会不情不愿地对我说声:谢谢你。」
「杨大哥,问津他这个人,还是个路痴喔!他总是找不到正确的目的地,即使同一个地方走过再多次,只要换个方向,他就又不会走了。而且他迷了路,还不肯承认自己迷路,也不肯拉下脸问路人,到最後就是同一个地方,走上几十遍,直到我出门找他,他才连红著叫住我,只有到那时,他才肯向人伸手求援......」
「杨大哥,问津他............」
他一面灌著绿茶,一面向我侃侃而谈。谈的全是何问津这人的种种,他边说边眯著眼笑,讲得有趣的地方,还会拍著我的肩前翻後仰,好像何问津这个人还活著,他只是背著他,和老朋友偷说他坏话而已。
我心里一阵阵疼,忍不住拉开他身子,抓住他的肩膀:
「你喝......你精神不好,还是去睡个觉吧!许彦安,去睡个觉吧!」
我看他一口一口喝著绿茶,难道连喝绿茶也会醉吗?还是御茶园特大号绿茶,其实是参有酒精的?但许彦安的确像是醉了一般,覆到我身上,搂著我的颈子,呵呵笑著说:
「杨大哥,你知道吗?问津他还留了录音带给我,原来他之前和我说的一切,包括他的名字,全都是骗我的。他还害死了自己的弟媳,骗我说已经改邪归正,其实他呀,一直都在迷路,就像从前他迷了路,却不肯承认一样,杨大哥,他是不是很傻?」
他拿著绿茶坐到我身上,我浑身发颤,却舍不得推开他。因为他看起来是如此脆弱,彷佛玻璃制的玩具,一捏就碎了:
「他迷路了......但他却没有说,一个人像个傻子般自己摸索。你说,方向感这麽差的人,能摸索个出什麽来啊!一定只有继续迷路的分。我也真傻,一直没有查觉,一直没发现他在求援,我一直在等他问路,向我问路,还一直指给他错误的路......」
「彦安,你累了......喂,别这样......别这样!」
他整个人靠在我胸膛里,半晌,竟抬起眼来看我,笑得有些迷茫。我一时怔愣,他竟然抬起手,抚摸我的脸颊:
「你为什麽不问我?你不再信赖我的吗?还是你早看穿我,只是个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却自己为是地自称路神,所以你只好丢下我,自己想办法找路?问津?」
那声「问津」打醒了我,我开始剧烈挣扎,但他用两条腿夹住了我的腰,竟然低头开始吻我。我大惊失色,虽然许彦安的吻,我一直以来不知想过多少次,甚至想著他自己解决欲望,但我要的不是这种吻,这种吻令我心胆俱裂:
「彦安......许彦安,你清醒一点,我不是何问津!我是杨启贤哪,唔......」
「问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求求你,再一次就好。你再问我一次,这一次,我保证不自以为是,我会站在你那一边,为你指路,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走下去,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好不好......?」
我呆住了,湿漉漉的触感滑过我的指尖,许彦安伏在我肩头,哭得全身发颤。脖子上的金属十字架落入我胸前,冰冰凉凉的,我觉得心中那道防线,在那一瞬间溃散了,我反手抱紧了他,不自觉地低首吻他。何问津也好、杨启贤也好,都已经不重要了。
「彦安......安............」
原来我那颗少根筋的心,也是会痛的。
正当我几乎要放弃挣扎的同时,忽然感到口袋一阵震动。这一整个月,我为了让梁恶魔可以随传随到,几乎随身带著手机,有一次我大著胆子关机,换来的是被迫穿著设计奇特的警察制服,在办公室里倒茶倒了三天。
我交游不广,所以这时间打来的只会是那个人。
我的神智一下子清明起来,彷佛有神光从天上飘下来打在我头上,我忙挣扎著从沙发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把绿茶一丢,按了接通键。
「喂......喂喂?我是杨启贤!」
「......你跑去那里?我打了四通电话你都没接。」
我呆了呆,梁恶魔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忧心忡忡,但我不敢妄加猜测他忧心的对象是我。许彦安好像完全神智昏乱,捧住我的头,锲而不舍地在我额上一吻,我发出「唔唔」地挣扎声,梁恶魔的声音又传过来:
「你到底在干嘛?别忘了我们的契约还没结束。」
「到今天十二点就结束了不是吗?先别管这个......梁又真,快来救我!」
如果再没人来的话,不是我吃了许彦安就是许彦安吃了我吧?照他那种如疯似狂的模样,後者机率还比较大。梁恶魔听了我的话,语调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说什麽?你怎麽了?」
「我......我被一个我一直很喜欢的男人缠上了,他现在跨在我身上又搂又亲,还试图脱我衣服,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情......妈的我描述这麽详细干什麽?总之你快点过来救我啦!」
「......我怎麽听你都不像是要人救的样子。」
「不是啦!不是像你想的那样!许彦安把我当成了别人,如果他清醒了一定会很後悔的,我不想要这样,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许彦安?」恶魔的声调一下子提高两音阶,我听见他沉默了一下:
「你和他在一起?」
「对啦!你管我跟谁在一起,总之你也不想你的奴隶被不明不白地奸掉吧!唔啊,彦安,那里不行,好痛!啊......啊啊......」
「......把地址给我,我马上过去。」
我本来以为以淡水假日的车况,梁恶魔再快也得将近半小时才到得了。没想到五分钟後,我听见「碰」地一声,许彦安家的门被撞开了,我惊讶地抬起头,正好见到穿著风衣、连头发也没梳的梁恶魔,像君临天下一般站在门口。
「怎、怎、怎麽这麽快?」我傻眼。
梁恶魔飞快用眼睛环顾室内一圈,看见满脸通红的我,还有骑在我身上的许彦安,背对著我说:「自用直升机,从事务所顶楼直接起飞。」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把我从沙发上扯起来,直接搂到怀里,力道大到连疯狂的许彦安都拦不住。他又在房里走了一圈,从门边的柜子上拿了一小盒东西,翻出来看了看,扔到我面前,我看见那是胶囊一类的药品,已经被打开了大半:「这是什麽?」
「迷幻药之类的东西吧!之前办毒品案有见过,真不愧是黑道老大的男人。」
「彦、彦安他吃了这种东西?」
梁恶魔瞪了我一眼,不知有何不满。半晌才耸耸肩。
「大概是想吃安眠药误食了吧,或许是另一个男人留下的东西,还愣在那做什麽?真的想被强奸吗?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梁恶魔的话有种令人不得不从命的气魄。我赶快拨通附近医院的电话,许彦安一直喃喃自语,瘫软在沙发上,我觉得十分心疼,替他倒了杯水,跪在沙发旁照顾他。忽然觉得头顶发麻,抬头才发现梁恶魔俯瞰著我,表情万分不爽,我才想起他救我的事。
「啊,谢、谢谢你,还好你赶来了。」
我「哈哈」地笑了两声,发现他还是瞪著我看,视线集中在襟口,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衣物乱成一团。我忙惊慌失措地拉拢,
「真、真是没办法呢,这孩子。难过到这种程度,竟然还逞强,不、不过吓了我一跳,我本来还以为,喝绿茶也会醉,差点要去消基会告御茶园广告不实,我......」
「还有三十分钟。」
我试图从梁恶魔身边绕过,以避开他刀割一般的视线。但他却伸手拉住了我。
「啊?」
「离我们契约时间结束,还有三十分钟。」
我心脏一跳,扭头看时钟,果然指针指著十一点三十分。干,早知道就晚一点再打电话了,不过照刚才的情况,可能撑不了三十分钟吧?我正忐忑地想著,梁恶魔竟慢慢朝我逼近,我吓得退了两步,他的大掌却快一步把我拦住,从後面搂住我的腰。我才开口:「喂,你想......」就听见拉鍊的声音,令我倒抽一口冷气。
「你、你在干嘛啦,梁书卷?」
「你硬了。」
他把唇靠在我耳边,低沉地说道。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忙别开头,手忙脚乱地想拉回裤头,但大律师的手却绕过来握住我的腕,让我动弹不得。奇怪,平平是坐办公室,这家伙那来这麽灵活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