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篮球————屈指流徙

"季允，我想打篮球，真的好想，呜呜呜"

那个时候，穿着深蓝色的校服，一手拿着书包，一手拿着篮球，一个三步上篮。
"扑"落地的篮球准确地接入手中。
"哗！快看！是尹秀啊，好帅！"篮球场旁边是实验班。三楼传来女生的尖叫，尹秀抬头往上看，只见到女生们快速消失的同样深蓝色校服的衣摆。
"这些尖子生，比我们分流班的女生还要疯。"季允一个快速运球，起跳，单手投篮，褐色的篮球擦过篮板准确入篮。
"是啊！"尹秀抬手又进了一球，跑过去接住下落的球，就往分流班的方向跑，回头见季允还慢悠悠地走，"快点走了，等下迟到，老增又有话说了。"
"怕什么，迟到就迟到。"季允这样说着，但也跟上尹秀的步子。

老增是他们的数学老师，一个极其负责任的即将退休的老头。对于他，学生还是很给面子的，至少他的课，旷课的人不是很多，但也有一两个人，很不甩他。

刚刚进初中时，就知道分流班这个词，那时大家还都说是风流班。进去了，才知道这不是单纯的分班，更是把人分成三流九等。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分流班里都是书念得很差的学生，不少学生只念到初二就不念了。像季允跟尹秀的班级这学期已经有20几个人没上学了，他们只要给学校点钱，就可以提前拿到毕业证了，尹秀有时想干脆也提前毕业得了。
尹秀是孤儿，上初中后就从孤儿院出来，住在了这个城市的贫民区里。歪歪扭扭的房子下是同样扭曲的居民。
尹秀的第二兴趣就是看着那些青黄不接的脸上为生活而拼命呐喊却还是绝望的无奈。无所谓公不公平，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尹秀在这方面比别人看得开。但现在尹秀也有个看不开的事，那就是篮球。篮球是尹秀的第一兴趣，从进初中他就加入了篮球队，现在是篮球队的副队长，正队长是季允。
对于季允，尹秀是很佩服的，理由自然是因为季允的篮球比尹秀好一点。不过现在尹秀已经有很大的危机感了，高中他是没钱念了。就是因为知道没钱念，所以他从来没想过去好好念书，而且尹秀的兴趣从来就不在读书上，他的生命只要有篮球的陪伴就好。

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听音乐的音乐，有几个人在听课呢？老增讲得口沫飞溅，下面倒也不是很吵，各做各的事，不过这个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分流班的女生，比一般女生就是吊点，其中最吊的要算张琴。因为跟校外的混混玩得很好，所以在学校里也是大姐大一个，也有人私下说她在卖淫。

"你太没纪律了！"老增的嗓门真的很大，一个大吼打牌睡觉听音乐的全抬起头。
"那又怎样？"张琴果然吊，一个拍桌子加起身动作，还没等老增反应过来，人已经跑出班上了。
"哈哈、、、"无所事事的生活终于有点乐趣了，底下的同学很配合地来个哈哈大笑。
老增的脸色已经直奔南极了，下个动作却让全班哗然，老增冲出去追张琴！
透过教室的窗户，能看见老增正迈着那双短腿追张琴，而张琴没料到老增会跑出来追她。两人一前一后，围着操场跑开了。
"哈哈，老增太可爱了。"
"笑死人了。"
"耶！不用上课了。打牌打牌。"

在这场闹剧中，尹秀的身体一直趴在桌上。忽然底下伸过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子，尹秀知道是季允，抓住对方的手，在手背上狠狠地往上拧起一块肉，可惜的是这家伙的身上没几块肉，更何况是手背。尹秀拧了一回，也不见对方回应，更不用说抽气声之类，只好没趣地放开对方的手。
"还睡，快下课了，等下一块打电动。"季允见尹秀不拧他的手背了，知道他懒得玩了，就趴到尹秀身上。季允跟尹秀坐一块的。
"肚子饿死了，不玩。"尹秀任季允趴在他身上，这小子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就把他当靠枕了。
"那吃完饭去，好久没玩了。"季允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抓玩着尹秀的头发。尹秀的头发很黑很柔，手感超好。
"哪里好久没玩，昨天不是刚玩的吗？"一块游戏币下去，尹秀就能玩到尾，这个消费对尹秀来说还是可以的。
"好了，就这样说定了，今天我请你吃饭和玩电动。"季允的家庭只是中等水平，但比起尹秀自是好多了。
"好啊。"尹秀也有穷人孩子的牛脾气，不喜欢别人请他，但季允却是例外，尹秀能看得出季允请他没有任何同情的意思。
季允喜欢请尹秀，季允说，有些人叫我请我就是不愿意请，但尹秀你不一样，我就是想请你就是想宠你。第一次听到这话时，说没感动是骗人的，那时尹秀轻轻捶了季允一拳，那也是尹秀出手最轻的一回。因为认识尹秀的人，都知道他手劲多大，就算开玩笑，他的力道也能让你直接跟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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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电子游戏室，30厘米宽的长凳，季允跟尹秀两人挨着坐在上面，眼睛直盯着屏幕。操控按扭的手，不是用按的，而是用砸的。一个拳头下去就是往前移动，五指并用就是使出绝招。
尹秀玩这个无疑是最高的，一般人一场玩下来没十几二十个游戏币是玩不了的，但尹秀一个游戏币就能玩到尾。

"操，你又过关了。"季允已经输了，也懒得去买，就趴在尹秀身上看他玩。

"差点就输了，下次别靠着我。"尹秀甩甩胳膊，揉揉眼睛。看向四周，基本是他这么大的学生。一个个通红着眼，像是通宵了好几天。

"快跑！"季允眼尖看见学校的教导主任来抓人了。
两人踢开凳子就往外冲，后面还有一些学生跟在他们后面。
对了，学校是不允许学生玩电子游戏的，抓得很严。学校的领导老师总会不定时地到电子游戏室抓人，被抓到的话，写检讨书，叫家长那是小事。最受不了的是站马步，而班主任似在比谁的点子更多，一个比一个狠。站马步不是单纯地站着，而是在你的双手放上凳子，叫你头顶着课本。双腿颤抖得厉害，就用棍子打。这些惩罚不是藏在底下的，在班上，在操场上。尹秀班上不少男生都受过这个苦，而其中没一个男生能坚持到最后，每次都是以学生哭着求老师告终。
季允跟尹秀虽然也很皮，但不像其他学生那样吊，跟老师对着干。而且作为校篮球队一员的他们，算来也为学校拿回了两次的冠军，在每年的运动会上，也是给学校增足了面子。单凭这两点，老师也不会拿他们怎样？

说到运动会，这个学校有两种人出名，一种是书念得好的，每半个学期学校就举办一场颁奖典礼，奖励成绩优异的同学；一种是体育好的，每年的运动会，就是这些同学出风头了。而季允跟尹秀正好属于后者，两人一田一径，破记录，拿冠军，人气直逼优等生。不过两人参加的比赛项目不同，季允都是参加径赛，100米、400米、3000米，季允上场其他人只能靠第二名站着。而尹秀都是报田赛，跳高、跳远、三级跳。尹秀的三级跳尤其厉害，是市里的第一名，能跳到十几米。

"运气真好。"
两人跑了会，没见那些老师追上来，就放心地放慢脚步。出来逮人的老师都是很能跑，基本是刚分配的出来的毕业生。
"尹秀，你毕业后准备干什么？"两人离电子游戏室已经很远了。
"找工作了。"尹秀漫不惊心地回答，内心早已开始鼓噪，毕业后干什么，自己什么靠山都没有，估计到时也就一个店员做做。"季允你呢？会继续念书吧。"
"不念了。"季允抬头看看蓝天。那时还是清纯的年纪，喜欢仰望蓝天，然后故做潇洒地一甩头。
尹秀不明白季允为什么不念了，以他家里的水平完全上得起高中的，"喂，今天不是愚人节。"只有这个解释说得通，这时的尹秀坚信季允绝对会去上高中的。
"你都不念了，我还念个屁。"
"这是什么解释。"尹秀笑着捶了季允一下，马上就听到对方的哇哇大叫。
"大哥你轻点，你手劲很大的。"季允边说边揉着被尹秀捶疼的肩膀。
"少装了，你的皮有多厚我会不知道，一颗原子弹都穿不透。"尹秀说着，但也伸手帮季允揉了几下，然后继续刚才的问题，"季允，说真的，没开玩笑。你真的不上高中吗？"
"尹秀。"季允把尹秀的脸转向自己，"我们是好哥们，你不念了我当然也不念了。我一个人上学有啥意思。"
尹秀推开季允摸着他脸的手，"上了高中就能结识新朋友了，到时不跟现在一样了。"
"不一样，我季允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只有你尹秀一个，绝对不会有其他人。"季允大声地对尹秀说。清爽的短发在末春的季节点点扬起，尹秀看着有一阵感动。他甩甩头，不是很喜欢这种感情戏码。
"好了，别说恶心的话了，你要念就去念，不念的话，跟我一块去打工，到时我会照顾你。"
"你照顾我？我看是我照顾你才对。"
未来在三言两语间被决定。

第二天的早操过后，是例行报告。无非是些好好学习、不要玩电子游戏之类的，然后就是昨天被抓到的学生上台展示。
"你们是初三了，是大哥哥大姐姐了，要给下面的弟弟妹妹起个好的带头作用，不然弟弟妹妹也会笑你们。"
教导主任在上面是越讲越兴奋，下面的学生早就听得昏昏欲睡了。
大哥哥大姐姐？弟弟妹妹？尹秀最烦的就是这句话，他连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两个人都不知道，还在这听他讲什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这话听在耳里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尹秀把脚往地上使劲转了几圈。
"很恶心？"站在尹秀后面的季允身体前倾把下颚抵在尹秀肩头。
"对啊，真亏他们讲得出这样的话，就不怕恶心死。"尹秀皱皱眉头，继续用力转脚尖。
"哈哈，那些人，你还想听他们讲什么舒心的话，能讲出这种话已经很了不起了，需要表扬的。"
"去你的。"尹秀回头要给季允一拳，被对方挡下来了，手也被对方抓在手里，"算你反应快。"尹秀说着就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季允紧紧抓着不放。"又想玩什么了？"挑眉看向季允。
"尹秀你的手很好看呢。"
尹秀翻了个白眼，用另一手敲季允的脑袋，"这话你说了好几遍了。"
前后的同学见两人聊得起劲也凑过来，"对啊，尹秀，你的手长得很好看，不像我们，最下面这个指关节好大。"
打篮球的人，最下面的指关节下都是皮包着骨头，导致指关节看上去很大，但尹秀不会这样，季允说这是尹氏奇迹。尹秀喜欢这个说法，但并不意味着他喜欢把手亮出来给别人看。举起拳头朝四周挥舞，很快围在他身边人只剩下季允一个了，谁都知道尹秀的拳头有多厉害，谁也知道季允是最不怕尹秀拳头的人。
这边的骚动引起教导主任关注，结果全班被留下站了10分钟才能走。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前面一个接一个传到尹秀这，尹秀根本没甩他们，开始刚才的动作，脚尖在地上用力旋转。

罚站结束后，站在前面的学生走到后面，一副要找人算帐的架势，不过大家也清楚，只是发发闹骚，毕竟被罚站要不是今天才有。
"我说，都是你们男生，害我们被罚站，丢脸死了。"是张琴的声音，15岁的女孩，鲜红色的嘴唇，不搭调的成熟。
男生们听了她的话，一个个指着她大笑，"丢脸，哈哈、、、你也知道丢脸啊。"
"妈的，小心我找人收拾你们！"

又是一场闹剧，尹秀想把手插在裤兜里，想起裤兜已经破了，悻悻地把手垂在两侧。
快要到班上时，两人被篮球队的教练叫住。
"季允、尹秀，下完课到球队来下。"f
"我们没课，现在就去吧。"季允睁眼说瞎话，但教练也不在意，分流班意味着什么，谁都明白。
到了球队也只是说了5月份和7月份的球赛。5月份是市篮球赛，7月份是省篮球赛。作为去年冠军的二中，自然很重视。季允和尹秀在二中念书。
"今年肯定还是我们赢，你们两人的实力根本不是他们能比得过。"教练是个身高将近190公分的30几岁男子，听说是从部队退下来，硬汉子一个。尹秀跟季允蛮尊敬他的。
"今天找你们主要是其他的事。"谈完球赛的事，教练找了张凳子坐下，抬手示意尹秀跟季允坐在他旁边。
"你们两个只要在今年的省大赛上好好打，应该可以被保送到体校。"对于书念得差而体育又很好的学生，保送体校是未来唯一的出路，当然那些家中有钱的不算在内。
"保送要交学费吗？"尹秀没讲话，旁边的季允替他问出他心中所想。
教练对尹秀的情况自然是了解的，他为难地看了尹秀一眼，"学费照样要交。"
"那我们不去。"季允很干脆地回绝了教练的提议，一旁的尹秀没说话。
"为什么？"教练不解地问。
"我跟尹秀是好哥们，要同进同出。"
听了这话，教练没说什么，自己在他们这个年纪时也义气二字摆当头。
"你们自己决定吧，只希望你们将来不要为了今天的决定而后悔，而怪罪、、、别人。"教练说到别人时看了尹秀一眼。
季允当然明白教练的意思，一手揽过尹秀的肩膀，"教练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的，我在这里跟你发誓。"
看着眼前认真的少年，教练笑了，"小孩子发什么誓？好了，没事了，回去吧。"

从教练讲保送的事起，尹秀就没开口，直到两人走出时，才对季允说，"不要因为我，而让你失去大好机会。"
"尹秀，我们是好哥们。"
"你不会是古惑仔看多了吧。"
"那你是山鸡吗？"
"好啊，那你是陈浩南吗？"
"哈哈，当然了，我们比他们还要好的。"
对于季允一直说他跟自己是哥们，尹秀真的是很感动，而他也只认季允为他的哥们。不过，季允三天后做的一件事，让他鼻头发酸。这个季允，想让他哭吗？

第二章

三天后是周末，季允很早就去尹秀家，踏上吱吱噶噶的楼梯来到最顶层，6楼。
"尹秀。"季允只在外面喊了一句就推门进去了，尹秀的房子从来都不锁的，一没值钱东西，二还是在这种歪歪斜斜的楼房顶层，哪个脑袋进水了才来偷他的东西。
季允进了屋，却发现尹秀皱着眉头坐在地板上。尹秀的家没有床铺，一床席子铺在地上就是一张床了。
"这么早起来洗东西啊。"尹秀坐的地方底下原先是一床席子，而现在是灰白的木质地板。
"被偷了，妈的。"尹秀不像季允粗话挂嘴边，他鲜少讲粗话的，但昨天放学回来发现自己唯一的一床席子被某个不长眼的家伙偷了，把他气得半死。那床席子还是从孤儿院出来时，院长送的，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早就磨损出一个大洞来了，但总比没的好。昨晚他就睡了一夜的地板，背疼死了。
"不会吧，你那床席子也有人偷。"季允走过去，坐在尹秀旁边。尹秀的房间很简单，一个炉子和两副碗筷，一间用布隔着的卫生间，还有几个箱子放衣服、棉被之类的，地上还摆着一套教科书。没有椅子没有桌子，所以唯一休息的方式就是坐在地上，不过尹秀的屋子很干净，弥补了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