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啦幼齿的,Happy New Year to You!」亲完还往我身後看了一眼,不晓得在看什麽。我一时无法反应,但是旁边有人反应却很大,Louis抓著钢琴家的领子就往後拖,这种时候他倒是异常敏捷:
「你......你在做什麽?是不是又随便亲人家了?」
「只是亲一下而已,这麽小气做什麽?大不了老子晚上赔你十倍。」
「我......我没有这麽说!」
我呆呆地站在那,心想Chris真是的,虽然说只是开玩笑,但也不应该在Louis先生面前这麽做,要是他吃醋怎麽办呢?我忽然觉得肩膀上好重,还来不及回头,原来是我的友人抓著我的肩头,把我整个人转了过来。
「John?」
友人紧抓著我的肩膀,露出一副要把人吃下去的表情看著我,有一瞬间我还以为他要打我的脸。他好像在考虑些什麽,考虑了大概一分钟左右,那期间一直抓著我的肩膀不放,害我痛得要命,然後忽然转身拖著我的手。
「回家。」他果决地说。
「啊?什麽跟什麽啊?我们还没听独奏会啊!」我大惊。
「我说回家就对了!」
「等等,John!你今天是怎样啦?从刚刚开始就怪怪的,你是吃错药罗?」
我一面抗议一面挣扎,但友人的力气异常的大,我几乎是被他拖离休息室的。John对我的话充耳不闻,眼看著我就要被他拖离演艺厅大门口,一个声音却叫住了我们。
「John?还有小鬼?」
是女人的声音。我抬起头,随即如获救星般大叫起来。
「啊!Ailsa阿姨!」
「叫姊姊!跟你说几遍了!」
那个人是John团队里的研究员,虽然是雌性,但是却比任何雄性还能干,据John的说法,为了取得研究数据,就算要她只身跳进亚马逊河她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不过今晚的她倒是很Lady,穿著一席玫瑰红的连身长裙,头发挽在脑後,脚上还穿著高跟鞋,一派千金贵妇人的模样,她踏著鞋跟快步朝我走了过来。
「Ailsa?」友人也有些惊讶,终於放开我的手,
「你来这里做什麽?」
「不好意思,小女子我除了和鳄鱼搏斗以外,还是有正常的兴趣好吗?」
「你来听音乐会?」
「不行吗?我和你这个满脑子地球的人不一样,是很有品味的,John。」
她朝我的友人抛了个魅眼,John看起来心事重重,不过没再坚持把我拖回家,真是谢天谢地。Ailsa又继续说:「好吧!其实是我家那个老爹拿了一对公关请柬,我听说这个钢琴家还挺有名的,不听白不听,所以就自己跑来了。」
Ailsa口中的「那个老爹」,据John说过,好像是他工作那间研究院的幕後赞助者,这位大姊的来头似乎不小。
「喂,不错嘛,两个人一起听音乐会跨年?」Ailsa用手肘顶顶友人,背对著我使眼色,不晓得在做什麽。
「不是你想像的那样。」John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因为这个音乐会是内设制,必须要拿邀请函去对门票,有了票才能入座。本来想回家的John,也被Ailsa拖著进了观众席,大姊还擅自帮我们换进高级包厢,从这里可以用最佳角度审视舞台上的表演者,不过音质没有原来的位置那麽好就是了。
John从头到尾都扳著一张脸,抱著双臂沉在高级天鹅绒沙发椅里。我只好和大姊聊天,上半场大都是慈善合唱团的节目,Chris到最後才出场,他鞠躬时我和Ailsa大声鼓掌,他还用眼角朝我们瞥了一眼,偷偷比了个俏皮的中指。
中场休息时,Ailsa趁著友人起身去厕所,把我拉到包厢一角。
「喂,你们怎麽会来听这场独奏会?John邀你来的?」
「啊,其实是因为......」
於是我把认识Chris和Louis的经过,大略地解释给Ailsa听,甚至连在後台发生的事情,都一并和Ailsa说了。大姊边听边「嘿」了一声,显得很感兴趣的样子。
「Ailsa姊姊,研究室有发生什麽事吗?我觉得John今天好怪。」最後我问。
Ailsa看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支起下颐,靠在包厢的栅栏上。「谁知道呢,John这个人本来就很奇怪不是吗?」说完,这位阿姨竟然吃吃地笑了。
我的友人回来後,下半场也刚好开始了,我们也不再交谈。下半场几乎就是Chris的独奏,John周围方圆一公尺的气温还是很阴森,但台下反应却很热烈,我从未听过他的正式演奏,现在我再也不怀疑他是知名的钢琴家,Chris真的选了很多我喜欢的曲子,姑且不管他是不是为了我,但我从头到尾都听得很尽兴。
曲目结束时,我和观众一起站起来大声鼓掌,到处都有人在喊「安可」。Chris向观众鞠了个躬,然後说:「接下来这首曲子,我想献给两位曾经陪著我们走过一段人生,但却没法走到最後的朋友。」
我觉得异常撼动。虽然那是我不认识的曲子,但据Ailsa大姊的解说,这首歌叫「月光」,本来是很哀伤的曲子,Chris把它弹得比较俏皮,我从旋律里,彷佛就能看见那个在屋顶上晒月亮的福尔摩斯。
我认识的人类里,能把自己毕生引以自豪的技艺,献给另一个物种,并将它们当作对等的存在一般看待的,只有这两个人而已。
「啊──偶尔风雅一下,感觉真的很不错呢!」
终场结束时,我本来想再向Chris打个招呼,但舞台实在被太多人包围,连他自己离开都有困难,我们只好自行散场离去。Ailsa大姊边伸著懒腰,边大叫走下台阶,然後提出要载我们回家的要求。
「不必,我自己有开车来。」John很快地拒绝。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没听过吗?大学者。」
「我什麽时候喝酒了?」友人皱起眉头。
「酒是没喝,但你在喝别的东西啊。」Ailsa朝友人眨了眨眼睛。
我总觉得John和Ailsa之间,有种我无法介入的默契,总之最後John被说服了,我们坐上Ailsa那辆鲜红色的流线型Ferrari跑车。我坐後座,友人则坐在助手席,因为闹了一夜,我也很累了,坐在柔软的义大利小牛皮座椅里,我昏昏沉沉地阖上了眼睛。
我有感觉Ailsa一面开车,一面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後转头看著John。
「今天这样很帅喔,感觉到危机意识了吗?」大姊开口。我模模糊糊地听著。
「给我专心开车,大小姐。」
「哎哟,这麽凶,本小姐可是关心你耶?要是你出了什麽事,我的研究生涯可就毁了,我们Team的大神大人。」
「不是还有你的家业可以继承吗?」John从鼻子嗤了一声。
「那种无聊的东西,送给我我都不想要。喂,再怎麽说,我可是唯一知道你和小鬼之间所有事情的人,有烦恼不找我谈,你要找谁?」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别这样嘛!我说啊,你也不用这麽死心眼,一定要等到他几岁之类的。早点定下来不是比较好吗?这个年纪的小孩,可是很血气方刚的喔,连看泳装照片都会勃起哟,虽然你家那个是有点怪,说不定看母鳄鱼的照片反而比较有反应?不管怎麽样,还没到手就跑掉的可能性很大,就算不用真的采取行动,先做点什麽不是比较好?」
「不是这个问题。」我彷佛看到John低下了头。
「干嘛?你是怕被抓去关喔?没有啦!我记得T市的法律,超过十六岁就......」
「就跟你说不是这个问题了!」
Ailsa忽然安静下来。John缓缓摘掉他的眼镜,用手按住眼睛,仰头靠在沙发上,好像喃喃自语了什麽,但我想睡得很,没有听清楚。
「......我本来就有心里准备,他不可能一辈子留在我身边,所以不管到了那时候情况怎样,我都会让他自己下决定。」
友人呼了口气。Ailsa好像专心地开著车,眼睛盯著前方,John继续说:
「但现在的我对他而言,就像亲人一样、像父亲一样,但我又是他的朋友,这两样对目前的他而言都不可或缺,我不希望他在这种混杂的情况下被迫诀择,他会无法分辨他想留下的是一位亲人,或是一位......更重要的人。在他大到足以为自己的人生仔细思考、大到足以做自己生存下去的情感依靠之前,我不能如此自私地夺取他的未来,你能明白吗,Ailsa?」
Ailsa转回头来,深深地望著我的友人良久,然後「嘿」地一声。
「你真的是个好男人耶,John。」她说,半笑著叹了口气,
「要不是我对男人没兴趣,我一定会娶你为妻的。」
「动词!你用错动词了!」
「做任何事情前深思熟虑是你的优点,不过深思熟虑也有可能变成你的致命伤喔,John。你确定要是那天那个人拉著一位年轻正妹跑到你面前,笑著对你说:「我亲爱的友人,记得来参加我的转大人Party喔!」你不会跑去跳亚马逊河吗?」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别逞强了,才不过初吻被抢走就气成那样子的人是谁?」
「就跟你说我不在意这种事了!」
「不过你放心啦,那才不是他的初吻,我看过他跟别人接吻过。」
「跟谁?」
「看吧看吧,还说你不在意,明明就在意的要命。」
「......Ailsa小姐,下个案子我想我们不必合作了。」
「哎哎哎,别生气嘛!开个玩笑都不行,这麽木头,小心被年轻人讨厌喔。」
「到底是跟谁?」
「跟研究院培育园里的皇帝企鹅。超──可爱的说!真可惜你没看到,大概是他四岁多的时候吧,和企鹅抱在一起,真的是嘴对嘴喔,亲了快一分钟才分开呢。顺便说一下,那只企鹅是公的哟。」
「............」
车子继续向前开,他们好像又说了什麽,但我已经不记得了。因为我睡著了。
「......Happy New Year to You。」朦胧中,我彷佛听到John这样轻声对我说。
而今晚听见的音乐,依旧回荡在我的梦中,直到新的一年来到。
─动物恋爱谘询番外 全文完─
动物恋爱谘询 灰狼
「怎麽样,今年生日想去那里玩?」
「嘿──?你今年三月还会留在T市喔?」
坐在友人研究院附设的宿舍床铺上,我接住John扔过来的可乐罐,一面踢著脚一面拉开铁环。眼前的John正蹲在他堆积如山的研究资料前,不晓得在找些什麽。虽然我只是个十七岁的小鬼,但我的友人可是大有来头,他是生态保育学者,用他的说法来讲,就是地球防卫战队的一员。
因为他是崇尚实战的务实学者,所以整年下来,可以说是居无定所。这个宿舍虽然是研究院专门派给他的,但是除了资料和书以外几乎没什麽东西,John常说他的家当用一个背包就装得完。如果不是成为我的监护人的话,他大概会一个人浪迹整颗地球吧!
「就是因为三月要去南极,所以才提早到现在啊。每年这个时候T市的学会都会开全年研讨会,所以这里的事情比较多。」
「去什麽地方都可以吗?」
「只要在我经济和能力负担范围内。」
「那──动物园。」
「......你有完没完啊?」
「不行吗?」
「大前年也去,前年也去,去年也是,今年还要去?你去不腻啊?」
我的友人兼监护人回过头来,满是胡渣的脸瞪著我。我从小就有和各种动物沟通的能力,虽然谁也不知道这能力从何而来,我也因此和动物特别亲近。除此之外,比起号称活动估狗的学者友人,我在各方面都很普通。
「驳回,除了动物园以外。」
「喂,奸诈!你刚才说只要在你经济能力负担范围内那里都可以的!」
「我才不要陪你去动物园,那种地方你根本不用我陪。你根本是去串门子开Party的吧?我又听不懂你和他们说些什麽,每次去都像多馀的一样,无聊死了,我不要,要去你自己再找时间去。」
「那就算啦,反正我也没说生日一定要出去玩。都十八岁了,低调一点也不会怎麽样,又不是小孩子了,在家里睡觉还比较省钱。」我将手中的可乐一饮而尽。
「............你真的还想去?」
其实我也没有真的很喜欢动物园。因为讨厌城市的缘故,我自己一个人独居在离T市数百公里远的森林里,平常开直升机通勤上高中。比起我家附近种类丰富、性格爽朗的各种动物,动物园里的动物因为长期被人类喂养,不用费心生存,加上住的地方又形同牢狱,所以大多个性阴沉,不大喜欢动脑筋。有的甚至不具备语言的能力。
「好久不见了,麋鹿先生,今年也过的好吗?」
不过再次造访睽违已久的动物们,还是令我很高兴。有些动物的生命周期很短,例如兔子或骆马,去年来时还是孩子的动物,今年已经儿孙满堂了,虽然动物园的动物大多记忆衰退,但仍然有些还记得我的,我趴在草食动物区的栏杆上笑个不停。
「John,那只母斑马说他还记得你耶,还问我说去年那个帅哥怎麽没来?你不过来打个招呼啊?」
相对於我的兴奋,我的友人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靠在一棵大榕树下避阳光,远远看著我和动物叙旧。听了我的话,他眯起眼睛:「动物的审美观和人类一样吗?」
「不一样啊。所以她说,如果你脸上有黑白条纹那就更完美了。」
「............」
我和John沿著夜行动物馆往园里走,这是T市最大的动物园,今天又正好是假日,所以到处挤满了人。友人在流动摊贩买了两支霜淇淋,我们边走边吃,走过草原动物馆、亲子动物园区还有海洋生物馆,在动物园最深处的是喂养肉食动物的猛禽猛兽区,其实所谓猛兽,也只是人类自己的分类罢了。像是狮子或老虎之类的动物,我觉得有时候还不如人类本身可怕。
一到了猛兽区,John就显得特别紧张,明明园方就架了一层半楼高的铁丝网,人和动物间还隔了一道濠沟,每回我到这里,都没办法好好和肉食动物交流。我在非洲狮的栅栏前徘徊,白天他们几乎都躲起来睡觉,所以没人理我。
「没什麽好看的,快走吧。」我的友人说,彷佛急於离开此地。
「再等一下嘛,这里的棕熊会唱很好听的情歌,我去年才听一半呢。」
我不理会我的友人,迳自绕著巨型铁丝网走,把John抛在後头,几只美洲豹抬起头来,又无聊地把头趴回去睡觉。我一路走到尽头,却发现变电器旁竟有个巨大的铁笼,紧连在铁丝网旁,上头盖著好几层帆布,我觉得很好奇,看看左右无人,於是便走了过去,掀起帆布的一角,里头有什麽生物动了一下。
「......咦?」那动物并没有进一步的反应,我猜应该是被打了麻醉药,园方在移动肉食性动物时,通常都会采取一定防护措施。我探头进去,那只动物似乎微抬起头,又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我试探地叫了一声:
「请问......」
光徐徐地透入铁笼中。我睁大眼睛,趴在铁架上的,是一只狼,正确而言是灰狼,品种类似墨西哥狼,但毛色偏淡,我是第一次看到体型这麽大的灰狼,虽然看似精神萎靡,但他静静伏在笼子的角落,竟颇有一股王者的威严。那是只很英俊的狼。
「救救我......」我吓了一跳,我本来以为这只狼大概昏迷了。灰狼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黑暗中,那双精亮的眼睛竟然凝视著我,彷佛要猎捕我的灵魂。
「救救我们......」
「天哪!小弟,你在做什麽?」
我还来不及进一步和那只狼攀谈,就被人抓著领子拖出帆布。我一回头,原来是个穿著动物园制服的雌性人类,从她的服装看来,她应该是这里的动物喂食员。
「怎麽可以随便碰运送用的笼子呢?要是被咬到怎麽办?」
「请问......为什麽要把这只灰狼送走?要送去那里?」
那位女性好像很惊讶我会问她,露出奇妙的眼神望著我,她看起来和John差不多年纪,一脸风尘朴朴的模样,不过感觉上年轻时应该还满漂亮的。不过老实说我不太会判断人类这种生物的美丑。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要送到S市的动物收容所。」
「为什麽?」
「为什麽?好像是因为它在这里制造麻烦吧!」
「制造麻烦?他生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