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火江南(第一卷)(修改版)+番外BY:白鸢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两岸枫火染残云,一尊青风雅钱塘。
鸢飞天尽头。
++++++[第一卷:枫火江南]++++++
第一章
“你们这群丫明天谁敢向我爹打小报告,我就把你们当靶子练。”
一个小个子红衣女孩单手插腰,一手指着她面前一群比她高出一个头的丫鬟们嚎叫。
拧着她细小的眉,感觉威风凛凛。
倾漓走到后院看着胖敦敦的妹妹伸着白白的手,像藕一样,非常可爱。
走到他跟前,给了她一个头栗:“你这丫头又抽什么疯呢。”
女孩瞥了他一眼,晃晃手。“软的不行,我就来硬的,看她们谁敢再出卖我。”
倾漓轻笑:“你一个小女孩的去重生门做什么,路途这么远。再说,此次我去洛阳也是因为有正事。”
女孩瞪着羡慕的眼光看着倾漓。“哥哥是闯江湖的,那日子多潇洒啊,我也想和你一样出去闯荡,而不是天天待在枫火庄孵豆芽菜,闷都闷死了。”
倾漓摸了摸女孩的头,认真道:“子莺啊,重生门的秦叔叔死了,所以这次哥哥去洛阳是真的有事。不能带着你走。”
子莺惊鄂:“死了?半年前不是刚来过我们庄嘛,怎么就死了。”
倾漓捏了捏太阳穴:“爹也是今早才收到的消息。”
子莺扁扁嘴,不乐意了:“那让子翎去不就得了嘛。你走了我找谁打架去。你们是想把我闷死在家里吗?”子莺不甘不愿的走到石桌边,一屁股坐下。
“你二哥不会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倾漓道。
此时院子走进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摇着纸扇风度翩翩:“你们在说什么呢?”
倾漓道:“说我后天去洛阳的事。”
子翎同情的看着倾漓摇摇头说道:“诶……我可怜的大哥,才回来三天又要出去了。”
倾漓站起身轻轻说道:“这就是少庄主的责任。”
杭州府,这个如诗画般的地方,三月,柳絮粉飞,桃花妖妖,苏堤一桃一柳相间而种,春风吹过,柳丝扶面隐桃花,湖水娴静波粼粼。近处船只点点,笑声盈盈,远处青黛垒垒,山色空蒙。穿梭在烟柳白玉间的黄鹂鸣翠飞翔。光是站着听闻,那便是一种享受!
倾漓走在堤上,春风和煦,风里夹杂着白色柳絮旋转在空中。倾漓伸手抓了一朵絮花,摊于掌心,白白棉棉的样子。
堤上陆续有人走过,三三两两,公子摇扇风流,女子掩面含情。掠起的风吹走了絮花,倾漓欲伸手抓,却让柳絮飘的更远。再想抓,一阵暖风过往,絮花便随着风走了。
倾漓看着飞走的柳絮,嗤笑了自己一翻。
苏堤上林立着几个亭子,各个亭子形状样式不一,名字也不一,供游人休憩,也点缀了妖娆的西子。
倾漓走过一段长廊,绕过桃花林,低头扶持拨开花枝便见前方一座飞沿六角亭,木雕彩绘,红身赤匾金漆题字“柳浪闻莺”。
亭中独自一影,端着一只琉璃樽自酌,微倾着身子,单手支头,有点松懒的模样。似乎在望着不远处的凉亭,又像是望着前方草地上的风景。冗长的衣袍拖沓在地却毫不自觉,花瓣经风吹落满地上的袍,也落在了他墨色发丝间。
那人独酌,感觉形单影只,附和着外面缠绵的春,倒是像要融化在浪漫的景里。
倾漓微笑着上前,唤道:“风雅,可否醉了。”
男子回眸,掉落头上的花瓣。
倾漓见状笑道:“我老远看着你,还以为你睡着了却不知是你瞧什么瞧的入迷了?”
风雅柔笑:“没瞧什么,只是景色太撩人。”
倾漓向风雅望的方向看去,前方虽有亭,亭中却无人,亭下有一片嫩绿色草地,草地上有两人正放着纸鸢,看不请两人的模样,却看的出是一男一女,欢笑连连。
倾漓心中领悟,恍然道:“原来如此!”
风雅暗自一笑:“漓觉得是哪样?”
“风雅定是思伊人了?”
“恩,算是。”
“何人?”
“伊人。”
“伊人何在?”
“呃……在水一方……”
倾漓鼻子里哼出一气:“没意思。”
风雅拿起石桌上酒壶,给倾漓满上:“你以后自会知道。”
倾漓一饮而尽:“我前天才到家,其实那天就想来见你的,只是阿修说你不愿见我”
风雅看了一眼倾漓,幽幽说道:“我前天累了,就没见人。”
倾漓呵呵一笑:“休息休息也好,今天我陪你也是一样的。”
风雅给自己满了酒也给倾漓满了酒,拿起樽也只是半空停着,眼睛又望向了前方的草地。
沉默了一会儿,倾漓有点无聊。瞥瞥风雅,只看到他完美到无话可说的侧面,玉皎皓齿一弧月,淡白凝萃惆怅色。
风雅的面容应该和子翎是同一类型,白皙却不粉头,像敷了一层羊脂,凝萃光华。轮廓如流水划过般优美而柔和。
只是子翎是杏眼,圆圆的,双眼皮,性情好动,顾盼间显得稚气。而风雅的眼较细长,如桃花般烂漫娴静,幽雅。更突气质!风雅的左耳垂长有一颗殷红赤痣,本就柔美的容颜更显得女气。
子翎与风雅一比,子翎明显降了一层。
倾漓等了很久仍不见风雅开口。外面的风送了一阵又一阵,一瓣花飘进了风雅的酒樽里,倾漓欲伸手倒掉樽里的酒,在触碰到酒樽时却被风雅握住。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是无奈。如今这花瓣落到酒里,酒不弃,你又为拆散了它们。”
风雅说的感伤,倾漓一时有点恍惚,风雅渐渐捏紧了倾漓的手腕,倾漓半倾着身体对着风雅,倾漓觉得有点热。
倾漓尴尬笑了几下:“风雅觉得怎么处理它们?”
风雅低头一笑,松了手腕,将樽高高举起,扬起头慢慢将琼液倒入口中。
晶莹的液体流成一支细细涓流慢慢倾入他的口中,风雅背对着斜阳,琼液折射出天边的红日,散出淡淡橘黄色光芒,溅起千缕光辉。映照在风雅的脸上。
那是一张令女子都失色的脸。
发丝随风迎起千朵花絮,这个沉静如水的男子此刻也许醉了!
“喝下它们,让它们流入我的心中,我会护着它们,一直到我心死!”
风雅不经意间将手放在自己胸前,像是自己对着自己起誓,倾漓一直知道风雅是个坚毅的人,许下的诺是立下的石!却从不知道他的坚毅会如同这句话“我会护着它,一直到我心死”。
多年后他会想,若是他能明白,是否会是另一翻风景。
风雅醉的软绵绵,倾漓费了很大劲才把风雅送回,一路上风雅唠唠叨叨说着话,口齿不清也听不出在说什么。偶尔会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倾漓应声,风雅却只微笑。
踉跄走了一段,终于看到前方青瓦白墙大宅。虽是夜晚,却灯火通明。
“黄龙惊云”四个赤匾金漆大字被照的明明生辉,到了门口就见得个小厮焦急张望。见到来人,双眼眯了眯,瞧了瞧。随即哎呦一声恍然跑了出来:“少爷。你可回来了。我们都找你半天了,你出去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风雅抬头,摆摆手,打个酒嗝:“阿修……我又不是毛孩,用不着什么事都和你们说。”
倾漓和阿修一并把风雅扶近屋,两三个丫头进进出出,忙忙弄弄,但风雅不配合,阿修无奈,退了下人。
倾漓环顾四周,偌大的房间,摆设依旧如初,简单而朴素。
床前悬挂一张淡墨人物画,那是风雅在十三岁时给他画的画像,画中人在石垒假山旁舞着剑,剑指前方。青衣翻飞,墨发飘散,面色俊朗,双目含笑,对着作画之人。
风雅题了字“一朝倾漓,风雅钱塘”
当时风雅还被大人笑话,说既然这么喜欢倾漓,娶了倾漓可好。
风雅白了白双眼,说她们俗不可奈,红着脸就跑了。
风雅衣杉不整的趴在床上,整张脸掩在被子里,阿修上前想把他翻身,风雅却硬是不动!阿修好说逮说也说不动,只能靠在床边沉默叹气。
一丝盈弱的吭气声响起,倾漓才发现风雅颤抖的肩头。
倾漓没见过风雅这般模样,僵在原地有点无措。阿修忍不住,红着眼便哭了起来。
倾漓走上前坐在床沿边,锦锻被风雅死死的捏在手里,指关节因此而略略发白,肩头颤抖,轻声抽泣。
倾漓伸手覆住风雅紧握的拳,低头抵在风雅脖颈间亏欠说道:“对不起……是我回来的迟了。”
酒性当头什么都不愿意,酒性过后风雅很快便睡着了,倾漓帮他掩好被角,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盯着沉睡的容颜呆了几许,又想了几许事。到了后半更,见他没什么大动作就准备回去。
阿修送倾漓到大门,叹了气说道:“真是麻烦韩公子,也让韩公子看笑话了。”
倾漓抿抿嘴:“阿修是把我当外人了,我和风雅一起长大,感情自然不比一般人,怎么说是看笑话。反而是我,在他最难受的时候不在他身边安慰,应该是我有亏欠才是。”
阿修偷偷望了一眼倾漓,见倾漓满面自责的模样,又重重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自两个月前门主去世,少爷就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了,任谁都劝不出来。我跟着少爷有十几年了,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比谁都清楚。少爷虽然看上去冷漠,好象什么事都不在他眼里,可我知道,他心里比谁都容易悲伤,也比谁都重情。”
“那几天,我几乎天天去枫火庄,希望韩公子能早点回来劝劝少爷,这世上也只有公子能说的动少爷,无奈公子前天才回来。本来前天阿修就想去请公子的,可少爷说他累,不想见任何人,可只有小人知道少爷的心思,他是心疼公子长途劳累,不忍公子奔波才这么说的。”
阿修举举袖子擦了几滴泪继续说道:“门主就少爷这么一个儿子,孤苦伶仃的。门主走的突然,现下任谁看了都羡慕少爷年纪轻轻就当了门主的,可有谁是真心疼少爷的。”
倾漓低着头,暗暗发窘。他自小与风雅一起长大,对于风雅的心思竟然还不如阿修来的熟悉。
倾漓自责了自己一大顿,犹豫看了一眼阿修,咬咬牙说道:“我明天要去洛阳重生门,不能陪着风雅,真是……身不由己。你……好好照顾你们家少爷,若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我……我会尽快赶回来。”
阿修一听,顿时失望,和气变成怨气,恨恨说道:“小人差点忘了,韩公子是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又是韩老盟主的大公子,自然是忙的很,我们门主去了两个月,公子才回来看我们家少爷,重生门是大门大派,定是比我们来的强,韩公子连一天都不愿留下陪我家少爷,亏少爷天天惦记公子。真是可惜了少爷的笔墨,天天画你的像,你竟一点也不懂少爷的心。”
阿修进了门,‘嘭’的一声关了大门。
倾漓伸手想敲门,停在半空却不知道敲开了门该说什么,他不能陪风雅是事实,想了想阿修刚才的话,脑子嗡嗡作响,思绪乱成一锅粥,却也不敢乱想。晃晃脑袋也就回去了。
第二章
倾漓回到枫火庄时已是半夜一更,经过书房时发现书房仍有烛光闪动。敲了门听到父亲的应声,推门而进,见父亲正翻阅书桌上一大堆文牍。
“爹……”
“刚从荆家回来吗?”
“恩……”
“荆家那小子怎么样?”
“喝醉了酒,我刚把他刚送回去……”
“不成材……只会舞文弄墨。空有一副好皮囊。”
倾漓抬头望了一眼父亲,案桌旁点着蜡烛,把整个书房照成温暖的橘黄色,父亲的脸低在烛边,本就明显的皱纹仿佛又深了几刻,满面沧桑。
韩正玄抬头:“怎么不说话了,是为那小子抱不平吗?”
倾漓坐下,深呼吸,吐了一口浊气:“爹,你不要老是对风雅有成见,风雅的心思不在那位置,何必要去勉强他。”
韩正玄冷冷一笑:“荆肃就一个儿子,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几代人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有这样的家业。现在他归了天,可惜了黄龙……要毁在他身上。”
“既然荆伯是最疼风雅的,那定不忍心看风雅做他不愿意做的事,逝者已去,何苦让活着的人受磨难呢。”
韩正玄放下笔,黑着脸,倾漓打了一个哆嗦:“照你这么说,若是我死了,你也会去选你喜欢做的事,要是我逼你接手枫火庄,倒是我不疼你?”
倾漓扭头看地:“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去洛阳。”
倾漓心中一阵苦涩,却无处宣泄。
“我也要去睡了,你明天一早就出发吧,寒冰玉棺虽能保死者容颜,但人终究是入土为安的好。”
倾漓请了晚安,走出书房,关好门,听到房内父亲声音:“到了重生门好好表现一下,不要丢了枫火庄的脸。”
倾漓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也就回房了,却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子莺又扒拉着倾漓,眼泪汪汪的让他带上她,韩正玄望着年小的女儿丢下一句话:“你什么时候能练到‘千枫’第六式,那你想去哪就去哪。谁都不约束你。”
子莺听后,两眼冒光,拿着剑甩头就奔去练剑了。
子翎骑着青骢摇着纸扇,挺着笔直的脊梁,一路风度翩翩的送倾漓到了北门,看到传说中的‘玉翎公子’路上的女子少妇激动的没完没了,甩着手绢各个脸颊含羞,子翎不断向她们点头致意,更引来路上无数女子的暗叫。
倾漓摇头暗笑:“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子翎恩了一声继续向两旁的行人打招呼。
“像只撅着屁股在勾引小麻雀的公孔雀。”
子翎晃了晃扇子,灿烂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哪里,哪里。”
阳春三月,正是春草蔓延的时候,杭城北门的官道商客络绎不绝,热闹非凡。两旁桑槐夹道,郁郁葱葱,尘黄的道路被枝叶遮挡,投下班驳的光斑。
倾漓驾驭着赤炼停在城边,向子翎嘱咐了几句,便上路了。
骑出片刻,似乎听到背后有人正唤着他的名字,转头一看,只见一黑一白两马向他飞奔而来,踏起千粒微尘。
走进一看,竟是风雅与阿修。
风雅骑着白马雪骢,停在倾漓面前。
风雅穿着白衣,外罩一层薄薄的青纱!头发被简单的束起,白结的额头微微冒着一层细汗。皱着眉头,满面怨容,却柔情婉转。双眼晶莹,犹如柳叶飘落湖面,敛起波凌荡漾。
倾漓看了一眼阿修,阿修捏着缰绳头转向另一边。
“你……你要去北方。”
“恩……”
倾漓低着头,玩弄着赤炼的棕毛。
“去重生门?”
“恩……”
“为秦掌门的事?”
“恩……”
“那好,我也去……”
“恩……恩?什么?……不行。”
阿修,倾漓异口同声。
风雅望天,当作没听到。
“少爷,你身体不好,不能出远门,要是出点事,我会被其它老爷大卸八块的。”
“风雅,你有气喘的毛病,这样太危险了。”
“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像爹一样活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
风雅一副‘我决定了,你们谁都劝不了’的模样!倾漓呵呵一笑:“果然是风雅才做的事!可场里的事谁来管。”
风雅不屑一顾:“百来号人,他们谁爱管谁管。”