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怀袖,谁可与煮酒————雪空归[下]

作者:雪空归[下]  录入:03-20

真的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两个,竟会这样平静的站在一起。
"你就不怕那两个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单夕影的性子直的很,弄不好还真会傻傻的扑上去拼命。
"不会。"那男子仍旧青衣裹身,勾起的唇角,带着他贯有的讥诮。"别小看女人,她们的韧性,可比男人强的多了。更何况,宫涵月的剑,或许会指向任何一个人......包括你我......但决不会伤了单夕影一丝一毫。"
看着男子,安忆轻笑一声。"旬枯梦,你这个人,究竟有几条命?"
中剑,中掌,自几丈高的悬崖跌落,竟还能给他活命?
阴司阎罗,也怕了他旬枯梦吗?
"怎么,我没死,你很失望?"旬枯梦挑眉。
"有点儿。"安忆也不隐瞒,老实的回应。"那时候,我是真的想杀了你的,也想......杀了他。"
"可你最后还是没下手,还是救了我。"旬枯梦微顿半晌,凉凉的开口:"所以说,你不够狠,就永远赢不了我。"
"你真的不怕我对他下手?"这个人就疯到,用人命作赌注?
"我很少相信人,若是错了,那也难免。"男子漫不经心的接口。
"你......"定定的盯着男子半晌,安忆最终没有接话。
要比斗口耍心思,杀人不见血,他的确及不上男子半分。
因为这个人,不仅对别人狠,对他自己,更狠。
也许是被上天捉弄了太多次,这个人,有股硬撑到头的疯劲。既然已经被如此捉弄,那他就更想不出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承受的。
就连死,也要在他的计算之中。

三个月前君山上那场争斗,不过是一场戏,一场旬枯梦、安忆、单夕影联手演出的好戏,一场半真半假的戏。
交手是真,旬枯梦受宫涵月一掌,单夕影一剑是真,坠崖重伤也是真,但死,却是假的。
一切,都不过是旬枯梦的计,为了重振宫涵月在江湖中的名声。
他将命,交到了安忆这个仇敌的手上。

其实,旬枯梦和宫涵月刚回到岑寂山庄之时,男子便早一步见了安忆与单夕影,也知晓了安忆真正的身份,和他背离的原因。
那一日,宫涵月第一次前往振远镖局见安忆的时候,当安忆问宫涵月:"你要宫大庄主,还是旬枯梦"的时候,他就在秦府的后堂。
宫涵月那一字一顿清晰的回答,一下下,重重击在他的心上......
男子的话,也帮旬枯梦做了选择。他,要宫大庄主。

所以,那一日,在君山上,他们合演了那一场戏。
只要旬枯梦能活下来,他和秦家,和相府的仇,就一笔勾销。
条件是,他必须真的受宫涵月一掌,单夕影一剑。
他们在崖下找到旬枯梦的时候,他只剩微弱的一口气息,可是,他还是活了下来,站在安忆面前。

现在......
"还是忍不住要见他了吗?"安忆突地开口,带着揶揄。
唇角一勾,旬枯梦轻哼:"他的毒,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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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城郊
宫涵月远远的看着那一抹青色的身影,皱眉。
他以为,他们不会再见了。
自从那一天,那人亲手了断了他们的执手之后,他就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看着那抹身影向自己走来,宫涵月没有动。
直到男子快趋近他身前,宫涵月才勾勾唇,转身就走。

刚走出几步,青影一闪,挡在他身前。一个用力将他压按在一旁的土墙上,冰冷的飞刀,已然贴上他的颈。
"宫-涵-月!"一字一字,辗转入心。
宫涵月没有动,看着男子,没有挣扎。
半晌。
"为什么回来?"
"为什么转身就走?"
两道声音,两个问题,同时响起。
声音一出口,两个人都为之一顿。
旬枯梦压在宫涵月颈子上的飞刀又陷入一分,留下一道血痕。
"旬枯梦,你又骗我一次!"
"宫涵月,你又杀我一回!"
又是一瞬间的同时开口。

蓦的,宫涵月伸出手,狠狠地将男子拥入自己怀中。像是要将怀里的那人,揉进自己的胸膛,嵌入自己的骨里,一刻也不松手。
宫涵月抱来得猛烈,来得蛮横。旬枯梦先是整个人被硬生生撞进那人的胸前,随即腰上的那双手,倏地收紧,挤压出他胸臆中的空气。
一股火气上来,旬枯梦还抵在宫涵月颈子上的飞刀再一次的用力陷入男子的肌肤,却在将要用力时,蓦然听到那人一声声的低唤。
"枯梦......枯梦......枯梦......"
嘶哑,干涩,不成声的低唤.....
飞刀颓然落地,手,轻轻地环住男子,低叹一声。
"......我在......"
是的,他在,在他身边。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旬枯梦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淡淡的尾音飘散在风中。
他相信,宫涵月明白。
果然,他回答了他的话:"从君山醒来的时候。"
旬枯梦面上明显的溢出一丝惊讶,但随即勾唇。
宫涵月不是莽夫,旬枯梦也不认为诈死能欺骗他一辈子。
两人见面至今,有惊有喜有怨有乐,可就是,没有一点讶异。宫涵月也没有开口问他关于生死的疑问。
看来,宫涵月已经知道他诈死。
所以,他问了,问他什么时候知道他没死的?
只是,他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为什么......?"旬枯梦再问。
既然知道我没死,你为何愿意放手?
"因为你要走。"宫涵月声线低沉。
因为你想走,所以我放手。

因为太明白对方的为难,所以牺牲自己。
因为太了解对方的追求,所以放开自己的手。
这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是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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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岑寂山庄。
宫涵月躺在床上,睡不着。
旬枯梦没和他一起回来。
那个男子说,他还有事要做,还要去一个地方。
"我现在要走了,宫大侠还不放手?"
那个人,永远能成功地让他哑口无言。
蓦的,一阵脚步声传来,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宫涵月一皱眉,没动,调整均匀的呼吸,假装入睡。
然......
冷不妨,身边响起一道声音,打破一室的寂静,干净,文雅。
"别装睡了,我知道庄主还醒着。"是安忆。

叹口气,认命的睁开眼,还没坐起身,映入眼帘的便是安忆手上的一瓮酒坛。
"不知道,安忆还有没有这个资格,陪庄主喝一杯?"
拍开泥封,灌一口酒,抬眼,对上宫涵月的眸,注视。
宫涵月一怔。
他从未想过,文雅如安忆者,竟也有这般狂放的时候。
接过男子手中的酒坛,张口猛灌。
安忆静静的看着他猛灌酒,也不说话,又似是在等他开口。
良久。
"我一直不明白,他是怎么说服你和单夕影配合他演诈死那一场戏?"
咽下喉中的那一口酒,宫涵月似乎不经意地开口询问。
沉默半晌,安忆一勾唇。"因为你......岑寂山庄大庄主,宫涵月。"
"我?"果然是......
宫涵月眼底转黯,手上的酒坛子停在嘴边,舌底,泛起一层涩味......
仰头,灌酒,也灌下所有的苦涩。
"没错!就是因为你!为了重建你在江湖上的名声,所以才搞了个那么大的阵仗,演了那场戏"安忆看着他。
"那为何,你们,没趁机要了我们的命,报该报的仇?"宫涵月故意语带三分说笑,掩饰自己声音中微微的颤抖。
"他为了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拿来赌......"安忆淡笑。
"至于单夕影,我问过她,她说,说服她的不是旬枯梦,而是她姐姐。"

宫涵月,无话可接,只有,沉默......

蓦然,安忆一挑眉:"庄主可是以为,我会服了旬枯梦,只是因为他够疯吗?"
宫涵月抬眼,声线干涩:"那为什么?"
安忆看着他,口气中的不屑十分明显。他这样一个人,对谁都是那样温和,文雅,可一旦他瞧不起谁,那就是真正的瞧不起,亦从不掩饰。
"其实,我一直瞧不起旬枯梦要离开你的理由。为你好!?这是什么烂理由!离开自己所爱的人,这叫有情吗?牺牲自己,放弃两个人的感情,这就叫痴情吗?所以我瞧不起他,他根本就是懦弱,是一个感情上的逃兵!"
宫涵月看着他,不说话。
安忆的话锋一转,声音,又变得平淡:"可是有一次,旬枯梦喝醉了,我才知道他离开你真正的理由...... 然后,我就服了,真正的服了他......"
"他说什么?"宫涵月猛地追问。
"噩梦。"安忆的一字一句,狠狠的击在宫涵月心上。"因为你做噩梦。"

易散浮云难再聚

金色的余辉,还隐隐约约在西方天边未散,天色低垂,星光初现,一人,一马,踱着步,缓缓地在这片苍茫之中,行走。
旬枯梦牵着马,任由它看似随性地,没有目的地走着。在逐渐转暗的城郊荒地,留下深深浅浅的马蹄印,连出一条前进的方向,通向那苍茫,荒凉中的一处。
浮云酒肆。
荒芜了年余的,浮云酒肆。
一切的开始......
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开始。

旬枯梦也没想到,他会再回来这浮云酒肆。
只是三个月前,他的伤势渐好之后,也是这般无意的牵着马,百无聊赖的徘徊在这城郊,却竟然毫无误差,准确地寻到这已有些被侵蚀的,断檐残壁的浮云酒肆。
准确的说,寻来的,是马。
那一日,当随着这匹马来到这酒肆门口的时候,听着猎猎的风声翻卷起酒旗的霎那,他的眼中,似乎又浮现出那一日,自芦苇荡回来,再次站在这酒肆门口的自己,似乎又见到那片红幡,在自己眼前随风飘荡,"浮云酒肆"四个字,映入眼。
那一刻,他觉得已经失了心的胸口,有了激烈的起伏。
自那之后,他便总是一个人,牵着这匹识途的老马,来到这里,静静地在这片颓圮间,放逐自己对那人的,思念......
藉由那残破的屋瓦间,透进来的月光,一点一点地,抚平自己四百四十病的痛.....

今天,在见到宫涵月,又离开他的这个晚上,旬枯梦又一个人,来到这儿,站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只是有些怀念起,那个时候,浮云酒肆那一夜。
无论是厮杀之前的,抑或再见之后的那一夜。

"我才是这浮云酒肆真正的老板。"
"我知道你刚刚不是真的要杀我,一开始就知道。"
"不如,大老板就将浮云酒肆送了我如何?"
"旬枯梦,我发现你是不值得同情的。"
"本性难移嘛!"
一句句话回响在耳边,旬枯梦勾唇,缓缓步入酒肆,却在踏进门的那一刻,顿住。

他看不到门前挂起的引路灯笼;看不到从土墙的缝隙中溢出的微弱烛光;看不到已被整理过的一室的残破;看不到屋梁间挂起的随风飘扬的层层白纱;亦看不到,桌案上点燃着的一盏随风摇晃的灯火......
但是他可以感觉,感觉出这里的不寻常。
早已荒废的,清冷的不带任何温度的酒肆,如今,却透出一股人气。还有,那种在记忆中的,不掺水的酒的味道......
正怔仲间,蓦然,身后一道低沉的声线响起,敲醒失神的旬枯梦。
"回来了?"
旬枯梦猛然转身,身后,是一双带着温暖,微笑的眼。
宫涵月的眼。
他虽然看不到,却仍旧可以感觉。
深刻心底的那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
还来不及回复自己意识的清明,就听到自己的声音,回了宫涵月一句。
"是啊,好不容易干完了今天的活,回来休息一下。宫大侠又怎么会在这后厨里?难不成是偷酒喝?"
原来,很多事,很多记忆,不是淡忘了,而是深入骨髓之中。

两个人就这么对站着,旬枯梦原本想要问出口的话,却又憋回了肚里。
问他为何会在这儿,会在这酒肆之中?
问了,又如何?
自己,不也是答不上来吗?

"大......" 旬枯梦一声低哑的呼唤还没说完,便被宫涵月打断。
"呵,有人管着,总是不如一个人逍遥自在的好。"微顿,看着面前的青衣男子,宫涵月淡笑着开口:"看你一身书生打扮,倒不像个武林中人。对了,我还不知道这位书生,尊姓大名?"
旬枯梦微微挑眉,不解宫涵月如此一问,但随及心念一转,顺着他的问题回应:"在下旬枯梦。"
宫涵月对着他点头微笑:"幸会。"
"能在此得见岑寂山庄大庄主宫涵月宫大侠,那才是荣幸。"
既然那人想玩,他就陪他玩一场。旬枯梦也不含糊,立刻反打他一耙。
宫涵月饶有兴味地,看了眼旬枯梦唇边那抹狭促笑容,随即口气一转:"这方圆百里,只有这一家酒肆卖的是不掺水的酒。我看旬兄弟你,怕也是为了这个才慕名而来的吧?"
旬枯梦一怔,挑着眉接口:"不错,只是在下真的想不到这酒会这么贵,喝了酒无钱付账,也就只好将自己押在这后厨,杀鱼搬酒,抵酒帐了。"
"说什么帐不帐的,那都是和你闹着玩的。"宫涵月一笑,不待旬枯梦反应过来,便拉着人,坐到东首的那张桌子旁:"来,你我相见也是有缘,我请你喝不掺水的酒!"
小小的几案上,早摆了好几瓮酒坛,以及两个酒碗。宫涵月拍开了手边那坛的封泥,随手拿起旁边的酒碗,倒满,递给对面的旬枯梦。
"你我就好好的喝上一杯!"
旬枯梦顺手接过宫涵月递来的酒,有点迟疑地举起手中的酒碗,却并未就唇。
眉头皱起,他不禁侧头向着宫涵月的方向:这家伙,到底想玩什么?
宫涵月仰头一口饮尽自己手中的酒,又立即为自己的空碗倒满,不经意地侧头,看到正在出神的旬枯梦,开口问道:"怎么,有心事?"
"嗯......"旬枯梦衡量着该如何回应的好:"我在想......你我只是萍水相逢......"
"我一见你,就知道你绝对不是个寻常的人,所以也就把你当作自己人了!"宫涵月又一笑,打断旬枯梦的话。最后几个字,还特别加重语气,一双眼,定定的看着旬枯梦。
被男子这语带双关,又含着点调侃的话说得笑也不是,气也不对,旬枯梦只能轻轻地摇摇头,饮下了手中那碗还满满的酒。
不掺水的酒刚一入喉,从胃里窜上来的酒气,直呛得旬枯梦满头烟霞烈火。
同样的地点,似曾相识的对话,同样态度热络的那个人......
一时间,旬枯梦有些恍惚起来。
昨日,今日......
是真?还是梦?

眼角瞄着对着自己手上酒碗发呆的旬枯梦,宫涵月的眼神,浮现了深深的幽黯。
就在不久前,安忆告诉他这男子离开自己的真正理由后,还特意提到,在他离开的三个月里,旬枯梦几乎是每个晚上都会一个人,牵着一匹马,往城郊的一个地方而去。
后面,不管他怎么问,安忆却始终是闭口不言。
直到最后,见他已渐渐失了耐性,那文雅的男子才淡淡留下一句话。
"庄主,不妨亲自去那酒肆看看。"

当他连夜赶到这里,当那熟悉的旗帜,四个斑驳的大字,映入眼中时,宫涵月的胸口,一阵紧缩。胸臆中,只有满满的紧压,没有一丝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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